第十三章 阿歡
沈夢昔回到上海第一件事就是打算租房,帶著阿歡出去住,但是章嘉璈不答應,呂順賢也十分地挽留,他們早習慣了大家庭,又有傭人做活,是真心不介意妹妹和外甥住進來一段時間。
靜姝幾個孩子見到阿歡更是開心,尤其是駿德,他與阿歡同齡,很快就玩到一起。
沈夢昔見阿歡也不想離開,只好暫時先住下來。
阿歡在上海住得很適應,在寶山的最初幾天晚上還哭鬧著找過祖母,到了上海,晚上和表兄弟住在一起,瘋得忘了一切,一次也沒有吵鬧過。
平日里他是孤單的,沒有真正的伙伴,只遠遠地看著別的孩子互相追打,看著他們在泥里滾、在風里跑,他大多數的時間是和祖父一起看書寫字,或者聽祖母絮絮地說些父親母親的事情。
現(xiàn)在,章嘉璈把阿歡安排進駿德就讀的小學,小哥倆每天同進同出,很是友愛,駿德比阿歡大半年,很照顧阿歡,帶他在租界里轉了一圈,告訴他哪里是英國的,哪里是美國的,哪里是可以去的,哪里是千萬不能進的,帶他認識各種建筑,各種車輛,還把他介紹給他的好朋友們認識,儼然一個好哥哥。鹿鳴則咬著手指跟在后面亦步亦趨,十分乖巧。
阿歡對于租界十分不理解,問章嘉璈:“四舅舅,上海是哪國的?為什么有英國的,有美國的?”
章嘉璈面露痛楚,“上海當然是我們中國的,租界也是中國的,只是,我們被人欺負了......阿歡長大些就明白了?!?p> “啊!那趕他們走!”
“......阿歡有力量了,要趕他們走!”
“好!我和表哥一起,我們雙劍合璧!”阿歡揮舞雙臂,做舞劍狀。
“好?!闭录苇H被外甥的童言稚語感動,摸摸外甥的頭。
呂順賢因為章嘉森鬧離婚的事情,最近很是緊張,她沒有讀過學堂,只是在家里由父兄教導著讀過一些書,平日里她的世界就是丈夫和孩子的生活瑣事,對外界幾乎一無所知。
她問沈夢昔:“你四哥在外面會不會也有人?回頭也來和我離婚?”問的時候,雙眼緊盯沈夢昔,充滿憂懼。
沈夢昔馬上堅定地搖頭,“不會!我問過四哥,他說沒有,一定就是沒有的!”
呂順賢頓時松口氣,“那就好,那就好?!绷⒖逃謬@息,“這世道怎么了,姨太太都翻過來騎到正房頭上,女人活得愈發(fā)艱難了?!?p> “世道永遠都在變的,只要我們也跟著變化,跟得上這世道就行了。四嫂,我看客廳有架鋼琴,不如我教你彈琴吧!”
“那是給靜姝的,我老手笨腳的還學什么啊。”
“記得四嫂是會古琴的,你肯定一學就會的!”
“你小時候老讓我彈琴給你聽,天天賴在我身邊,四嫂長四嫂短的。12歲出去上學,然后出嫁,到現(xiàn)在一晃都26歲了,我也老了,你說的好多話,四嫂都聽不懂了?!?p> 沈夢昔靜靜地聽她說話,見她傷感,就靠著她的胳膊,說:“是這樣賴著的嗎?”
呂順賢笑了,“還是小時候的頑賴樣子,聽說你回寶山大鬧了一場,怎么變得這樣潑辣!”
“女人不厲害,就會被欺負!走,我教你彈琴去!”
章嘉璈下班回來,就見姑嫂兩人一個彈鋼琴,一個彈古琴,四個孩子圍在旁邊唱歌,燭光掩映下,十分溫馨。
見他進門,呂順賢忙過去幫他換下西服掛好,又拿出拖鞋給他,喊傭人開飯。
四個孩子也齊齊上前問安。
“大老爺回來了!”沈夢昔也站起來。
“就你沒規(guī)矩!”章嘉璈笑著說,“瑜兒,今天我遇到一個老朋友,他們正在籌備一所新的大學,急需外文教師,我做主推薦了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哦?什么樣的學校?”沈夢昔很感興趣。
“從圣約翰大學脫離出來的,光華大學。已經籌建得差不多了,學生大約六七百,只是教師不多,尤其缺少好的外文教師,校址在郊區(qū),有些偏遠,工資大概也不會太高,改天你去實地考察一番就是?!?p> 沈夢昔點頭答應了。
這次回來的輪船上,沈夢昔無事可做,整理了一下這五年的經歷,列了個大綱,準備寫十篇短文,在學校、飲食、服飾、人文等幾方面介紹英德兩國,給準備出國的青年一個借鑒。
章嘉璈看了她寫好的四篇,很是贊同,“你這樣寫很有必要,對有志留學的學生會很有幫助,一旦發(fā)表肯定會受到歡迎!”
又大包大攬的替她拿給報社的朋友,“你取個筆名,等著見報吧?!?p> 沈夢昔笑著說:”凡事不需努力,凡事不需操心。有親哥哥罩著,原來這滋味這樣讓人淪陷,干脆我放棄奮斗,就在你家做個老姑奶奶吧?!?p> “正該這樣。這世道男人都撞得頭破血流,女人出來拼,委實太難。瑜兒,你有八個兄弟呢,一人伸一把手,你就是三頭六臂!”
沈夢昔瞬間落淚,不想讓章嘉璈看到,就伏在桌案上,習慣了自強不息,突如其來的親情溫情讓人不由變得軟弱。
章嘉璈知道她哭了,以為她為自己的婚姻感傷,為未來凄惶,伸手拍拍她的肩頭,“回頭哥給你介紹個好的,這次哥一定擦亮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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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日子,沈夢昔很忙,許多人都來找她。
最先來的是勞拉,她丈夫平時一上班,只她一個人在家,無聊得發(fā)霉。得知沈夢昔從寶山回來,立刻就找上門來。
沈夢昔拉上呂順賢,和勞拉一起逛街,這三個人,沒一個對上海熟悉的,孩子們一上學,三個女人就包一輛帶棚馬車,沒有目的的四處游玩,商場、咖啡廳、服裝店、南京路......甚至菜場都去。
勞拉非常開心,她最喜歡上海的各種小點心,并且跟呂順賢學會了十幾個漢字,那就是“東西南北中發(fā)白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萬”,是的,她們逛夠了回來,就會再拉個女傭搓麻將,勞拉在吃喝玩樂上很有天賦,沒幾天已經上了癮,說的最好的中國話就是“吃!碰!和啦!”
她們還用布爾熱瓦先生的相機,到處拍照,有時是街景,有時是她們的合照,有時是沈夢昔抓拍的路人。她們還去做款式相同的服裝,穿得一模一樣出去逛街,沈夢昔發(fā)現(xiàn)呂順賢的胸被勒得平平的,平時也含胸低頭,這個姿勢是男人喜歡的“那一低頭的溫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吧。而勞拉則挺胸抬頭,她穿著歐式的束胸,腰身勒得緊緊的細細的,每次吃飯她都痛苦地說吃不下,又饞的流口水。
一個想法在沈夢昔的腦海逐漸萌芽。
呂順賢這些天很開心,長到快四十歲,還從未如此放肆地游玩,她隱隱的有些愧疚,覺得自己不守婦道,不安于室,也怕婆婆知道了要罵她。但看章嘉璈似乎并不在意,反倒像是很支持她有自己的娛樂,這才逐漸放下心來。
她們開始逛街的第五天,章嘉璈帶著許詩哲回來了,沈夢昔皺起了眉頭,瞪了章嘉璈一眼。
章嘉璈苦笑。
阿歡從樓上飛快地跑下來,站到沈夢昔身后,輕輕喘著氣,熱切地看著他思念已久的父親。
但許詩哲心中有事,并無心留意他,只以為是章嘉璈的兒子,敷衍地笑笑,就和沈夢昔開門見山:“嘉瑜,我來求你答應,你一定要答應!父親說我想要再婚的話,必須得到你的許可?!?p> 沈夢昔撲哧一聲笑了,“這是什么鬼?你結婚要我許可!我又不是你親媽!”
“瑜兒!”章嘉璈出聲制止笑得停不下來的妹妹,抱歉地看著臉色如豬肝的許詩哲,請他落座,又吩咐傭人上咖啡,自己告罪上了樓,把空間留給他們三個人。
阿歡的嘴角開始下撇,慢慢發(fā)展成抽泣,最后哭出聲來,沈夢昔坐下來,拉過阿歡到身前。對許詩哲說:“許先生,這是阿歡,他一直盼望見到你?!?p> 許詩哲本已坐下,又猛地站起來,“阿歡!父親一時沒有留心到你,你到上海來了!父親以為你和祖父祖母在老家?!?p> 許詩哲把哭泣的阿歡拉到懷里,拿出手絹給他擦了眼淚,又拿桌上的糖果給他吃。
阿歡依偎在他身邊,一付小可憐樣兒。
“許先生,我不明白,你我早已沒有任何關系,為何令尊要我決定你的婚事?”
“我,我也不知道。”
“想必老人家不同意你的婚事,又拗不過你,現(xiàn)在要我來做這個惡人吧。對了,陸曉眉那邊也沒有離婚吧?許先生,嚴格說,你們這是通奸啊!”沈夢昔輕啜一口咖啡說。
許詩哲剛剛正常一點的臉又變得發(fā)青,胸口一鼓一鼓的要爆發(fā)。
“事到如今,我只能跟你說,除了有關阿歡的事情,你無論做什么,我都沒意見。”
聞言許詩哲又高興起來:“那你是答應了!謝謝你嘉瑜,我就知道你不會反對的!”許詩哲急匆匆站起來,興沖沖地走了,甚至忘記和阿歡告別。
八歲的阿歡又掉下了眼淚,“父親不喜歡阿歡對嗎?”
“他喜歡你,只不過,現(xiàn)在他心頭有更重要的事情,你不要計較這些?!?p> “那他忙完了這件事,就會過來喜歡阿歡對嗎?媽媽!”
“對。”
“那我等他!”
“好。”
傻孩子,這世間最不能強求的就是別人的喜歡。
許詩哲是家中獨子,從小到大,要風得風,萬事順意,一直被贊美,被推崇。他和陸曉眉的感情,幾乎被所有人不看好,但是他們偏偏頂風而上,日后要承受的壓力可想而知。
這個人,博學的時候學貫中西,天真的時候不可救藥。

2019無解
月亮不睡你不睡,你是禿頭小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