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來樓掌柜面無表情,最近是怎么的呢?怎么個趕個地來吃早飯了?我們是酒樓,雖說早上開門那也是給熟客訂晚上位置用的,沒指望你們來吃早點啊!
心里面這么想著,往兩位熟人面前各擺上了早點,小二這會子還沒起來上工,天也蒙蒙亮,掌柜的一晚上都在憂慮楊七七和洛璟,擺上來的并不是后廚房里端上的佳肴,是掌柜的自己熬的肉粥稀飯。
看見面前滿滿一碗肉粥,洛璟又想起了遠在他方的蒼木真人,心里戚戚,師父你再堅持一會兒,阿璟一定將鬼醫(yī)帶去岐山為您解毒......
林玉輕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張口就說:“我命人將蒼木真人從岐山帶到上京了,如果算的時間不出差錯,再過上五六天就能到了?!?p> 她說完這話,洛璟生來第一次,手中的湯勺掉在地上,細瓷的勺子碎了一地。
林玉輕繼續(xù)說:“其實昨日我就已經(jīng)知道真人中毒,還有你要找楊七七的事......”
說到這里她就有點說不下去了,說這些話本來是想讓洛璟心中的愧疚少一些,也想跟他坦白身份,自己算計了良多,把所有人當成傻子一樣放在自己認為的棋局里,可是人畢竟不是棋子,不會萬事都如她所料。
說到底,害阿青受傷的,根本就是自己。
林玉輕像是要掩飾自己的動搖,撩起一點面紗往嘴里喂了一口粥,嘴里瞬間都是厚重的葷香,又佐了些許老姜的辣味,米粒軟糯入口即化。
心緒平靜了一些,林玉輕抬頭,決定要跟洛璟道歉,想來不會有人喜歡被算計,自己這番設計雖說本意是好的,終究是思慮過重,聰明反被聰明誤。
可是對上洛璟的眼睛,她突然住口了。
咦......咦?這人似乎完全沒有生氣?
洛璟眼睛明亮,開口贊道:“白兄當真是神機妙算啊?!?p> 他的態(tài)度過于真摯了,眼神明亮毫不掩飾,平靜深邃卻猶如赤子。
洛璟是個奇妙的人,他背負著最深重的詛咒和秘密,因此不可以隨意與人接近;他承受著常人難以想象的痛苦和折磨,因此變得沉默寡言面目沉靜;他幼年便離開親人經(jīng)歷許多,因此不輕易敞開心扉深邃似海。
可是他也真誠、單純、通透、善良、重情重義,仿佛所有好人的優(yōu)秀品質(zhì)都集結在了他的身上,即便是嘗過人世間少見的痛苦與寂寞,他也用最美好的角度,公平地看待每一件事。
林玉輕突然覺得如果自己此刻表達了歉意,反而會讓面前的少年郎無措,于是毫不謙虛地說:“雖說阿青受傷實在是非我所愿,但是結果上來說還是好的,如此,我們再瞻前顧后,就不是男兒做派,不如來商議商議尊師入京之后的事情?!?p> 其實這些事兒林玉輕早就安排好了,說是商議她也只是通知告訴洛璟而已。
洛璟卻話題一轉(zhuǎn):“林家二小姐是白兄的表親嗎?”
林玉輕噎住了。
這人怎么不順著自己的話走啊,這會兒再告訴你我就是林小姐?那我多尷尬?。?p> 于是她被迫點頭,朵喜的易容術精妙,保留了林玉輕本來的面容特征,卻讓她露出的眉眼再無女兒家的模樣,故而洛璟完全沒想到林小姐會女扮男裝。
他雖說許久沒有回京,多少也知道白家和林家的淵源,這時恍然大悟道:“想來我找鬼醫(yī)的事情,也必定是林玉輕小姐告訴白兄的,不愧是將門女兒,當初我無意相救,她倒有意回報。”
林家是將門世家,世代從軍,林玉輕的爺爺就是當今的護國大將軍,手握大啟三分之一的兵權,她的叔叔也大多駐守邊關保家衛(wèi)國,親姐姐林玉綰也在邊疆任職,現(xiàn)在好像已經(jīng)是二品的車騎將軍,官職與父親一般高了。
所以說林玉輕是將門女兒也沒什么錯處,林玉輕見洛璟儼然把自己當做白家的子弟,索性就當時這么回事了,告知了蒼木真人約是什么時間,以什么樣的方式被人帶進上京,洛璟應下。
世家的孩子一夜未歸不是小事,林玉輕家里即便是知道有事,白蓉也要擔心地睡不好覺,洛璟還沒有覺得怎樣,他的小廝已經(jīng)找到他面前了。
只見慶國公府的小廝沖進來,撲通就跪在洛璟面前,張口開始嚎:“公子!公子您要是再不回去,公爺就要發(fā)賣小的了公子嗚嗚嗚嗚嗚嗚!”
洛璟尷尬了起來,把小廝扶起來,就跟林玉輕匆匆告別了。
“公子?!闭乒褚娙俗吡耍s緊過來問:“您跟館主計劃著什么,小的管不著,可昨晚的事情鬧的那樣大,是不是不太好???”
林玉輕眸光微微一閃。
“無妨。”白澤公子打開折扇,黑檀的扇柄輕輕一抖,似有若無的檀木香氣曲曲繞繞地圍在人們的鼻尖,離著最近的掌柜只覺得眼睛一花,還沒反應過來發(fā)生了什么,一對雙胞胎便出現(xiàn)在他們的面前。
正是新入館的那對雙胞胎,此時才看出他們是兄妹,哥哥叫春眠,妹妹叫秋寐,聽說是阿青親自給取的名字,這會兒全然沒有剛剛入館的畏縮模樣,兩個精致漂亮的小娃娃正抬頭看著林玉輕,笑嘻嘻說:“公子,我們做完啦?!?p> 掌柜的往外面一看,只見早市行商的人們都呆立在原地,似乎是被定住了一樣,再回頭一看自己家里那蠢貨小二,剛剛起床衣服都沒穿戴整齊,此刻正坐在樓梯間,神情呆滯,還張著嘴。
此刻再看那對雙胞胎,手心里冒著似有若無的香氣,聞著讓人軟綿綿暈乎乎的,他們乖乖地對著林玉輕行了一禮,就自己屁顛屁顛跑回去了。
就在春眠秋寐消失在東市牌坊的時候,所有人都一起清醒了,腦子里迷迷蒙蒙的,店小二一臉迷茫地下樓,湊在掌柜的面前,問道:“掌柜的,我昨晚是不是沒有上工啊?我怎么覺著我一個午覺睡到了現(xiàn)在?。俊?p> 所有人都遺忘了昨晚悅來樓的紛爭,掌柜的安慰小二說他雖然沒上工,但是不會被扣工錢的,小二才高高興興地去干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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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璟要回去了,小廝還說叫馬車,他實在是嫌麻煩,拎著那小子的領子,腳下一蹬。
小廝嚇得臉直接白了,我天哪,我們公子會飛!
自然是不會飛的,洛璟使著輕功在屋檐墻頭上穿梭,那小廝十歲,因為是家養(yǎng)奴,生的是珠圓玉潤,白白胖胖,單手拎起來并不輕松,洛璟半空中給人家改成夾在腰間,活像是扛著一只小乳豬......
洛璟此刻是心情很好的,師父中毒的事情解決了,那么自己是不是可以,再次回到那個風景如畫的岐山?是不是還是能跟師父兩個人,就在岐山的廟觀里繼續(xù)過自己的生活?或者是去邊疆繼續(xù)幫助邊關的將士?或是游歷山水?
他滿心歡愉,到了慶國公府府門的前面,正要敲門,習武之人耳聰目明,他隱隱聽到了慶國公和李氏在門口爭執(zhí)的聲音,不禁手頓住了。
“我就說了,璟兒定然是有事情,他這孩子是跟著世外高人長大的,行事沒那么周全是有的,”李氏的聲音都帶了哭腔,埋怨道:“都是公爺整日里不茍言笑,定然是嚇著孩子了。”
慶國公趕忙哄著自己夫人:“是,是我不對,我日后和顏悅色些行嗎?你先別哭了?!?p> 李氏嗔怪:“那你還說要罰孩子晚歸家?璟兒那么大了,還能沒點自己的事兒了?”
“是,不罰不罰,我這不也是擔心嗎?找了一夜都沒找到人,這會兒派人去東市那邊了,我倒寧愿他就是貪玩逛逛夜市。”
屋內(nèi)的兩人還在爭執(zhí),他們二人晚上睡得早,早晨天還未亮,李氏想要起來親自給孩子們做點點心,卻發(fā)現(xiàn)洛璟根本不在屋里,憂心忡忡地跟著丈夫等到現(xiàn)在。
洛璟心里沉沉的,但是也有點暖暖的,他突然發(fā)現(xiàn)原來手足無措的不光是自己,自己的父母也是。
他們整整十三年都沒見,書信往來也少,他在遙遠的岐山卻總能收到各種各樣的東西,隨著季節(jié)不斷變化的衣物,保存得益的各種點心干物,關心他身體學業(yè)的書信,甚至還有幼弟往包裹里塞的彈弓、小木劍之類的東西。
因為頻繁并且普通,他都要忘記了,即便天各一方,血緣依舊緊緊地讓他們相連,所以再次見面的時候,害怕自己跟對方想象的不一樣,處處小心翼翼,生出的這些不自在,可以說是近鄉(xiāng)情怯。
岐山是他從小到大最喜歡的地方,這個繁華的讓人無法適從的上京,卻是他的家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