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格坐上馬車,借著車廂內的魔法燈,他又看了一遍懷里羊皮紙上那個名為尼索的男人的畫像。過了一會兒,他才再卷起羊皮紙,推開車廂的窗戶,對馬車夫布爾說:“速度慢一點?!?p> 布爾回頭對福格開玩笑:“我怕一旦速度慢下來,等別人認出這是福格少爺你的馬車之后,會拿石子兒扔你?!?p> “你就放心吧,這里是中心區(qū),他們不敢砸我?!备8裾f著,重新關上窗戶,然后伸手摸向了自己的左肩。他深吸了一口氣,食指與中指在左肩后摩挲了幾下,接著便因劇痛而抖了起來,豆大的汗珠打濕了內層的衣服,他悶哼一聲,倒在床一樣的座椅上,深深地陷入了其上柔軟的白色墊層之中。
車廂之內,只剩下疲憊粗重的喘息。
布爾默默讓前進的馬匹放慢速度。這輛馬車的車廂刻著第一階的隔音魔法,但駕車的布爾對車內的喘息聽得很清楚。從半個月前開始,福格少爺在車廂里就會經常發(fā)出痛苦的喘息。少爺怎么了?布爾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既然少爺不想讓他知道,那他只要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就可以了。想著,布爾又減慢了些速度,盡量駕得平穩(wěn)一下。
福格頭旁的坐墊已經被汗水完全浸濕,雪白的坐墊在汗水打濕之后隱隱呈現(xiàn)灰色。休息了很長時間之后,福格又摸向了自己的左肩,摸到了一塊手指甲大小的、鱗片一樣的東西。福格陷入鱗片所給予的恐怖之中,一開始那是光滑的鱗片,后來鱗片上開始長小疙瘩,直到三天前,那就像是一片生了疹病的指甲蓋。值得慶幸的是,這東西并沒有蔓延的跡象,也一直安靜了三天;而且,這小東西還能被隱藏——雖然過程很疼。
賽格爾家族的祖先還是一個半獸人嗎……福格將這個想法從腦中刪除,到目前為止只有只有自己身上出現(xiàn)了這個跡象,大概是自己得了什么病。福格有些悲慘地一笑,再次忍受了一次劇痛,將那片鱗甲隱藏了起來。
一個被怪病感染的、擁有半獸人甚至魔獸血液的名聲不好的男人,可不能是賽格爾家的人。
……
到家的時候,福格理好了衣服下車,察覺到后院傳來的一股第一階魔獸的氣息。福格一愣,然后開心地大喊:“哥哥!”
進門不久的雷杰剛從院子里走出來,就看到一個人影有些虛弱地朝自己走來。仍穿著水金軟甲的雷杰和福格擁抱了一下,并且小心地避免自己的軟甲抵到福格。
雷杰開心地給了福格一個他能忍受的熊抱,然后放下了福格。福格揉了揉肚子,向著比自己高了快一個頭的雷杰抱怨:“你身上的盔甲磕到我了?!?p> “是你自己要跑這么快的?!崩捉艽笮χ葎澚艘幌赂8竦纳砀撸瑔枺骸芭?,怎么還沒長高?”
“我又不是長生族或者神族,二十六歲了我還怎么長?再說不是我矮,是哥哥你長得太高了。”福格說完,問:“這次回來住多久?”
“三四個月吧。”雷杰的臉上露出陽光一樣的笑容,他回頭,手摸上了颶風的頭顱。“颶風”是雷杰在十八歲收服的坐騎,十年過去了,颶風已經從一只小馬羔長成了一匹有著青色鬃毛的高大黑馬,再過三到四年,等颶風成年時,大概就能練至第二階了。
“颶風,好久不見?!备8駨目臻g戒指里取出幾枚青果喂給颶風。颶風吃完之后,滿意地打了個響鼻,還主動伸出頭在福格的脖子上蹭了蹭。
雷杰有些意外,說:“你可是除我之外,第一個颶風愿意蹭脖子的人。”
“我和颶風都認識快十年了。”福格拍了拍颶風的脖子。雷杰朝院子外看了一眼,說:“颶風,回后院去。”
說完,雷杰看向了門外站著的一名穿著白色軟甲、背背一柄白色長劍的騎士。
騎士長朝兩人行禮:“雷杰大人,福格家主?!?p> 福格高傲地用鼻子出了個氣,然后他看雷杰,讓雷杰處理。
“騎士長大人?!崩捉芑囟Y,問:“是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騎士長點了點頭——點頭的時候他已經考慮清楚此事不用防備那名終日無所事事的家主——然后說:“埃里克醫(yī)生失蹤了,難以找出什么線索?!?p> 福格在一邊冷笑:“賭場里斗爭還沒開始,巡衛(wèi)隊都能立刻出現(xiàn),但末爾鎮(zhèn)的一位名醫(yī)失蹤,你們騎士團反倒找不出蹤跡了嗎?到底是巡衛(wèi)隊中選出的騎士團太過無能,還是巡衛(wèi)隊平時只會針對貴族呢?”
“潘。”雷杰看了福格一眼,制止福格繼續(xù)說下去,接著對面色平靜的騎士長說:“我們就不浪費騎士長的時間了?!?p> 騎士長再次向兩人行禮,然后走進主屋。騎士長離開之后,雷杰問福格:“你還沒和奧格登劃清界限嗎?”
福格無奈地聳肩:“哥哥,他始終是我們的叔叔?!?p> “但他是個惡棍。”雷杰的眼里閃過一絲狠辣,然后說:“潘,我沒讓你處罰奧格登叔叔,只是要你離他遠一點而已?!?p> “以后再說吧?!备8癫幌攵嗾勥@個話題,問:“晚上和父親一起吃飯吧,哥哥你想吃什么?我安排人去給你準備。”
……
又是一件麻煩事兒……騎士長離開之后,厄洛里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如果這次只是針對埃里克醫(yī)生個人,那這只是巡衛(wèi)隊的事情;但如果這件事情還會有更多的受害者、或者說目標是末爾鎮(zhèn)上的幾位名醫(yī)生,那這就是會令她更頭疼的事情了。
而且鎮(zhèn)里還有奧格登這樣的一個人,還有一個福格在幫他……厄洛里嘆氣,無奈地趴在桌子上。
站在厄洛里身后的辛迪有些擔心地詢問:“厄洛里小姐?”
“我沒事,只是頭疼最近的事情?!倍蚵謇飺u頭,重新坐起來,自嘲一笑:“不過既然要管理位,自然要負責這些事情?!?p> 說著,厄洛里走到窗邊,透過窗口可以看到賽格爾家中閑置已久的一片空地——聽奧爾德管家說,這片空地以前是雷杰和福格玩鬧的地方,還有不少供兩位少爺玩鬧的器具,后來則變成了雷杰訓練的場地——再向外眺望,長滿花草的利斯小丘便映入眼簾。書上說,賽格爾家族的第一代家主到達時,這還是一片光禿禿的土山。因此,第一位賽格爾先生立下誓言,要讓這片小丘布滿生機、讓末爾村——當時還沒有末爾鎮(zhèn)——成為周圍最強大的一個村子。
后來,每一代的家主都讓末爾鎮(zhèn)更加繁榮……厄洛里結束了走神,她回到自己的椅子上,然后看到辛迪欲言又止的樣子,問:“怎么了嗎?”
“厄洛里小姐……”辛迪猶豫了一下,“為什么不對付奧格登呢?”
厄洛里看了一眼辛迪,反問:“因為他是個惡棍、劣跡斑斑,所以要抓住證據,干掉他?”
“是的。”辛迪點頭。
“他是個壞人,所以要殺死他——這是巡衛(wèi)隊、騎士團、懲罰者的邏輯。”厄洛里看向辛迪,“但我們不能用這樣的邏輯?!?p> 辛迪茫然地看著厄洛里。
厄洛里換了個角度解釋:“辛迪,你覺得如果我們要除掉奧格登,最重要的是說服誰?”
辛迪想了一下,說:“我覺得是司法長或者審判長?!?p> “所以我說你用的仍然是巡衛(wèi)隊的邏輯。”厄洛里搖搖頭,說:“辛迪,末爾鎮(zhèn)最有權力的不是司法長、不是雷杰將軍、也不是家主福格,而是奧布雷恩老爺。如果老爺不同意,所有的上流人,貴族也好、法官也罷,誰都不會定奧格登的罪。那個奧格登可以在路上突然摔死、可以被某個盜賊刺死、可以被醉酒的冒險者打死,他可以因為任何理由意外死亡,但只要老爺不開口,貴族與我們就動不了他?!?p> 辛迪有些明白了,說:“厄洛里小姐,你的意思是,奧布雷恩老爺他……”
厄洛里點點頭:“之前吃飯的時候,我隱晦地問過,但老爺并沒有正面回答?!?p> 辛迪難以置信:“可老爺為什么會縱容一個惡棍?”
“因為奧格登是老爺?shù)挠H弟弟……”厄洛里突然一笑,話鋒又一轉,問:“辛迪,你覺得福格怎么樣?”
“是一名遭人唾棄的紈绔子弟,但比惡棍好了一些?!?p> 厄洛里笑著搖了搖頭,說:“如果把他放到歷史皇族之中,他其實是個聰明人。他不要什么地位和名聲,不去爭奪些皇室的什么東西,他也不干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他只要自己的生活能比普通人過得好。像他這樣的人,不論哪個兄弟成了國王,以后都不會去為難他,這是貴族之中默許的規(guī)則。我知道你想問‘既然這樣,為什么福格會是家主?!@是因為雷杰不想當家主,所以就讓給了福格,反正就算家主給他,也不是他管理?!?p> “可是這樣的話,厄洛里小姐,你為什么要嫁給福格?”辛迪吐出了一直以來她最想問的一個問題,“我知道當時奧布雷恩老爺看中了小姐你的才能,所以老爺才說:只要娶了小姐,福格就能當家主——但那也是因為小姐你想嫁給福格。不然的話,老爺完全可以說:只要雷杰先生娶了小姐,福格就可以當家主。這完全成立?。 ?p> 厄洛里愣了愣,然后低眉,用小瓷勺在她冷掉的可可里攪了幾圈,輕輕說:“人總有些理由……”
她也總有看走眼的時候。
門被嘩的一聲打開,福格帶著一臉壞笑,看著房內的兩個人。辛迪的臉上瞬間布滿了慌張——她可以不稱呼厄洛里為賽格爾夫人,但絕對不能稱為小姐。就算福格和厄洛里僅是名義上的伴侶,但福格也可以用這個理由狠狠地懲罰辛迪。
厄洛里心里先是一驚,然后硬氣地站了起來,嘲諷:“看來地位會讓人缺少一些起碼的尊重?!?p> “干嘛呢?我可是特地來感謝夫人你告訴我奧格登叔叔出事的,順便問問你想吃什么,我讓人幫你帶過來,不過——”福格話鋒一轉,看向辛迪,說:“夫人你的這位侍女,她所用的某個稱呼,好像不是十分規(guī)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