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碧綠伏在地上,背上被數(shù)支靈劍貫穿。
無人再顧得上斬殺魔女,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瞪大了眼睛。
詭異的靜止,萬目驚悚……
羅鳶此來穿著一身碧綠的衣裳。而那衣,此刻迥然已嫣紅一片。大汩大汩的鮮血還在涌出,爭相恐后地在碧綠從中浸滲出一片花海。而這鮮花雖嬌艷欲滴,卻已了無生趣……
幾人握著劍,站在她的身后,呆若木雞。自小就能揮舞得虎虎生風(fēng)的靈劍此刻仿若重逾千斤,幾乎把握不住,一時不知該如何收放。
他們受邀前來,卻殺了錢家家主夫人!
直到實在控制不了顫抖的右手,眼見靈劍脫手受重,即將在她身上劃出更長的豁口,幾人才一狠心,抽回長劍,帶出一串串飛揚的血花濺射四周,與失了手的長劍一起,落地有聲。
“阿,阿姊?”姬無雙愣愣跌坐于那抹碧綠的身影之前,還維持著被推開的姿勢,全然沒有反應(yīng)過來。
“阿鳶?”錢鐸也是呆呆的。半晌,才迸發(fā)出一聲更為凄厲的呼喊,倏地躍到羅鳶身邊,顫顫巍巍將她扶起。
冰冷的觸感瞬間傳遍他的全身,激得他忍不住打了個顫栗。生活了數(shù)十年的鶴毓一直四季如春,卻仿若在此刻一下子有了冬意。
她的呼吸已然停止,口中粘稠的鮮血卻怎么也止不住,染了他一手一身。心痛得不能自抑,什么形象氣質(zhì)都無暇顧及,他將她緊緊糅在懷中哭得像個孩子:“為什么?為什么?啊……為什么?”他明明什么都安排好了,明明計劃得很周詳,她又為什么會出來?為什么還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情?
“不是讓你們看好夫人?”轉(zhuǎn)而瞪著兩個匆匆趕來也呆愣當(dāng)場的婢女,滿眼殺氣,“廢物!”茫然、悲傷、震驚、憤怒……不知還有多少情緒,也不知究竟是些什么樣的情緒,都交雜著在他面上閃過。
摟著她的胳膊又緊了緊,他突然好想動手,想屠殺,想用所有人的鮮血祭她歸去,好像也只有殺戮才能一解他心頭之恨。
半晌,還是無力地垂下了頭,他現(xiàn)在真的舍不得放開她。
不知過了多久,終于有人打破了這死寂般的沉默:“錢家主,節(jié)哀……是我,崧山弟子的錯失,我,崧山必……”說到此處卻說不下去了。
開口的是一中年樣貌的男子,方才姬無雙正是被打落在他們崧山真觀門生所在之處,而羅鳶推開姬無雙時背后所中之劍,正是他帶來的三個得意門生的。雖本意非是如此,可終究還是錯殺了,他作為家主必定得出來給個說法,但若是要他說出殺人償命,懲戒自家門生的話,他又說不出來。磕磕絆絆,也未能說清到底該怎么辦。
錢鐸卻仿若沒有聽到一般,只抱著羅鳶哭得不能自已。
那似乎與倪修有仇的老頭道:“白家主,此言差矣。雖是錯殺,但也不能全然怪你,戰(zhàn)場之上刀劍無眼,這追根究底還是那魔女太過狡猾。若非她,也不會有此局面。方才錢家主也險些著了她的道,差點喪命于我方劍下?!?p> 此人說的沒錯,錢鐸方才的驚魂一刻是有目共睹的。倪修先是將眾人激得紅了眼,再趁眾人一心急于殺她之時將眾人引到錢鐸面前故意露出破綻。眾人皆死死盯著她,未注意周圍情形,她又摟著姬單,以兩人之身軀將她面前的錢鐸擋得死死的。錢鐸又不知其計謀,未加防備,要擋開她的襲擊,就勢必?zé)o法躲過隨后而來的數(shù)支長劍。還好緊要關(guān)頭他身邊的黑衣門生出手制止了悲劇。
崧山真觀的白家主仍是愁眉不展的面色,但聞言卻是心下一松。在他看來,此事于他崧山真觀明顯是飛來橫禍。若非羅鳶不識大體,舍命相救,他們崧山真觀此能拿下魔頭,定是一樁美談,又怎會如此反倒成了錯殺錢家夫人的罪人?
這些話他自然不好說,且不說錢鐸正傷心斷腸,他要是說了顯得不近人情,恐遭小人唾棄,就光是錢家,他也得罪不起的?,F(xiàn)在有人出言相幫,他不禁感激地看了那出言的家主一眼。
錢鐸還是沒有反應(yīng)。此時此刻他滿腦子都是空白,也不知道到底該怨誰。怨倪修嗎?怨被羅鳶救下的姬單嗎?又或是怨那人?還是該恨無能又自以為是的他自己?
倪修則意苦。在那老家主的無意提點下,不少人都將目光又聚集她處,蠢蠢欲動。自從她特異的身份曝光,這天下所有的壞事,不是她做的也“勢必”是她做的,跟她有關(guān)的,則全是她的責(zé)任。不管是真是假,她總是最合適的那只背鍋王八。
眼看又要動手,她連忙抓上已毫無求生意志的姬無雙就跑,破了結(jié)界,飛速往之前的客棧掠去。
回去路上突然下起了雨,到了客棧兩人均渾身濕透,卻沒有一人先去沐浴,雙雙坐在方桌之前,靜默不語。
鶴毓地帶氣候溫和,就連降水都是千年不變的浽微。文人騷客多愛流連此地,在此留下不少騷詞雅句,紛紛將鶴毓比作溫柔婉約的知性女子,將鶴毓的浽微比作女子多愁善感的傾世之淚。
坐在鶴毓別具一格的古木小樓里頭靜聽細(xì)雨則更是大家公認(rèn)的最為騷雅愜意之事。倪修此來鶴毓,也盼著能體味一回這般人人稱道的雅趣,卻一直未能遇雨。不想,這盼了多日都未盼來的浽微竟在如此不合時宜之時降臨了。
姬無雙自是不用說,從被羅鳶推開的那刻開始就如同癡傻一般不言不語,除了先頭那一聲飄忽的“阿姊”外,連一滴眼淚都沒有流出,似是還未緩過神來;倪修也是一臉頹然,心里則是說不清什么感覺,窗外的雨仿佛千斤重錘,讓她渾身都失了力氣。她與羅鳶不過數(shù)面之緣,交集不多,但那是姬無雙的阿姊,雖然所有的事情她都毫無頭緒,有一點卻毋庸置疑——姬無雙救活了她。
而她,卻間接累死了他如今所剩不多的感情深厚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