瑯琊山。
長樂被這五頭十萬年的魔獸圍困已有七日,他把頭枕在一塊巨石上,雖然神仙比常人更耐饑渴,可以一月不進米水。
但可惡的是,他在躲進山洞之前就已受了傷,而且他后來才發(fā)現(xiàn)那頭麒麟獸的爪子上是有毒的,一旦透過肌膚侵入血液,很快便會通過血液擴散,傷及肺腑。
第七日,這毒就已經(jīng)從背部蔓延到了腹部和脖頸,上半身變得僵硬無力,難以動彈。
前兩日他還能用法術(shù)封住血脈,讓毒素擴散得慢一些,后面就開始不受控制,再后來他連雙手都動不了了。
難道只有等死了嗎?等著被野獸瓜分干凈?他不甘心,他還沒有拔下麒麟獸身上最堅硬的一塊麟角,他不能死。
可是,就算拿到又怎么樣,幽筠真的能復(fù)活嗎?如果又失敗了,他還不如就這樣死了。想到這,他一下子泄了氣,任由毒素在體內(nèi)變得更加肆意妄為。
長樂的臉型跟白水相反,臉頰略方,顴骨凸起,玉庭飽滿,鼻梁單薄挺拔,明明性子溫遜,卻長了張英氣逼人的臉。
白水看著眼前的情況,心里咯噔一下。
白水藏于樹后,感知到長樂的氣息正在衰減,再看那五頭魔獸,飛在空中的兩腳獸名為須彧,擅長喚風(fēng),吐一口氣便能刮起一陣龍卷風(fēng),一旦命中,任是大羅神仙也難以逃脫。
頭上長了許多角的魔獸名為麒麟,渾身棕紅,身上麟角如鎧甲一般堅硬無比,擅長火攻。
另外還有三頭分別為溟亀、璘翊和檎棣。溟亀體態(tài)龐大,每踏一步都是山搖地動,但到了水中,他就能自動變換形態(tài),便于水下活動,他的唾液具有極強的腐蝕性,一旦沾上,瞬間化骨無形。
檎棣的身形則截然相反,相較而言瘦小緊實,但其殺傷力不比其他低,他的吼聲具有極強的破壞力,能迅速降低人的反應(yīng)能力,再加上他的敏捷,往往對方還沒看清他的身影,就已死于他的爪下。
璘翊的攻擊力不高,但就算是其他四頭魔獸一塊進攻,也未必能傷他分毫。他有著跟蜈蚣一樣密密麻麻的腳,每只腳上都有毒液,且擅長控制敵方行動,據(jù)說可以同時控制八個人,沒人能逃得出他的魔網(wǎng)束縛。
白水觀察了一下地形,長樂所在的洞穴前沒有平臺,只有陡峭的懸崖,正因如此,長樂才能暫時躲避它們的襲擊。要想進洞,必須爬上半百的懸崖,這期間還得躲過這四頭猛獸的攻擊。
他顧不了那么多,腳底生風(fēng),百米沖刺。檎棣第一個發(fā)現(xiàn)了他,他立馬施法捂上自己的耳朵,果然,一聲巨吼撼天動地,雖然聽不到聲,但這威力直接震穿了他的耳膜,鮮血順著耳垂流下。
檎棣見他并沒有受到干擾,立馬朝他沖了過來,與此同時,璘翊也發(fā)現(xiàn)了他,一雙獸眼正在瞄準(zhǔn)。
釋放!
就是現(xiàn)在!
白水故意改變飛行方向,一個急轉(zhuǎn)彎,璘翊操控蛛網(wǎng)也跟著改變方向。
砰!
檎棣飛檐走壁,眼瞅著就要逮住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卻突然被璘翊的蛛網(wǎng)纏住了手腳,砰的一聲跌落下去,璘翊也被它的重力拖拽了數(shù)十米。
檎棣和璘翊失利后,溟亀和麒麟變得異常兇猛,像是要先拿白水開刀似的。溟亀往懸崖峭壁上拍了一掌,剎那間地動山搖,山上的碎石紛紛砸落,洞口也被堵住了一半。
白水匆忙躲閃,揮劍斬碎石。突然間,麒麟飛身而起,一團火朝他襲來,剎那,石壁上燃起熊熊大火,就連碎石都像被引燃的火球,轟隆而墜。
他感覺到一股灼熱感將他緊緊包圍,只能連連后退,回到地面。
不好,溟亀在下面!唾液腐蝕!
那玩意一沾就完了,不行,他不能下去。于是,劍尖一頂,反彈之力將他重新送了上去。
他一路怒斬火石,那火石就跟滾燙的開水一樣,朝他潑灑而來,所到之處皆成一片火海。很快,他身上的仙袍都已被燒得破爛不堪,灼燒的痛楚猶如剜肉之痛。
麒麟還在吐火,每次火星子濺到他身上,他都會墜落一點,但他仍在義無反顧地往上,直到抓住了洞口的石巖。
麒麟再次噴火,火勢迅速蔓延到他抓的那塊石巖上,白水忍著疼痛,伴隨一聲低吼,他猛然發(fā)力,終于飛身鉆進洞穴。
長樂還是頭一次看見這樣狼狽的他,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白水沒有理會自己身上的傷,和他的驚訝,直直盯著他僵直得有些怪異的身體,眉頭緊鎖:“你怎么樣?”
然后他突然意識到什么,臉色唰的一下蒼白:“溟亀獸的毒?!”
長樂見他這樣關(guān)心自己,反倒笑了起來:“是啊,而且已經(jīng)侵入五臟六腑了?!?p> 白水的臉上一向沒什么表情,此刻卻顯得十分復(fù)雜,氣憤,責(zé)怪,驚訝,苦澀,究竟哪一種更多,他也說不清。
“你別這么看著我,怪不好意思的?!遍L樂的聲音也很無力,他現(xiàn)在除了頭和腳,已經(jīng)沒有別的肢體可以動了。
白水默了很久,想不到一種辦法可以解溟亀的毒,也許天尊能解呢,就算他們父子也隔閡,也終究有血緣之親,他一定會想辦法的,于是說道:“我?guī)汶x開?!?p> 說著,白水便要背他離開。
不料,卻被長樂顫抖乏力的手推開。
那一瞬,白水感覺到了他的堅決,他需要多大的勁才能讓已經(jīng)完全僵直的手再揮起來。
可是,為什么?
他不理解,也不想理解,他必須帶他回去,他不能眼睜睜看他死在這里!
于是,他再次試圖背起他。
然后,長樂再一次推開了他。
即便耗費渾身力氣,他也只是讓手抬起一點點,然后撞擊白水的背部??砂姿懿煊X到他的堅決。
白水怒了:“你這是什么意思?難道你還想留在這里?那只有等死的份!”
“我不管,”長樂急促喘息起來,“反正我來這,也沒打算活著回去?!?p> “想死?我千里迢迢過來救你,你居然跟我說你是專門來找死的?”白水盯著他躲閃的眼睛,“你看著我,看著我!”
長樂苦澀的目光轉(zhuǎn)過來的時候,一下子擊中了他的心。那是絕望的眼神,黑洞洞的,沒有一點光芒。
白水站起來,避開他的眼睛:“這么多年來,你一直把自己關(guān)在那間小屋里,拒不見人,也不愿意說話,整天誦經(jīng)禮佛,遠離紅塵。你這樣頹廢下去,我們也認(rèn)了,可你如今居然來這瑯琊山尋死?!我怎么可能眼睜睜看著你被那些野獸瓜分干凈,死在這荒涼之地!”
“長樂,從前的你…”
“不要跟我提從前。”他的語氣堅決。
白水頓了頓:“我也不想提。可是我已經(jīng)失去了幽筠,不能再失去你了!你明白嗎?哥!”
白水的一聲“哥”把長樂從絕望深淵拽了出來,長樂突然像被人戳中了要害,苦楚一下子淹沒了絕望,浮上水面。
“幽筠,幽筠…”他把頭埋下去,悲傷逆流成河。
“她已經(jīng)死了,可你還活著!”白水蹲下來,扶著他顫抖的肩膀,“你必須振作起來!”
然而,長樂卻像突然換了個人似的,嘴里念念有詞:“不,她沒死,她不會死的,我會救活她的,我一定會救活她的!”
“她死了,幽筠已經(jīng)死了!”
可長樂還是不信:“不會的,我這么多年一直在尋找復(fù)活術(shù),我已經(jīng)試過好多種方法了,前幾天我在古籍里又看到一種方法,說是把麒麟獸身上最硬的那片麟片拔下來做藥引,配以復(fù)活之人的毛發(fā),就可以讓幽筠重新活過來!”
“我真沒用,還沒有拔下鱗片,就受了傷。”長樂突然被激活一般,“不行,我一定要拿到鱗片,回去救幽筠,她死得那么痛苦,我要救她,她肯定也希望我救她。”
“你知道嗎?每當(dāng)我做夢夢見幽筠的時候,她都在怪我,怪我殺了她,怪我還沒救活她。你知道嗎?我每個晚上都在怨自己,當(dāng)時為什么要拔劍,明明在我心里,幽筠比任何事都重要,只要她活著…活著…”說及此,長樂掩面而泣。
“我明白你的心情,我也一度覺得是自己害死了她,可是她的的確確死了,不可能會讓你回去救她,那只是你的夢。而且復(fù)活術(shù)就算存在,也需要幽筠的靈魂還在世上,可你別忘了,她已經(jīng)魂飛魄散了,是不可能復(fù)活的?!?p> 長樂又激動起來:“這個方法不需要靈魂,我看得真真的,只要那麒麟獸的鱗片就行,對,我現(xiàn)在就去,我要拿到鱗片復(fù)活幽筠,這樣她就不會再怪我了?!彼ζ饋?,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復(fù)活后的幽筠。
白水擋在他面前:“不行,你不能去!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必須回去治療!”
誰知長樂的眼神又黯淡下去:“就算治好了又能怎樣,如果錯過這次機會,我也沒法再活下去,復(fù)活幽筠是我唯一的念想?!?p> 白水避開他的眼神:“不行就是不行,我今天必須帶你回去!”
這一次長樂沒有掙扎,只是無力卻堅定地說了句他無法拒絕的話:“你救得了我一次,救得了我兩次嗎?你若是硬要帶我回去,便等同于親手殺了我。”
白水看著孤注一擲無法勸說的長樂,咬咬牙,把他放下來,冷冷說道:“好,我去替你拿。你給我好好活著,你要是死了,就看不到復(fù)活幽筠的那一天了?!?p> 說罷,白水轉(zhuǎn)身跳下懸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