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安一十六年
七月十四
夜
無星,無月,無風(fēng)
許是因?yàn)槊魅毡闶枪砉?jié)的緣故,就連這偌大的京城皇都,都失了往日的熱鬧繁華,靜悄悄的有些蕭索。
而在京城皇都的最高處,那伸手便可戲云的觀星樓上,現(xiàn)任星主凌其風(fēng)負(fù)手而站,一身月白長袍極地,身姿挺拔,若隨時會乘云而去的仙人一般。
只是此時這仙人眉頭緊皺,灰白胡須因?yàn)檫^度的喘氣不斷起伏著。
凌其風(fēng)雖年長卻不見渾濁的雙眼蘊(yùn)著迫人的光芒,向著他所望的那片夜空,或許有著凡人看不到的景象。
皇宮朝露殿
奢華宮殿內(nèi),此刻燈火通明,人來人往,甚至有些吵雜。
就見一個個宮女和太監(jiān)在主殿那里忙進(jìn)忙出,滿頭大汗。
而主殿內(nèi)時不時傳出歇斯底里的喊聲,夾雜著底氣不足的罵聲。
宮人們聞聲更是噤若寒蟬,一個個縮成一小球,心里祈禱著他們的主子一定要產(chǎn)子順利,要不然,以他們主子的脾氣,他們可就要倒霉了。
宮殿外的甬道上,一玄色身影當(dāng)前快步疾走,失了往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沉著冷靜,身后跟著的隊(duì)伍緊隨著,手中的燈籠好似要跳起舞般搖搖晃晃。
胖胖的總管太監(jiān)喬墨弓著腰,小跑著才勉強(qiáng)跟上自己的主子,一邊喘著粗氣一邊道:“皇上,您慢點(diǎn),這麗妃娘娘剛傳來消息,不會這么快的,您可別磕了碰了,叫麗妃娘娘,叫奴才擔(dān)心?!?p> “蓉兒她見不到我,如何安心!”
天啟國的第四任皇帝,慶帝顧寅,繼位十年,以其雷厲風(fēng)行,以其冷面無情,以其金戈鐵馬,平戰(zhàn)亂,息內(nèi)禍,入獄不止萬人,流放不止萬人,殺頭逾千人,被抄家者更是不止十指之?dāng)?shù)。
就是這樣一位在背地里甚至被冠以殘暴之名的皇帝,此時此刻竟慌亂了神色和腳步。
喬墨看在眼中,不由得在心里感慨一句:“這麗妃娘娘究竟是施了什么法,下了什么蠱,才會將皇上迷得如此神魂顛倒?!?p> 而此時此刻偌大的皇宮內(nèi),極其偏僻的一角,以真正蕭條簡陋的姿態(tài)存在的宮殿,芳草殿內(nèi),此刻正凄凄。
臉色蒼白毫無血色的林江月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一身冷汗?jié)裢?,嘴唇死咬著,泛出的紅色是真正的血色。
纖細(xì)又粗糙的雙手用力攥著被子,血管凸顯,不吭聲的攢著全身的力氣,額頭青筋暴露,眼中的淚水蓋不住眼底的堅(jiān)韌和執(zhí)拗,只拼著命的要生下肚中孩子。
床邊哭紅了眼睛的伺候?qū)m女青竹,頂著半張紅腫的臉,不斷的說著:“江月,你一定要堅(jiān)持住,一定要堅(jiān)持住,我們不能輸,你不能輸......”
青竹說著握住林江月的手,這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林江月上半個身子都挺了起來,五官扭曲的皺成一團(tuán),她的目光好似透過那緊閉的窗,看到了她想要的未來,帶血的嘴緩緩露出一絲笑意,眼神愈加發(fā)狠:“我林江月絕對不會輸!絕對!不會!”
空無一人的甬道上,一個小太監(jiān)急急而奔,轉(zhuǎn)了一個彎又一個彎,一不小心左腳絆了右腳,摔了個狗吃屎。
小太監(jiān)喊也不喊,連滾帶爬的從地上站了起來,拿衣袖抹了把臉上沾著的泥土,一張嘴“呸”的一聲,吐出了半顆牙。
小太監(jiān)咧了咧嘴,牙也顧不得撿,更顧不得疼,又跑了起來,剛轉(zhuǎn)個彎,就和人撞了個結(jié)實(shí),還沒看清是誰,就先低頭賠禮道歉。
“清河?你怎么在這?”
溫和如春風(fēng)般的聲音,帶著疑問,小太監(jiān)剛抬起頭,就被那人一把抓住了手腕,語氣緊張的問道:“可是月......可是那位出了什么事?”
清河看著眼前這位,不正是自己要找的宋太醫(yī)嘛,一時激動,竟先哭了出來。
這下更急壞了宋太醫(yī),握著清河的手不自覺的多了幾分力氣:“先別哭,到底是怎么了?你先說??!”
清河吸著鼻子,臉上的土,血混著淚水,看樣子十分凄慘。
“宋太醫(yī),是我家主子,我家主子要生了,青竹去找產(chǎn)婆,她們不但不來,還打了青竹一巴掌,我們實(shí)在是沒辦法了,大家伙都忙著麗妃娘娘,根本不管我家主子的死活,宋太醫(yī),求您了,去看看我家主子,救救我家主子吧?!?p> 清河說的委屈,哭的更委屈,說著還要跪下去。
宋太醫(yī)一直抓著他的手臂,用力將他提住,沒讓他跪下:“別,別說,別說這些了,我們快去吧。”
雖看似鎮(zhèn)定,但稍稍結(jié)巴的口舌,還是將他此刻的情緒出賣的一干二凈。
清河見宋太醫(yī)答應(yīng)的如此痛快,癟癟嘴巴哭的更厲害了,他替他主子委屈,也替他主子能有這么好的相交高興。
“清河!別哭了,我回去取些東西,馬上就回來?!?p> 宋太醫(yī)說完便轉(zhuǎn)身,急急的向著太醫(yī)院跑去。
朝露殿內(nèi)
皇上來回踱步,臉色陰沉,時不時的望向那緊關(guān)著的房門,里面麗妃的聲音一聲比一聲虛弱,眾人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又繞了一圈后,皇上停在了門前,喬墨緊張的咽了口口水,里面又傳出一聲慘叫,皇上的胸口一陣起伏,再跨步已是伸手推門而入,這一舉動嚇得喬墨大喊了聲:“皇上不可啊~”
伸手欲攔,只聽皇上的聲音有些沙啞的道:“朕乃皇上,天下無不可,攔者自尋死路!”
喬墨的手僵在半空,又顫抖著小心翼翼的收了回去。
皇上已是三步并作兩步來到了床邊,心疼的看著床上可憐的人兒,一把握住麗妃的手:“蓉兒!朕要你挺??!”
麗妃雙眸微抬,眼神迷離卻深情不減,讓人沉溺,氣若游絲的說了句:“蓉兒,定不會拋下皇上?!?p> 芳草殿外
清河領(lǐng)著宋太醫(yī),還未入門,就聽見青竹的哭聲還有林江月毫無力氣的哼聲。
二人停在門外,清河有些為難的看向宋太醫(yī),宋太醫(yī)一顆心都懸在里面那人的身上,哪還想得到那么多,顧得了那么多。
心里默念著:“不要怕,我來了?!?p> 便毫不猶豫的推門而入。
青竹聞聲扭頭,見到來人,哭喊了句:“宋太醫(yī),您終于來了?!?p> 床上的林江月勉強(qiáng)轉(zhuǎn)動了一下眼珠,和宋太醫(yī)四目相對,一人滿是心疼,一人終于心安。
“你來了,就好。”
林江月想著,一直忍在眼中的淚水,不受控制的流了下來。
觀星樓上,凌其風(fēng)神色復(fù)雜,竟好像比之前要蒼老了許多,挺拔的身軀都有些佝僂了。
“星主,有消息了。”
階梯上,一名觀星樓的弟子喘著粗氣說道,畢恭畢敬的鞠躬行禮,即使這八百八十一層的臺階爬的他想死。
“說吧。”凌其風(fēng)淡淡回應(yīng)。
“麗妃娘娘誕下一子?!?p> 沉默了半晌,沒得到回應(yīng)的人,偷偷將頭抬起,下一刻,便聽凌其風(fēng)問道:“芳草殿那位,情況如何?”
“芳草殿......”
那人皺著眉頭想了想,然后,恨不得抽自己一個嘴巴子,他把那位給忘了。
一時想不出開脫之詞,正難的他想跳樓。
就聽身后傳來一道極其魅惑的聲音:“那位也誕下一子,師兄,這可應(yīng)今夜的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