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蕖的荷花開了,裊裊香味繞著人的鼻子輕悠悠的轉(zhuǎn)。
蕭霜華把取來的蓮蓬放在自己的桌子上,然后低下頭,抿了抿自己的袖口,用指尖處微微凸起的指甲認認真真的剝開蓮蓬青澀的外皮,取出里面的果肉。
蓮蓬小小的一顆,如果將它從中間取開,就可以看到它的身體里有一縷淡淡的綠芯,這淡綠色外包裹著一層透明的薄膜,這層膜很柔軟,也很苦,想要享用蓮蓬的果子,就需要有人將它們一一剔除。
剝蓮蓬是個非常考驗人性格的細致工作,蕭霜華卻做的很用心,他的動作很熟練,手上的動作也輕柔,這樣安靜的過了一會,桌上的象牙白瓷盤上便放了十幾顆已經(jīng)剝好的蓮蓬籽。
蓮蓬籽被剝的很干凈,而且顆顆都取開了內(nèi)里苦澀的綠芯,將它們的果實一分為二,躺在小盤子里。
這般耐心的剝了兩個大蓮蓬,小盤子就鋪了薄薄的一層蓮蓬果,個個都是蕭霜華精心挑選過的,所以看起來顆顆飽滿,像是含了一汪又一汪淺淺的碧水。
剝好的蓮蓬果半顆半顆的滾落在盤子里,而從荷花的莖里新取出來的蓮蓬籽還帶著些莖中的細絲,此時正牢牢的握在他的手心里。
正午的陽光最為濃烈,它們悄悄的穿過門窗的遮掩,像一把犀利的鋼針直直的刺向蕭霜華的眼睛。
蕭霜華眼睛突然有點不舒服,便用一只手揉了揉眼,另外一只手指將盛滿了蓮蓬果的盤子向自己的方向輕輕的挪了挪。
一聲清脆的響聲突然從旁邊傳過來,蕭霜華愣了一下,終于看到自己的腳邊有一個已經(jīng)碎成好幾瓣的盤子,原本盛在盤子里的剝好的蓮蓬果已經(jīng)紛紛灑灑的落了一地。
他盯著自己腳邊已經(jīng)碎掉的盤子呆愣愣的出神,過了好一會,才慢慢的站起身子。
他抬抬頭,面無表情的將原本包裹在自己手中的蓮蓬生硬的塞進自己的嘴里,非常努力的嚼了兩下,然后生生的咽了下去。
沒有去掉外皮的蓮蓬實在是太苦,太澀,蕭霜華咽的很辛苦,脖頸間還鼓出了艱難下咽的喉結。
這樣咽著咽著,他的眼睛里便已經(jīng)有了隱隱淚光。
白千燈從小生在苦寒之地,沒有見過荷花蓮蓬,來到京都的第一年,就偷偷的去摘自己皇子府中荷塘里的蓮花和蓮蓬。
這一顆蓮蓬果剛剛從柔軟的莖里取出來,還未來得及剝皮,白千燈就急匆匆的往嘴里塞。
她那里知道蓮蓬果需要剝皮,如今吃了虧,就再也不肯吃蓮蓬,連廚房精心燉的好久的冰糖蓮子都討厭起來,一口都不肯吃。
最后還是蕭霜華親自吩咐下人去荷塘采來了新鮮的蓮蓬果,守著她的面,一顆一顆的剝開了給這個小丫頭吃。
他把白千燈圈在自己的懷里,將自己精心剝好的蓮蓬果放在小盤子里,然后把小盤子向自己的方向靠了靠,讓白千燈自己伸手去抓盤子里的小果子。
一顆小果子分成兩半,白千燈吃一半,就向蕭霜華的口中塞一半,兩人共享彼此口中的味道,也共享著對方心中的繁茂,他們就像是這未剝開的蓮蓬果,密不可分的維護著彼此心中共同的苦澀。
他曾經(jīng)單純的以為這樣的日子兩個人可以互相擁有很久很久,直到小公主的心中擁有自己知己,自己的丈夫。
白千燈作為元曦公主和親禁鄭,沒有尊封,沒有尊號,全身清素,只帶走了一支隨身束發(fā)的白玉簪。
而她真正帶走的,還有蕭霜華一顆柔軟的心。
自從自己染了疫病昏倒后,宮城禁嚴,整治皇宮,立威取證,剖肉取血一樣樣都被自己身邊的侍從解釋的清清楚楚。
曾經(jīng)甜蜜的擁抱,熾熱的接吻,讓人歡喜的所有瞬間,都成為了此時奪人心智的致命毒藥。
蕭霜華不止一次的私下問過自己,為什么會造就如今的一切,若是他當時可以不顧一切的承認自己愛她,如今是不是會換一個更好的結局?
聽王太醫(yī)說,子心原本生于冰川山巔,和它體內(nèi)的雪蟲互相融合要三年之久,才能成就一顆新鮮的子心。
可為什么白千燈的身體里會有子心?蕭霜華根本不敢想。
他也不敢想,為質(zhì)十六年,在那樣冰天雪地的絕境里,白千燈是如何一步一步掙扎著活下來的。
如今這一身的康健最后居然是靠一個女子放盡了全身的血換來的。
蕭霜華向禁鄭的邊界派了精兵,如今日日夜夜等候邊境傳來的消息,怕聽不到,更怕聽的到。
連續(xù)放了七天七夜的血,最后的一刻還用了金針刺穴,她用自己柔弱的肩膀決絕的來保衛(wèi)一個皇室搖搖欲墜的尊嚴。
一池的荷花開了,又敗了,蕭霜華命令下人將荷塘殘落的枝葉清理掉,從此全副身心投入朝堂。
歡顏一直住在白千燈昔日住過的院子里,將她的手稿用具一一收好,然后日日陪伴著李嬤嬤,再也沒有去過前殿。
她依舊愛做吃的,由其是愛做熱騰騰的牛乳膏,然后將做好的糕點分給李嬤嬤,就像白千燈從未離開過四皇子府,兩個人心照不宣又非常安靜的守護著自己的愿望。
宮內(nèi)的小丫鬟們托人送來的手帕,香囊等等的小玩意歡顏也沒有拒絕,安靜的收下,然后統(tǒng)統(tǒng)放進白千燈的小柜子里。
蕭霜華有時候會去后廚做金風玉露羹,李嬤嬤還像往日一樣指導他,樂呵呵的笑,然后悄悄的讓這迷糊的四皇子殿下多放些糖:“小公主嘴饞,就喜歡吃甜的”。
一切仿佛都沒有改變,但冥冥之中卻發(fā)生了更加巨大的改變。
白千燈從禁鄭蘇醒的第二日,便有侍從帶了口信,要她立即出殿,金皇后要私下里面見白千燈,如今已經(jīng)在自己寢殿中等著了。
白千燈的腦子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覺得自己的眉心猛的一跳,一股子大禍臨頭的感覺就像是海浪,鋪天蓋地的從各個方向淹過來。
此時金皇后正在自己的寢殿中坐著,她纖細的手指中正夾著一副精心裝裱過的畫像。
那畫像中細細的繪了兩副人物肖像,左側的男兒疏朗明括,右側的少年英姿勃發(fā),若是仔細觀察,還能看出這位少年的眉眼中和白千燈還有幾分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