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是男孩做的，想起之前男孩特意囑咐我的話，話未出口我急忙轉(zhuǎn)音：“從……從咱們后村的冰山下?lián)斓降?！?p> 我就是被師父從冰山下“撿到”，然后帶回村子的，這樣說，應(yīng)該不會有什么差錯。
“冰山？”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村長抬起頭，望向遠(yuǎn)處的青山。
見狀，我不安地循著他的目光望向遠(yuǎn)處，不禁震驚的瞪大雙眸：冰山，之前的冰山竟然不見了！
在它原來的位置，出現(xiàn)了一座和正常山峰一般無二的青山。山上，樹木青翠，河水澄明，一派生機(jī)盎然，全然沒有了之前那樣冰凍三尺、萬籟俱寂的沉悶景象。
“冰……冰化……化了……”我愣在當(dāng)?shù)?，連說話都變得結(jié)巴了起來。
這是自誕生以來，我遇見過的最奇異的事，對我來說，比我誕生在冰洞這件事，更加奇異。令我感到如此奇異的，不是那看上去凍結(jié)了很多年，卻突然融化了的冰，而是那座山上的蒼翠——
那些早已應(yīng)該被凍死，竟然一夜之間“活”了過來的，參天古樹。
驀地，之前在羊圈經(jīng)歷的一幕，掠上了我的腦海：
指尖火吞噬了凍結(jié)住牛圈的冰層，還原了被凍結(jié)前的一切，仿佛時光倒流一般，沒留下一絲痕跡。
思及此，一個猜測涌上我的腦海：這冰山上的冰，莫非也是被一種類似于我指尖火的東西，吞噬掉了？
“哦，我想起來了，這座山以前確實是冰山，不過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山上的冰突然一夜之間全化了……”村長道，一邊說，目光一邊定格在遠(yuǎn)處的山峰之上，似乎陷入了對某些事的回憶之中。
半晌后，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把目光移到我的身上，開始自上而下地打量起我來，那副模樣，像極了正在菜市上評估商品的買家。
雖然這種目光讓我有些不舒服，不過，為了能讓男孩成功留下來，我忙抓住機(jī)會，自告奮勇:
“村長，我知道，要想成功留在這里，一定要接受一個考驗，我很能干的，不怕苦也不怕死，只要你能讓他留下來，我可以替他完成族人的考驗！”
聞言，村長立即將目光重新移回到我的臉上，帶著一抹我看不懂的玩味，陡然開口:“真的？”
說著，半瞇起眼睛，意味不明地在我身上掃了掃，眼底閃爍起異樣的光芒，不知是激動，還是興奮:“你說的，可是真的？”
“嗯嗯！真的！”見他松口，我忙點頭。
“什么，都愿意做？”要確定什么似的，他再次強(qiáng)調(diào)道。
見他又強(qiáng)調(diào)了一下，我的心頭不禁籠罩上了一抹忐忑。我低下頭，凝重思索：
一個人能做的事，除了勞作、出苦力、賣命，也沒有其它的了。
于是，我斬釘截鐵地開口：
“嗯，什么都可以，”然后，恐怕他不答應(yīng)，又認(rèn)真地補(bǔ)充了一句，“死都可以！”
話音剛落，身后衣服又是一緊，似乎男孩又拽了我一下，而且這一下力道比剛才要大些。
“好?！贝彘L高聲道，爆發(fā)出返老還童般，響亮而有磁性的聲音。
見他答應(yīng)得如此愉快，我心里的石頭終于落了地。
“不過，他是你帶進(jìn)來的，所以他的衣食起居，只能由你負(fù)責(zé)。如果你養(yǎng)不起他，可以現(xiàn)在就把他趕出去——這件事你自己決定，我們不干涉。”說罷，用方才打量我的那種帶著玩味的目光掃了男孩一眼，村長轉(zhuǎn)身而去。
“小家伙，你剛才拽我干什么？”回想起方才的那一下，我轉(zhuǎn)過身，對男孩道。
“本……本皇子有拽你嗎？”他有些不自然地垂下眼眸，長長的睫毛在白瓷般的臉上，投下一道淺淡的暗影。
“有啊，我感覺到了！”我道，旋即想到了什么，忙嚴(yán)肅地對小男孩道，“以后不要再管自己叫皇子了，族人似乎很怕皇家人，我怕他們知道了你的身份，不肯收留你！”
“哦……是嗎？”他有些心不在焉地道，不知道為什么，對我直視著他的目光有些躲閃。
“你怎么了？”
“如果，如果他們真的讓你為我去死，你真的會去嗎？”深吸一口氣，他道，目光再次變得尖銳犀利，似乎要射穿我的身體一般。
“會，我答應(yīng)了村長的！”
“你這樣對我，是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傻子，我可要提前告訴你，如果你在我離開這個村子之前就死了，可就什么也得不到了?！?p> “得到？”聞言，我疑惑道，見他神色認(rèn)真，我低下頭，將他說過的話從頭到尾捋了一遍后，這才明白了一些，“我想得到的，就是族人接納你啊……人死了，當(dāng)然什么都得不到啊，你……你是想給我什么東西嗎？”
說完，我有些無奈地看了看男孩，不知道為什么他這么小，說出來的話理解起來卻總是十分困難。
“……”聞言，男孩愣了片刻，似也在理解我的話，片刻后，他抬起手掌，用力拍在了自己的腦門上，“你這個大笨蛋！”
“你又不是我的奴隸，干嘛對我這么好，只是因為我長得好看嗎？！”放棄了什么似的，他迎上我的目光，喊道。
“當(dāng)然不是啊，因為你是一個人，又這么小，我怕你一個人留在外面，被吃人的妖怪吃掉！”我鄭重其事地開口，一臉恐懼：巫師跟我說過，晚上那些飄浮在空中的妖怪，是會吃人的！
“只是因為，我一個人，又很小嗎？？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可能會因為我，被那些貪得無厭的人利用，丟了性命的！沒了命，什么都沒有了！所有你想得到的東西，都沒辦法得到了！你不怕嗎？！”
“我怕啊，可是我覺得，你更重要！”
“你到底是太傻，還是太善良?。 彼麩o奈地開口，“那你之前為了這些人留下來對抗刺客，也只是因為想保護(hù)他們？”
“嗯！他們現(xiàn)在雖然接受了我，但認(rèn)為我還沒資格成為和他們一樣的人，所以我要想辦法讓自己獲得這種資格?！?p> “資格？為什么要靠別人判定你有沒有資格？”似乎聽到了什么怪異的事，他提高聲音道。
“因為最后他們判定我有資格了，我才會在他們那里，成為一個和他們一樣的人??！”我認(rèn)真開口，不知道男孩為什么要這么問。
“……”男孩一時語塞，不過下一秒，便像被人罵了一般，看上去有些生氣，“你連死都不怕，還會怕在那些人那里失去什么和他們一不一樣的資格嗎？！難不成，你還要繼續(xù)為了這個所謂的資格，為他們上刀山下火海？！”
“可是……可是我不想和他們不一樣……”見他沖我發(fā)火，我后退幾步，想只小狐貍一樣，害怕地將身子縮到一個角落，無助的像個馬上要被拋棄的嬰兒。
他的話，我不明白，我只知道，我害怕被拋棄，害怕自己一個人。
“你就這樣傻下去吧！早晚會死在這些壞人手里！走吧，去你住的地方！”見狀，男孩嘆了口氣，終于放棄似的轉(zhuǎn)過身，道。
聞言，像躲過一劫一樣，我暗松了一口氣。
而就在我走神的那一刻，男孩已經(jīng)走出去了很遠(yuǎn)，我忙追上去:“你知道我家在哪兒嗎？”
“不知道也要走，因為本皇……因為我不想看見你這個大傻子！”
到了城隍廟門口，男孩看了看破敗不堪的門窗，空空如也的廟堂，難以置信地望向我:“這就是你的家？你就住在這里？？”
“是啊，你看，這里多大，多寬敞?。∧茏∠潞枚嗪枚嗳四?！”為了顯示這里的寬大，我無比自豪地沿著墻根走了一圈，感嘆道，“能住在這里，是件多么幸運(yùn)的事兒?。 ?p> “這里能住嗎？！”看了我一眼，男孩道，對這里的一切嗤之以鼻，“連張床都沒有！睡哪里？！躺在冷冰冰的地面上嗎？！門窗還漏風(fēng)，現(xiàn)在天這么冷，晚上會把人凍死的！你是怎么在這里住下去的？”
“??？”我不解，指了指神相前方方正正的供桌，“我就睡在這上面啊！”說著，我疑惑地環(huán)顧四周，“冷嗎？我沒感覺啊……”
“你當(dāng)然沒感覺了，因為你就是個大傻子！”無奈地看了我一眼，男孩氣鼓鼓地開口，“把被褥給我！”
見他雖然嘴上抱怨，卻似乎打算在這里住下了，我松了一口氣，道:“沒有?！?p> “什么？??！”男孩陡然提高聲音，看上去很憤慨，“沒有被褥？！那你以前是怎么睡的？！”
“就這么睡啊……”我道，像每天晚上一樣，一個翻身躺在了供桌上，把身子蜷縮起來，然后等待結(jié)果似的看向他。
“你不蓋被褥，不會感到冷嗎？！”
“不冷啊。為什么會冷？”我詫異道。
要不是在跟狼群搏斗的昏厥中感受到過一次鉆心蝕骨的冷，從誕生至今，我都不會知道冷究竟是什么感覺。
大概因為誕生在冰洞，所以抗寒能力比較強(qiáng)的緣故。
聞言，男孩不再說話，只是在屋子里找了個比較避風(fēng)的角落，像只狐貍一樣蜷縮起來，同時一臉的無語凝噎。
時間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過去，很快，陽光消失不見，夜色充滿了整座城隍廟。
風(fēng)從滿是裂縫的窗子里灌進(jìn)來，在廟里游走呼嘯，半個時辰不到，男孩蜷縮的那個角落便傳來了囈語般的呻吟:
“好冷……好冷……凍死我了……凍死了……”
聞聲，還沒有睡著的我瞥了眼男孩所在的方向，在透過門窗的月光下，除了蜷縮在角落里的男孩，還看到了懸掛在房梁上，此時正如海浪般，翻卷起伏的黃綾。
“刺啦——”
“刺啦——”
“刺啦——”
“刺啦——”
……
跳下桌子，我將黃綾一條接一條地從房梁上扯下，剛扯到一半，一聲震耳的尖叫突然從屋子中響起：
“啊——！鬼啊——?。 ?p> 聲音未落，我的腰突然被什么死死纏住。
“?。。?！”我放聲大叫，比剛才聽到的那個聲音還要慘烈?guī)妆丁?p> 過了半晌，見身后纏住我的那個東西再沒有任何動靜，我急驟的心跳方才平緩了下來。
“沒了……鬼走了……走了……”不等我去看方才那突然纏住我的東西究竟是什么，身后便傳來了小男孩的聲音。
“是你？”思及剛才那聲嚇人的慘叫，我心有余悸的開口，“剛才那一聲，是你喊的嗎？”
“嗯……”他顫著聲道，顯然還沒有從剛才的驚嚇中回過神來。
“你嚇?biāo)牢伊恕蔽议L吁了一口氣，道，“你為什么叫啊？是做什么噩夢了嗎？”
“不……不是，是……是我看到鬼了……”說著，他又心有余悸地緊了緊抱住我的手臂。
“鬼？”我微驚。
“不可能啊，我在這里住了那么長時間，從來沒有見到過鬼，一定是你眼花，或者做噩夢了。”略一回想，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