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你外公。”看到我的反應，鳳斗輕嘆了一聲，道，聲音里帶著努力壓抑著的某種情緒。
外公？
原來那個一直用自己的氣息在召喚我的人，就是我的外公。
“外……公……”望著這個與人參結為一體的人，我難以置信地開口，話一出口，終于徹底放下了對鳳斗的防備，痛哭出聲。
我的外公，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你外公身受重傷，一直靠這人參續(xù)命，如今，他的魂魄已經損耗殆盡，恐怕……”說到這里，鳳斗的眸中劃過一抹不忍，遲疑片刻，終是說了下去，“恐怕時間不多了?！?p> “外公……”我哽咽開口，手輕撫上人參褶皺凹凸的身體，心痛如割。
雖然他不曾陪伴過我，但那種滲透在血脈里的親情，是無法磨滅的。只看到他，我便忍不住想要親近，想要依賴。
親情對我而言，曾是如同夢想一樣遙遠而虛幻的存在，如今歷盡苦難，終于夢想成真，可他卻也要馬上，離我而去了！
命運為什么要對我們，這么殘忍？！
“怎么會變成這樣??？！”我道，痛苦而無力地彎下身子。
“外孫……”樹上的人臉緩緩開口。
我一驚，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忙道:“是，我是您的外孫！”
“真好……”那張人臉道，因為蒼老而有些渾濁的眼睛里，淌下了一滴淚珠，“我冰氏一脈沒有絕后，我還有外孫……”
“是，您還有外孫?！蔽业?，除了這句話，我不知道還該說些什么，所有的歡喜、痛苦、無奈，都化作了喉間的哽咽和臉上的淚珠。
“別哭孩子，外公希望你，永遠都快樂?！蹦菑埬樀溃曇粲芍暗臏嫔Ｉ畛?，變得輕柔而寵溺，像在撫摸著一件易碎的珍寶，聞言，我心弦猛顫，像被巨石擊中。
“嗯……”我很用力很用力地點頭，淚水卻如決堤的山洪，奔流不住。
“不哭，我不哭！”我抬起袖子，用力地擦去臉上的淚，卻偏偏事與愿違，舊的淚痕剛擦干，新的淚痕便又覆了上來。
那張臉嘆息了一聲，突然控訴似的高聲道:“我冰氏的兒孫，命苦??！”
這聲音聽上去十分高亢，帶著一抹異常。
我隱約感覺到了有什么，而沒等我反應過來，那張臉上便浮現(xiàn)出了寵溺而迷茫的表情:
“女兒，你有后了！”
話落，那雙渾濁的眼睛陡然失去光芒，人參原本已經蜷縮的根須打蔫枯萎，一根根從人參上掉落。
預感到了什么，我忙把手伸向那外公的臉，卻在指尖觸到人參的那一刻，人臉驟然與人參融為一體，徹底消失不見。
“外公呢？！鳳斗，我外公呢？！他去哪里了？??！”雖然已經猜到原由，我還是不愿意接受地大聲問道。
“他……他走了……”鳳斗道，說出那兩個字的時候，他的聲音不可抑制地顫抖了起來。
“不！不——！不要！外公，是你的孫女不好嗎，剛剛見面，你就要離開我？外公，你還沒有好好疼我，我還沒有好好孝敬你，不要離開我好嗎，求求你，我求求你了！求求你……”我用力的抓住人參，用力到十根手指刺破人參的身體，深深地嵌了進去。
平生第一次，我從心中生出一股巨大的無力感，仿佛被人世擱淺，被世界拋棄。
“是誰傷了外公?!是誰讓外公變成了這副不人不鬼的樣子？！”我低吼，恨不得將這世上所有阻止外公留在我身邊的一切全部摧毀。
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放下什么似的，鳳斗緩緩開口:
“是赤狐族的滅天陣，也就是，啟動這個陣法的，你祖父，傷的你外公。在那場大戰(zhàn)中，你外公為救你娘親，情急之下，祭出了全身法力與法陣相抗，身受重傷。自那之后，他的身體便一日不如一日，直到最后，不得不通過把身體融進人參的方式，以人參的靈氣續(xù)命。”
“那為什么傳聞說外公在五千年前就死了?冰氏的其他人呢，他們都還活著嗎？”
“你外公違背天帝的命令，私自出手救你娘，你外婆怕被別人知道，就用法術掩蓋了你外公的傷勢。后來你外公耗盡精血的時候，為了圓之前的謊言，你外婆便對外宣稱他思女成疾，已抑郁而終?！?p> “冰氏的其它人，都死了。那段時間，我并不在族里，并不知道他們究竟因何而死，但冰氏除了你外祖父，還有包括你大伯小姨在內的足足五人，一百年內竟全部病死，我一直覺得這其中有蹊蹺，但查了許久也沒有查出緣由。”鳳斗道，說罷，冷哼了一聲，“呵，我想，無論是什么緣由，肯定和赤狐族那些心狠手辣的家伙脫不了干系！”
因為娘親的死，鳳斗一直郁郁寡歡，他對赤狐族的恨完全在情理之中，不過，或許這件事，與赤狐族并無關系。
思及此，腦海中浮現(xiàn)了那個身穿紅衣，有著一張和凌風一模一樣的臉的人的身影。
這個人，法力高深且有同伙，不知他們所做的這一切，背后有什么巨大陰謀。
“若不是我一直以阿紫還留有骨血這件事騙你外公，恐怕他也活不到今日。這棵人參雖已有千年參齡，但畢竟是棵還未化形的劣參，能延續(xù)他四百年的壽命，已是極限，但只因為想看你一眼，他竟又掙扎著多活了一百多年?！?p> “外公那么努力地想與我團聚，可命運為什么不肯成全我們？！一點兒和親人相處的時間都不給我?!”手無力地從人參上滑落，我癱坐在地上，發(fā)出難以抑制的哀嚎，“為什么?!!”
聞言，鳳斗深邃而暗流洶涌的眸子移上我的臉，劃過一抹心疼：
“生死離別也并不一定都是痛苦的。他今日的死，我想他是幸福的，因為他看到了自己的后代，沒有白堅持這五百年，而且，如果他死在了五百年前，那你將會連他這最后一眼，也看不到。對他和你來說，這都是不幸之中，最幸運的結果了，不是嗎?”似放下什么似的，鳳斗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道。
“況且，他不是你最后的親人，”鳳斗低下頭，將我望著雙眸里閃爍起堅毅的光，“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p> 他那堅毅的目光如擎天巨柱，仿佛能撐起這世間一切苦難，帶給人一股此后再無所畏懼的安全感。
“你?你是......”
“我是你母舅，你母親的哥哥。”凝望著我的眼睛，鳳斗一字一句地開口。
“舅舅?”我脫口道。
我竟還有個親人，而且這個親人風華正茂、正完好無損地站在我的面前，會陪我，很久很久。
話落，我望著鳳斗，臉上揚起一抹欣喜的笑容，帶著再次從眼角流下的，兩行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