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練武場回來,我看到了站在門口等候的龍雪。
“回來了?”龍雪道,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他抬起手臂,十分自然地攬過我的肩膀,“走吧,我給你煲了雞湯。最近我不在,你傳授法術(shù)加上處理族務(wù),耗費了不少心神,應(yīng)該好好補(bǔ)一補(bǔ)?!?p> “謝謝你,”我道,抬起頭,迎上了他幾乎能將人溺斃的溫柔目光,“我知道,雖然籌備婚禮是一件十分勞心勞力的事,但這幾日其實你一直都在默默的關(guān)注我,族中人送上來的折子,每次都會被你偷偷拿走一半,代我處理,最累的,是你才對?!?p> “不累,”聞言,龍雪不以為意地一笑,注視著我的眼睛,認(rèn)真開口,“你只想到我最近關(guān)注你,卻不知道自第一次見到你開始,我已經(jīng)關(guān)注了你近四千年?!?p> 一陣滾燙的熱流,涌上心頭,那濃重的熾熱,讓我震驚的同時,一時無所適從。怔愣地看著他片刻,我才接受他已喜歡了我四千年這個事實。
龍雪和凌風(fēng)不一樣,龍雪木訥,寡言,很多話、很多事都埋在心里,不會輕易說出來,但一旦說出來,那就說明,這件事已經(jīng)名副其實到,語言表達(dá)已顯得無力的程度了。
他的話,我是發(fā)自內(nèi)心相信的。
但是,凌風(fēng)如斯深情,曾為了我付出自己的性命,最后都會為了自己的野心,離我而去,我怎能確定,他,會是一個例外呢?
我跟他求婚,有一部分是難以控制的喜歡,而另一部分,卻是權(quán)衡利弊的妥協(xié)。
我,真的累了,我,只想找一個人,真心待我,撫平我心上所有的傷痕。如果,他真的可以愛我一世,至死不渝,我愿意,放下一切全心全意的愛他。
只是,我現(xiàn)在還無法確定他對我的真心。
“謝謝你,喜歡了我這么久?!蔽夜雌鹱旖牵谀樕下冻鲆粋€幸福的微笑,笑容卻不達(dá)眼底,“我只有,用余生與你相伴,來報答你的偏愛了?!?p> 對龍雪的情感,以我始料未及的速度,迅速增長,雖然我一直覺得我還沒有那樣喜歡他,但情感卻完全不受控制。
我如深陷愛河的癡漢,開始瘋狂地想念,即使只有半天不見,腦海里便充滿了他的影子,跗骨之蛆般,揮之不去。
這么快,就要把那個負(fù)心漢,忘了個徹底嗎?過去的那九千年,幾乎是我人生的全部!無論如何,也要讓過去的九千年,留下痕跡,哪怕是,對某個人,痛入骨髓的恨!
我再次找出鎖情球,用雙手將它死死地摁住:
不能忘,絕不能,忘。
龍葵變成冰鳳族人的樣子,過來看我。
她可真的只是過來“看”我,只看了我一眼,就怒氣沖沖地向正在裝小孩跟千暮撒嬌的淮衾撲了過去。
“小姐姐你好棒哦~~”
“我棒你個大頭鬼?。 被呆涝捯粑绰?,龍葵的巴掌已經(jīng)招呼在了他的臉上,那聲音,簡直不要太響亮。
“怪不得你總到這邊來,還說是想陪你的主人,原來就是為了裝嫩吃嫩草來了!你這個臭不要臉的,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睕]等淮衾反應(yīng)過來,龍葵又一巴掌招呼了過去。
“你是誰?不要欺負(fù)我虎鹿弟弟!”一旁的千暮見狀,習(xí)慣性地伸手把淮衾拽到身后,對龍葵道。
“弟弟???”龍葵瞪大雙眸,眸中的怒火幾乎將對面的淮衾化為灰燼,“你裝得可真像??!”
“葵葵,你誤會了,不是你想的那樣,不是!”哀嚎一聲,淮衾撒腿就跑,而身后的龍葵則緊追不舍。
以他現(xiàn)在的實力,肯定不是會法術(shù)的龍葵的對手,何況,人家龍葵現(xiàn)在都修煉到了魔帝的階位。
“不要傷害虎鹿弟弟!”千暮大喊一聲,立即跟了過去。
“……”我抬起手,默默擋住自己的眼睛:
希望他死的不要太慘。
?為了讓千暮多替自己干點兒活,總在人家面前裝柔弱,這回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了吧?
這就叫,多行不義必自斃。
一個時辰過后,整個人都胖了一圈的淮衾,一瘸一拐的走了回來,后面跟著手挽著手,情同姐妹的龍葵二人。
這是,什么情況?
望著有說有笑的龍葵二人,我一頭霧水。
通過詢問我才知道,原來是千暮拉架的時候,意外解開了二人之間的誤會,知道虎鹿是為了利用千暮才裝柔弱的,本來已經(jīng)決定收手的龍葵又替千暮把淮衾揍了一頓。
于是自掘墳?zāi)沟幕呆朗艿搅硕螒土P,于是,龍葵和千暮成了同仇敵愾的好姐妹,淮衾成了人人喊打的“千古罪人”的同時,成為了她們成為好姐妹的神助攻。
“別看她脾氣不好,但傻得可愛,還很要強(qiáng)……”坐在宮殿的房頂上,淮衾一邊喝酒,一邊對我道。
而我的注意力卻不在他的話上,而是……
“喂,你什么時候?qū)W會喝酒的?!”搶過淮衾手里的酒壺,我厲聲道。
“還不是跟你學(xué)的!”淮衾反唇相譏,毫不示弱。
聞言,我默默地轉(zhuǎn)過頭,默默地用目光掃了一眼擺在一起的幾十個裝滿我最愛的“梨花淚”的酒壇子,默默地把酒壇還了回去:
嘿嘿……他說得不錯,這些酒,他沒上來之前,確實是給我自己一個人準(zhǔn)備的。
成為王上后,為了麻醉敏感而疲憊的神經(jīng),讓自己在多如牛毛般的族中事務(wù)的摧殘下能睡個安穩(wěn)覺,我養(yǎng)成了入睡前先喝點兒小酒的習(xí)慣。只是沒想到自己酒量越喝越大,現(xiàn)在連續(xù)五壇酒灌下去,還是神智清明,伸一根手指頭都看不出重影兒來,于是酒的數(shù)量就由之前預(yù)計的“一點兒”,變成了十壇,而為免白天發(fā)生什么極鬧心的事兒十壇子都灌不倒我,還特意每天多預(yù)備出兩壇,也就是說,加起來一共十二壇。
現(xiàn)在身后擺著的,就是正正好好的十二壇酒,這十二壇酒也是冰鳳族的特產(chǎn),甘淳凜冽的,梨花淚。
這酒之所以叫“梨花淚”,是因這梨花淚聞到香氣的時候,如一見鐘情,令人心醉神迷;下口之后卻又如怨婦思夫,令人遍體生寒;最后又寒極回暖,如一滴釋然的淚水,陡然從眼角墜落,自此放下恩仇,再不問紅塵過往。
這梨花淚帶給人的感受,就如同我自己的人生一樣,曲折跌宕,每飲一次,就像過了一輩子似的。
所以,我很喜歡喝這種酒,尤其是在,不小心想起某人的時候,更想借助這種“物是人非”的徹骨寒意,點醒自己。
嘆息一聲,我也伸手拿了一壇,拔掉布塞,送到嘴邊:
“經(jīng)過那么長時間的相處,你肯定比我們更了解龍葵?!?p> “不需要那么長時間,從第一次見到她,我就已經(jīng)憑第六感,感覺到了她的為人,”微微一笑,淮衾喝了一口酒,道,“所以第一次你要殺她的時候,我就說她不是那樣的人。”
“你的感覺,這么準(zhǔn)???”雙手抱起酒壇,我仰頭將一壇酒“咕咚咕咚”地全部喝下,方才滿意地打了個飽嗝,繼續(xù)道,“為什么我就沒有這么敏銳的感知力呢?是不是老天在創(chuàng)造我的時候,把我的第六感給堵死了?!?p> “哈哈哈……”聞言,淮衾笑了,他道,“其實這種事說成第六感不是很準(zhǔn)確,應(yīng)該說是,一見鐘情吧?!?p> “哈哈哈……”聞言,我笑得比他還大聲,“一見……鐘情……哈哈哈……你從哪兒學(xué)來的這種文縐縐的詞兒???哈哈哈……不像你東北爺們的風(fēng)格啊,哈哈哈……”
我笑得上氣兒不接下氣兒,不知是真的覺得好笑,還是喝了酒有些瘋癲。
“其實她并不是真正的壞,在墮入魔教之前,她和所有未諳世事的小姑娘一樣,聰明、善良、可愛,甚至比普通的小姑娘更單純,否則,她也不會承受墮魔時面目全非的痛苦,只為了完成自己深愛的那個人的夢想?!庇趾攘艘淮罂诰?,淮衾幽幽道,目光中滿是疼惜。
“那個人,是大魔頭吧!”聞言,我道,思及那個一身黑袍,臉上總掛著痞痞笑意的絕美男子,我又打開了一壇酒,一飲而盡,“她為了幫大魔頭成就霸業(yè),自墮成魔,用控心之術(shù),助大魔頭在沒有束魔陣做籌碼的前提下,依然群魔俯首,鋸界稱王?!?p> “可玄冥并不愛她?!被呆勒溃J(rèn)真地凝視著我的雙眼,似乎想傳遞給我什么重要信息。
我舉起另一個酒壇,露出一只眼睛,負(fù)責(zé)“接收”他傳遞的信息。
只見他凝望著我,一字一句地緩緩開口:
“她為了玄冥,失去了很多東西,包括她自己。我想讓她知道,真正的愛,不是讓人失去自己,為人所用,而是找回遺失的自己,找回,本該屬于自己的快樂?!?p> 他說著,好看的杏眸里閃爍起星星般,堅毅的光芒。
不過,這光芒在落在我臉上的下一秒,就熄滅不見了:
“小狐貍,你干嘛呢?!”
用力搶過我剛壓在嘴上、仰頭猛喝的酒壇,淮衾不無錯愕地喝道:
“喝這么急干什么?!我這才說不到幾句話,你已經(jīng)灌了三壇子酒了??!”
“因為……我……我怕……”被他一吼,本就神智模糊的我嘴巴一撅,眼淚就充滿了眼眶,我一邊委屈巴巴地將他望著,一邊用雙手死死護(hù)住懷中的酒壇,“怕你,跟我,搶酒喝……”
“……”
“叫你跟我秀恩愛,才不給你酒喝呢。哼!”我再次開口,對淮衾嗤之以鼻,“不過,以后我再也不用吃你們的狗糧了,因為,下個月,我也要出嫁了?!?p> “出嫁?”聞言,淮衾忍不住一愣,“嫁給誰??”
“龍雪啊。”想起他曾為我做過的一切,想起他看我時,溫柔的幾乎能將人溺斃的眉眼,我不無得意的開口,“一個,值得你主人我,托付終身的人。”
不想,聽到這番話,淮衾不僅沒有替我高興,反而神色凝重地看向我,欲言又止。
“怎么了?”我不無詫異地開口道。
“主人,他是不是真心待你我不知道,但是,龍雪這個人,并沒有我們想象中的那樣單純。你最好不要對他,徹底地放下防備?!?p> “為什么這么說?”我不解。
“沒什么,就是感覺,感覺他這個人,不簡單?!?p> 依峰突起,云霧繚繞,山,還是我熟悉的山,可人,卻完全變了。
我站在朝宗山山頂,望著滿臉皺紋,已蒼老到完全看不出本來面貌的無相,大驚失色:
“師父……您……您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因為,想保護(hù)兩個人?!睙o相緩緩開口,吃力的抬起雙眸,那已襲上淡淡藍(lán)色光芒的眼睛,已經(jīng)渾濁到黯淡無光,“娃子,你還是回來了,你這次回來,算不算,隨你的心呢?”
“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無相,你告訴我,你跟我說實話!我只是想知道這些事背后的真相,我只是想知道真相而已!你是我的師父,你說過你永遠(yuǎn)不會害我,那你告訴我,背后指使你的那個人,到底是誰?你們所做的這一切,又到底是為了什么?!”
“娃子,師父相信,只要做你自己,隨你心意,你終會守得云開見月明,不要去想其他的事,一切,上蒼自有安排。我馬上,就要為自己犯下的錯,付出代價了。”說到這里,他顫抖著起身,然后雙膝跪平,半轉(zhuǎn)身子向東側(cè),雙手舉過頭頂,做出一個十分古老的姿勢,緩緩叩拜下去,“孩子,不要難過,遵從自己的心意而活,不要被仇恨蒙蔽雙眼,這是我此生能告訴你的,最后一件事了?!?p> 說罷,無相再也沒有了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