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番外（一）

　　他此生最痛苦的事，就是看見親人慘死，這件事，成了他揮之不去的夢魘和一生的陰影。

　　為了復仇，他決定加入修仙煉道的蜀山。

　　他長途跋涉，歷盡艱難來到蜀山，卻因為年齡太小，加上沒有道行，被蜀山拒之門外。

　　自從經歷了那件事后，他此生唯一的目的，就是復仇。

　　不達目的，自然不會輕易罷休。

　　在蜀山門口饑寒交迫地徘徊了幾日之后，他終于找到了可以進入蜀山的機會，那就是蜀山掌門空霧招灑掃童子。

　　因為蜀山距離下面人聲鼎沸的山村，有幾個山頭之遠，弟子們都不愿遠行，于是他趁這個機會成功進入了蜀山。

　　他進來的目的，自然不是為了做一個簡單的灑掃童子，而是學到可以以一敵百的法術。

　　那整整一村子的村民，和皇朝里給他家人扣上無辜罪名的當權者，還有，買走了他兄弟們的蠻夷，他一個，都不想放過。

　　于是，他選擇了偷學。

　　因為他悟性高、加上肯吃苦，很快便掌握了很多法術的身法和口訣，可是不知為何，卻一直無法施展出法術。

　　有一次偷學功法，不小心被觀中的其他弟子看到。

　　這個弟子是一個比自己僅大了四歲的少女。

　　他知道她，她叫龍葵，是掌門空霧的嫡傳弟子之一。

　　這個龍葵在這個道觀里很出名，因為她根骨驚奇，慧根出眾，年紀輕輕就通過了蜀山的層層選拔，成為了空霧的嫡傳弟子。

　　她是這些嫡傳弟子中，年紀最小的，而且，還是一個女子，對于她的大名，他自然如雷貫耳。

　　“我……”見到自己被發(fā)現(xiàn)，他十分害怕，怕她把這件事告訴掌門。

　　這樣，他心心念念的復仇計劃將會再次落空。

　　復仇，是他當時活著的唯一目的，是近乎信仰一般的存在，容不得一點閃失。

　　“你練不成的。蜀山的法術，是六根清凈的神仙之術，最注重的是心法。要掌握那些心法的要義，需要一顆純凈的心。你的心事，太多了?！边@個小師姐，并沒有說什么，反而看上去很是好心地提醒她道。

　　“你怎么知道，我有心事？”

　　“從你來到這里的第一天直到現(xiàn)在，我從來沒有看見你笑過，甚至都沒有，聽見過你說過幾句話，沒有很重地心事，不會如此。”望著他，她無奈一笑，道。

　　聞言，他的心頭劃過一抹驚訝。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一顆塵埃一樣無人在意的存在，沒想到，還有人會如此細膩地觀察他，而且，還是一個對他來說燦爛到耀眼，令自己望塵莫及的存在。

　　他沒有再說話。

　　如她所言，他確實從未笑過，也不愛言語。身上背負著血海深仇，腦海里銘刻著親人被害的畫面，對一個僅有十二歲的孩子來說，沒有精神失常已是萬幸，何談言笑？

　　他的痛苦，永遠都那么明亮快樂的她，是無法了解的。

　　龍葵動了動唇，似乎想說什么，但見他低下頭，似乎不想再理會自己，遲疑了一下下，她終是什么也沒有說。

　　她確實，從他來的第一天，就開始注意他了。他身上似乎有一種神奇的魔力，讓她總是不由自主的被他吸引。

　　他那張絕美的、仿佛非人間之物的臉，他那小小年紀，卻如同大人一般的沉穩(wěn)，他那一雙深邃憂郁，如藏了無數(shù)心事的眸子，都像寶藏一樣吸引著她，讓她想要一探究竟。

　　她太想，了解他了。了解和他有關的，全部。

　　但能發(fā)現(xiàn)他的人，不僅龍葵一個。

　　“我們都是通過艱苦卓絕的努力，才進入蜀山，獲得學習法術的機會的，你卻在這里投機取巧？”發(fā)現(xiàn)他在偷學的其他弟子，把他圍到一個角落，義憤填膺的開口。

　　“你們看錯了，我沒有?！彼?。

　　一旦被掌門知道，他違背戒律偷學法術，一定會把他趕出蜀山。

　　被趕出蜀山，就報不了仇了。

　　所以，他不能承認，打死也不能承認。

　　“違背戒律，偷學法術便罷了，還說謊？看我們不好好教育你這個小東西！”聞言，為首的弟子道。

　　“對，讓這個心術不正的小東西知道怎么做人！”聞言，另外幾人附和道，一擁而上，拳腳驟雨一樣落在了他的身上。

　　這些弟子，最小的，都比他大了八歲，又都會法術，他連防御的力氣都沒有，不過片刻的功夫，就被打得遍體鱗傷。

　　他以為，他們對他的行為這么氣憤，一定會把他偷學法術這件事，告訴掌門，可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們并沒有說，只是哪天練功累了，或者遇到瓶頸，把他當沙包一樣，過來打一頓。

　　是以，隔三差五的，他的身上就會多了很多莫名其妙的傷。

　　“淵，你身上的傷是怎么弄的？”這天，他正像往常一樣替掌門打掃院子，掌門道。

　　被打得那么狠，別人怎會看不出來？

　　“到山上砍柴的時候，不小心撞的?！彼?，手下意識的向袖子里縮了縮。

　　因為只有自己的臉露在外邊，所以別人能看到的傷并不多，若再被看到其他地方，這個理由就掩飾不過去了。

　　他不敢跟掌門說實話，一旦說實話，就會牽連出他偷學法術這件事，他就會被掌門，掃地出門。

　　一旦離開蜀山，他就沒辦法報仇了。

　　和報仇相比，他每天受的這些皮肉之苦，對他來說已經不值一提。

　　經歷了那夢魘般的一夜后，他余生唯一的目標就是復仇，除此之外，這世間的一切，都與他毫無關系，何況那些一時的困境、一時的榮辱。

　　“你們在干什么？！”一天，在那些弟子再次欺負他的時候，龍葵看見了，她竟然不假思索地沖過來，將他護在身后。

　　“他背著師父偷學法術，還撒謊，身為他的師兄，我們不過是在履行自己的職責，教教他怎么做人罷了?！币姞睿粋€弟子道。

　　“你說他偷學法術，可有證據(jù)？”聞言，龍葵冷哼了一聲，道。

　　“當然有，我們幾個，都是人證?！?p>　　“誰知道你們說的是真是假？人證我倒是沒看到，因為自己練功累了來找別人出氣的，我倒是看見了好幾個！”龍葵道，竟將這話說的理直氣壯。

　　要知道，她可是第一個看到他偷學法術的人，她這樣做，明顯是要護他。

　　見狀，他的心中劃過一抹感激。

　　“我告訴你們，你們要是敢到師父那里去胡說八道，我就把你們找借口欺負童子的事，告訴師父，看師父到底是信你們，還是信我！”她再次開口，思維縝密，威嚴懾人。

　　聞言，幾個弟弟面面相覷后，只得悻悻離開。

　　她是蜀山法力最強的弟子，師父最寵愛的門生，也是師父早就選定的，未來掌門接班人。

　　如她所言，師父最相信的，就是她的話。

　　從此以后，為防止他再次被別人欺負，一有閑暇，她就過來找他。

　　她不僅保護他，還想盡辦法逗他開心。

　　而無論她做什么，他都在一旁默默地看著，并且在事后，將她弄臟弄亂的地方打掃干凈。

　　明明是一個只有十二歲的孩子，但和她這個活潑陽光的師姐比，他卻反而更像一個無限包容她的大人。

　　他的這種默默的陪伴和付出，讓她感覺到了一種異樣的溫暖，隱秘的情愫，在心底悄然滋長。

　　她父母雙全，又是老來得女，將她視若明珠，而她又天資聰，穎奮好學，歷任師父把她得意門生，正因為她一直活在別人的偏愛里，所以，她單純善良且明亮，是他最羨慕的那類人。

　　卻也是，他最討厭的那種人。

　　她的父母雙全，無憂無慮，與父母雙亡，仇恨深沉的他，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她談及自己家人時，臉上洋溢的幸福的微笑，她對生活中新奇美好的事物充滿歡喜的樣子，都深深地刺痛著他，提醒著他，自己的痛苦和悲哀。

　　一日，他到山下打水，一團魔氣從天而降，落在了遠處，聽見從魔氣里傳出微弱的求救聲，他放下水桶，走過去查看。

　　“救我……”見到他，那團魔氣里凝聚出一只黑色的手掌，向他伸了過來。

　　見狀，從來沒有見過魔的他，心中竟然沒有產生絲毫的畏懼和抗拒，他不假思索地抬起手，握住了那只手掌。

　　下一瞬，這個瀕死的魔一頭鉆進了他的身體，消失不見。

　　魔是通過吸收怨氣和元氣修煉的，這個魔也知道感恩，上了他的身后并沒有吸收他的元氣，而是通過吸收他的怨氣，來療傷。

　　因為他身負血海深仇，身上怨氣極重，所以即使不用吸收他體內的元氣，他身上那無法化解的、源源不斷的怨氣，也足夠這個魔療傷了。

　　“你們看看淵，雖然只是個灑掃童子，但人家盡職盡責，勤奮認真，每天都把有幾十人居住的大院子，打掃得干干凈凈，再看看你們，一天天就知道好吃懶做，進了蜀山兩年了都沒有什么長進。從今天開始，好好練功，再讓我看見誰偷懶，定不會輕饒！”這天，掌門把弟門們叫到一起，義正言辭地教訓道。

　　聞言，眾人不約而同地看向站在掌門身后的他，除了少數(shù)幾個露出贊同的目光外，大部分露出的都是憎惡。

　　在沒有光芒的地方，如果你是一顆會發(fā)光的明珠，那你就是全世界的罪人。

　　掌門離開后，之前經常欺負他的那幾個弟子，帶著一群弟子，再次把他圍了起來。

　　“自己是個什么貨色不知道？還不知廉恥地在師父面前裝好人！要不是你，師父會看不上我們，還給我們每天增加了一個時辰的練功時間嗎？！”

　　“對，都是你！”

　　“都怪你！你這個裝模作樣的家伙！”

　　“他就是故意的，他就是想報復我們！”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越說越激憤，最后不約而同地，再一次對他大打出手。

　　有些人，他只管夸贊你，卻永遠不會知道，這樣會給你帶來怎樣的厄運。

　　“你想殺了他們嗎？”感受到外界的振動，住在他體內的魔，緩緩開口，“我助你一臂之力！”

　　“你真的可以施展出，比掌門還厲害的法術嗎？”一邊承受著那些弟子密集的拳腳，他一邊用心聲對體內的魔道。

　　“當然有，本尊可是魔族之王，待本尊恢復了元氣，可不是比你這個連神仙還不是的師父強一倍兩倍的事，而是，一萬倍！”

　　“不，我不能殺他們?！背了计蹋闳粵Q然地開口，語氣堅定。

　　“為什么？！”魔不解。

　　“現(xiàn)在我還無法確定，你是否真的比掌門厲害，若現(xiàn)在殺了他們，我就徹底斷了自己的后路了——我不能失去目前唯一一個可以讓自己報仇的機會。”

　　聞言，體內的魔沉默了片刻，方再次開口：

　　“小小年紀，竟如此睿智謹慎，倒是個好苗子?！?p>　　“你們在干什么？！”一聲厲喝，師姐再次出現(xiàn)，像以前一樣，擠開人群，來到他的身邊，“一群人欺負一個小孩，算什么蜀山弟子！”

　　“呦，又來幫你的小情郎了？可惜，這次，可不是我們想欺負他，是他做得太過分，引起民憤了！這回，你可救不了他！”聞言，領頭的那個弟子冷哼了一聲，道。

　　話落，眾弟子一擁而上，一副與絕不善罷甘休的樣子。

　　縱然師父寵她，縱然她是這些弟子中，法力最高的，但雙拳難敵四手，她終究不是這么多人的對手。

　　見狀，她索性把他擁進懷里，用自己的身體，替他擋下那些密集的拳腳。

　　感覺到從她后面里傳來的，一下有一下沉悶的聲響，他于心不忍，只得求助于體內的魔：

　　“救她！”

　　心聲未落，魔便上了他的身。

　　下一瞬，他的雙眸變成了暗夜一般的黑色，絲絲魔氣從掌心溢出，游蛇一般纏上那些弟子的脖子，將他們全部拖到了五丈之外。

　　此時的他，是沒有自己意識的，附了他的身的魔，就是他的意識。

　　只見“他”打量了一眼此時正抱著自己的少女，絕美的臉上，勾起一抹邪惡的笑容：

　　“怪不得你要幫她，真是一個，才貌雙全的，俏佳人啊……”

　　她抬起頭，看到了他完全被黑色浸染，沒有一絲眼白的眸子，又看了看離他們五丈遠，倒在地上呻吟的眾弟子，方才隱隱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

　　剛想道謝，卻正好聽到他那句“真是一個，才貌雙全的俏佳人”，本就對他心懷愛慕的她，立即紅了臉，手足無措地跑開了。

　　她不知道，他那個樣子，是被魔附體的特征。

　　她以為，他也是喜歡她的，心里既緊張，又高興。

　　如果，最后可以和這個，她視若謫仙的人在一起，她愿意，付出一切。

　　“讓他們停手就好了，不要傷害他們?！痹凇八痹俅翁鹗终?，想將他們一網打盡，卻被他的心聲制止了。

　　“你可想好了，你放過他們，他們可不一定會放過你?！甭勓?，這個魔道。

　　“想好了。”

　　聞言，“他”收起手掌，嘆息了一聲，道：

　　“還是，太仁慈啊……你覺得那個可以保護你的少女怎么樣？她明顯是看上你了?！?p>　　“她與我，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的世界，只有黑暗，而她的世界，卻是無限的光明。這樣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一旦交織，只會成為永遠看不到光明的黎明，和永遠看不到星空的黃昏，讓彼此失去自己本來的顏色?！?p>　　聞言，這個魔百感交集，不由得感嘆：

　　“你年紀雖小，悟性卻極高。你說的也對，本尊就曾喜歡上一個神仙，最后無疾而終。太過正義的她，只會讓我不斷地懷疑自己，懷疑自己的本性，懷疑自己的人生。淵，本尊有事要離開一下，你自己珍重?！?p>　　說罷，他便從他的體內鉆出，消失在了空氣中。

　　“師父，就是他！他與作惡多端的魔族相勾結，使用魔術，把我們打傷了！”入夜，這群弟子帶著掌門，把他堵在了屋子中。

　　“師父，他們胡說！”她立即站出來，大聲道，“是他們打人在先的！而且，淵根本就沒有使用魔術，是他們怕您責罰他們才惡人先告狀的！”

　　掌門不語，只是若有所思地將他望著。

　　“師父你看！這就是他們打人的證據(jù)！”見狀，為了讓師父相信自己，她擼起自己的袖子，露出胳膊上的淤青，“這是我保護淵的時候，被他們打傷的！”

　　見狀，眼底劃過一抹怒意，掌門掃了眼身后的眾人，沒有言語，片刻后，他突然抬手，隔空給了淵一掌。

　　掌風落處，絲絲魔氣從體內溢出，弟子們說的話是真是假，已昭然若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