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黛山籠罩在一層黑幕下,露出一個巨大而模糊的剪影。盤山公路層層疊疊環(huán)繞而上,似一條巨蟒,將山體牢牢纏住。
一輛黑色轎車打著昏黃的車燈漸漸駛來。
“什么仙山神山,分明就是個鬼山。李淳安是真心要跟咱們做生意嗎,選什么時間不好非約晚上,黑燈瞎火,連個人影都沒有。這要是一個人過來,還沒到山頂就要被嚇?biāo)懒?!”封鐸拍著車門怒道。
見后座沒有反應(yīng),他又扭頭看了一眼,而后扶額長嘆:“我說封總,老師沒教過你不要在晃動的車廂里看書寫字嗎?這樣可對眼睛不好,更何況黑成這樣,你能看到什么?。俊?p> 封炑一身燙染整齊的西裝,身姿未動,指了指車頂燈,道:“有燈?!?p> “要不要這么拼?”封鐸苦兮兮地皺著眉,“奶奶已經(jīng)不止一次地批斗我沒你上進(jìn),沒你能吃苦了!你再這么干下去,還讓不讓我活了?!?p> “那你就努力比我上進(jìn),比我能吃苦,比我能干?!狈鉃呀K于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端毅俊朗的面龐如刀刻斧鑿般立體分明。
“啊呀,你才是封氏的總裁,我不過一個小小副總而已,樂得輕松?!?p> 封炑聞言嘴角一牽,手中又翻飛了一陣,這才收攏起所有的文件,問道:“還有多久?”
司機(jī)忙道:“大約還有半小時吧?!?p> “還有半小時?!你說李淳安到底什么居心,哪里議事不好,非要來這勞什子的黛山。從市區(qū)到城南兩個小時,山底到山頂又要一個半小時,你明天一大早還要趕去機(jī)場,這不是成心折騰人么?他一個求咱們做事的,哪里來的這么多要求。”
“他不是說黛山有異像,要親自過來才能看到么?那就來看看吧,也不虧什么。再說,李家虧了那么多,再不賣山,他大概真的只能去破產(chǎn)結(jié)算了,”封炑淡道,“知道我明天一早就要去未城出差一周,他可不得著急么。好歹是祖輩的交情了,當(dāng)初家里出事的時候,他也幫過一些忙,就當(dāng)還這人情了。”
封鐸聽到封炑說到家里出事的時候,一改先前的嬉皮笑臉,面色沉了下來,半晌不曾說話。
車?yán)锏臍夥漳Y(jié)下來,夜色更顯安靜。
司機(jī)正襟危坐,腰桿挺得筆直,駕著車子在曲折的山路上奔馳而過。明明應(yīng)該正視前方,他卻總?cè)滩蛔⊥鶅蛇吙慈ァR慌允巧顪Y,一旁是茂密的叢林,黑黢黢的,深不可測。風(fēng)嗚咽咽地呼嘯,吹的人頭皮發(fā)麻,背脊發(fā)毛,心里發(fā)澀。
突然,不知道是哪里傳來了一陣奇怪的聲音。他忙扭頭去看,卻只見到搖晃不停的樹杈。
是幻聽了嗎?
再往里看,便是黑不見底的老林,那樹足足有五人合抱那么大。這年頭,也就只有這黛山有這樣粗壯的樹了??伤浀煤孟褚郧耙矝]這么粗啊,就像是被人吹了口氣,如氣球般突然膨脹起來似的。
司機(jī)忍不住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明明是酷夏,他怎么覺得冷得發(fā)慌呢。
突然,那聲音又一次傳來。這一次更加明顯,似乎有什么東西迅速飛過,又似乎有什么人在呻吟。
司機(jī)只覺得身上的寒毛一根根全都豎了起來。他迅速轉(zhuǎn)身看了眼副駕駛和后座,他們卻并沒有什么異常。
難道他又幻聽了?
他吞了吞口水,再扭頭看了眼窗外,還是什么都沒看到。
他深呼一口氣,捉緊了手里的方向盤,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好好開車。
可當(dāng)車前一道白衣黑發(fā)的身影突閃而過的時候,他終于不能淡定了。
“啊——”司機(jī)尖聲大叫起來,方向盤頓時不穩(wěn),車子搖晃起來。
原本昏昏欲睡的封鐸驀的一個驚醒,騰得坐直了身子:“怎么了?”
便見司機(jī)瞪大了眼睛,張著嘴,指著前面,喃喃道:“有鬼,有鬼?。 ?p> “什么?!”封鐸一愣,往前看去,卻只看到被車燈照出的一席地面。
封炑也坐直了身子,往前座探去,仔細(xì)看了眼,卻也什么都沒看到。
“你是不是看錯了,大晚上的看花眼了?!狈忤I皺眉問道。
“沒有,沒有!”司機(jī)驚駭不已,忙不迭地?fù)u頭。他一面喘,一面急迫地道,“不,不......是真的有,我還聽到鬼叫聲了!那鬼就穿著白色的衣服......黑頭發(fā),就從前面飄過去。還有這里......那里......那里也有!”
封鐸看著大驚失色,面色乍白,冷汗涔涔的司機(jī),與封炑交換了一個眼色。
“冷靜些,這條路雖然人少,但每天也是有人來往的。更何況,李家莊園就建在山頂上。過了這個彎,你就停下,讓小封總開車?!狈鉃蜒杆俚馈?p> “封總,我絕對沒有看錯!真的沒有,我們回去吧,不能往前開了,真的不能去了,我看到了!有鬼?。 彼緳C(jī)又急又怕,臉上的冷汗都流進(jìn)了眼睛里。他瞇著眼,一面手忙腳亂地轉(zhuǎn)方向盤,一面去踩剎車,卻在急忙中踩到了油門,車子剎那間一飛數(shù)米。
“冷靜些!握緊方向盤!踩剎車!”封鐸連忙要去穩(wěn)方向盤。卻架不住車子加速的慣性,頓時靠倒在座椅上。
車頭不穩(wěn),晃來晃去,他好容易才重新穩(wěn)住身子坐起來。剛要抓到方向盤,卻看到一個白衣黑發(fā)的人從車前一閃而過,霎時間愣在了原地。似乎不過轉(zhuǎn)瞬間,又似乎過了很久,久到他腦子里一片空白,接著便聽“咚”的一聲,車子撞到了什么。而后,一陣尖銳的路面摩擦聲傳來,慢慢地,車子停了下來。
他呆愣地扭頭一看,卻是封炑不知什么時候抓住了方向盤,又按著司機(jī)的腿踩住了剎車,而司機(jī)早就嚇得暈了過去。
昏黃的燈光里,封炑的面色似乎也有些發(fā)白。只見他迅速打開車門,長腿一邁,走了出去。
“哎,你......”封鐸回過神來,忙不迭地也打開車門,跟了出去。
哪里有什么鬼不鬼的,分明是出車禍了,他們撞到了一個人!
此時封炑正站在那人身前,撥打著電話。
封鐸走近一看,那人一身白衣早被血色染紅。腹部受傷最為嚴(yán)重,赤紅的鮮血汩汩流出,染紅了身下的雜草和土地。黑長的頭發(fā)披散一地,遮住了面龐,瞧不清模樣,但身姿纖細(xì)柔弱,分明是個女子。
這大半夜的,又是深山里,為什么還會有女子亂逛!他不敢深想,但能流這么多血的肯定不可能是鬼了。
一時間,他不知道該慶幸不是活見鬼,還是該罵這姑娘好端端地不在家睡覺跑這里來做什么?,F(xiàn)如今傷成這樣,能不能救活還是兩說。
他們撞了人,肯定是他們的責(zé)任了。封家雖然是寅城頭號大亨,但畢竟事關(guān)人命。性命攸關(guān),有再多的錢又能怎樣。若是能救活自然是最好的,若是就這樣沒了,只能寄希望于這姑娘家里是個好說話的。
可若是人家家里人不好說話非要鬧事怎么辦?
封氏的名聲這兩年才算好轉(zhuǎn)了些許,若是這件事被曝出來,那先前的努力可算是白費(fèi)了......
所以,到底要不要送醫(yī)院去?
這里沒有監(jiān)控,又是山里頭......
那一頭封炑的說話聲已經(jīng)傳來,他在叫救護(hù)車報(bào)警。
封鐸猛地一驚,他在想什么,這可是一條人命!
他敲了敲腦袋,腦子飛快地轉(zhuǎn)動起來。
先聯(lián)系公司的公關(guān)團(tuán)隊(duì),盡最大的可能將這件事壓下來。最重要的是,肯定不能讓奶奶知道。她年紀(jì)大了,萬一被嚇到,這可真是晴天霹靂。
再聯(lián)系山頂上的李家,現(xiàn)如今這樣子,他們肯定是去不成了,只能再約時間。
而明天一早封炑便要去未城,這時間可真是太不妙了。
醫(yī)院也得聯(lián)系好,要用最好的醫(yī)生最好的設(shè)備,拼盡全力把人救回來。
還要聯(lián)系這姑娘的家屬,查清到底是什么情況,怎么大半夜的讓這么個小姑娘在這里亂逛。
還有這司機(jī),也不能再用了,太不經(jīng)事了。
想著想著,封鐸突然覺得自己實(shí)在是太厲害了,竟然能一瞬間將這么多事情理清楚。
正兀自得意著,封炑已經(jīng)喚道:“別愣著了,開車去。這半山腰里等救護(hù)車過來還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時候,我們先下山,和他們在途中匯合?!?p> 說罷,將倒在地上的女子打橫抱了起來,血水瞬間侵濕了他的衣裳。
封鐸一凜,封炑可是最愛干凈的了!
他忙要去接手,封炑已經(jīng)搖了搖頭:“你去開車?!?p> 封鐸這才點(diǎn)了點(diǎn)頭,將司機(jī)弄到副駕駛,重新啟動車子,馬不停蹄地掉頭往山下駛?cè)ァ?p> 沒人注意到,那女子原先躺著的地方,血水突然似活了一般,絲絲縷縷滲入地下,再無蹤跡。一顆鴿子蛋般大小的石頭恰遺落在那里,圓潤光滑,通體碧綠,不似凡品。而被她壓倒的那叢七倒八歪的草木,幽光一閃,慵懶地伸直了枝葉,比原先更加茁壯鮮亮。而后不過片刻,便慢悠悠地長長了約莫數(shù)尺,環(huán)繞糾纏,直至裹挾住了那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