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諾

　　再次回到A城，雖然只過了短短的一個星期，可楊墨卻覺得格外的親切，致使她不自覺地帶著微笑，幾乎是用感激的心情聆聽這街道上嘈雜的車鈴音。她不知道走在周圍的人是不是也和她一樣的心情，心里的輕松和愉悅幾乎無法抑制。

　　A城，感謝你！

　　回到公寓，熟悉、溫暖的氣息撲面而來，看著書桌前那把棕色的老板椅子，一股家的溫暖涌上心頭：“My home ，I am back.”

　　這個房子雖然是租的，但是它卻更像是楊墨自己的家，因為它是溫暖的，連空氣都是帶著溫馨的味道。房間很大，楊墨在沙發(fā)前的地面上鋪了一個長方形的地毯，這樣，如果有朋友來了，就可以一起坐在上面聊天說笑談八卦了，她還在上面擺了一個長方形的矮桌子，真是一個悠閑的場所。

　　手不自覺地解鎖開手機屏幕，覺得應該給一諾打個電話。劉一諾是楊墨的高中同學，楊墨已經(jīng)不記得是從高中什么時候開始，她們就變成了形影不離的好朋友了。數(shù)著手指頭，已然走過了9年，書上說，“朋友之間，能走過5年就已然不易，應該珍惜”。

　　但一諾有著獨生子女慣有的嬌氣和自我，還好并沒有什么壞心眼，這也是楊墨一直選擇保持聯(lián)系的原因，畢竟人無完人，她不能以她的要求去改變別人什么。

　　其實楊墨只是不愿意承認，她更多的是貪戀那一點點的溫暖，她也是自私的吧！

　　“喂，阿墨?！彪娫捘沁厒鱽砹艘恢Z熟悉的聲音。

　　“一諾，我剛剛回到A城了?！睏钅帐昂脛倓偟吐涞那榫w，平靜地說。

　　“真的嗎？”一諾滿是驚訝，“這么快？”

　　“是的，我已經(jīng)到了租房了?！睏钅f。

　　“哇哦！終于又回來了?！币恢Z帶著夸張的語氣，隨即關切地問道，“吃飯了嗎？”

　　“還沒有。”楊墨老實地回答，肚子適時咕隆地叫囂了兩聲，她發(fā)出邀請，“你今天有空嗎？要不要出來溜達溜達，我們去萬象城逛街吧！”

　　“嗯……”一諾沉呤了一會兒，“好吧！”

　　看著掛斷的手機，楊墨不得不承認，她就是貪戀朋友的那一點點溫暖，她突然有點鄙視自己。

　　“阿墨，在這里?！睏钅蛔叱龅罔F口，就看到一諾一邊揮手一邊朝著她走來。

　　楊墨大踏步地走去，道:“你怎么這么快？等了好久了吧？”手自然地挽上一諾的手腕。

　　“我也才剛到?！币恢Z對著楊墨盈盈一笑。

　　楊墨望著一諾也笑了，真好，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阿墨，你想吃哪個套餐？”一諾滑動著點餐界面詢問楊墨。

　　“我就要這個雞肉卷套餐吧！”

　　“每次都點這個，阿墨，你還沒有吃膩嗎？”一諾嫌棄地一皺眉。

　　“這么好吃，才吃不膩呢？”楊墨撇撇嘴，帶著一股不認同的語氣。

　　一諾轉過頭來，也是一臉的不認同，“要是讓我每次都吃一樣的，我絕對會瘋掉。”

　　楊墨笑了一聲，隨即催促道，“你快點啦！”

　　“哎呀！別催別催?！?p>　　一諾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剛好可以坐下兩個人。

　　剛坐下不久，一諾就開始長篇論壇地吐槽最近幾天見到的奇葩怪事，又是《明星大偵探》里何美男的最貴三首歌，又是點了一份外賣竟然沒有放筷子……說到起勁的時候，還連帶著夸張的手勢，臉上的表情也會隨著故事的不同而千變萬化。

　　楊墨兩只手撐著下巴，當捕捉到笑點的時候，也忍不住的哈哈大笑了幾聲。

　　這一刻，楊墨其實羨慕極了一諾，集萬千寵愛于一身，每天都可以無憂無慮、天真燦爛，也可以肆無忌憚的發(fā)下脾氣。

　　也許自己和一諾已經(jīng)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看著幸福的一諾，楊墨心底止不住的泛起了一陣陣強烈的自卑感。本來想和一諾說說家里的糟心事，不過現(xiàn)在突然不太想說了，這種事情還是不適合傾訴。

　　當一諾的奇葩論壇都吐槽完后，楊墨象征性地豎起大拇指，笑道：“一諾大小姐，你要不要喝口水呢？”

　　一諾拿起桌上的杯子三下兩口的就把一杯水給喝完了，道：“阿墨，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呀！我說的很累的?！?p>　　嗤嗤，看著大大咧咧的一諾，楊墨忍俊不禁，笑道：“我有在聽??！到底后面的外賣，你是用了筷子呢？還是用手抓了呢？”

　　“當然是用了筷子啦！”一諾猛傾了過來，用手抓著楊墨的肩膀氣急敗壞地搖晃。

　　“好啦好啦！用的筷子。”楊墨無可奈何的投降了。

　　“一諾”，楊墨突然正色道。

　　“怎么了？”一諾一臉迷茫的問。

　　“我……我可不可以向你借四萬塊錢？”楊墨抓著裙角滿臉期待的看著一諾問，聲音是她這么多年來發(fā)音最低的一次，隨即還舉起右手發(fā)誓，道：“我半年之內一定會還給你的。”

　　一諾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當然可以，”隨即從包里摸出手機，當即就支付寶轉給了楊墨，嘟著嘴唇說道：“我還以為什么大事情呢？嚇我一大跳。”

　　楊墨呆呆地看著支付寶界面上的到賬金額，喃喃地說：“你都不問我借錢的原因嗎？”

　　“你既然不想說，我干嘛要問？再說了，我也不差這點錢?！闭f完就拉起楊墨的手腕賊兮兮地說：“我們出去溜達溜達吧！”

　　“等我一下，我給你寫一張欠條。”楊墨急忙從包里面抽出紙筆。

　　一諾一把搶了過去，挑眉，無奈地說：“阿墨，不要這么客氣吧！我們都是這么多年的同學了?！?p>　　楊墨一陣感動，想起自己最親近的親人都沒有這樣信任過自己，就覺得老天真是在捉弄自己，眼里不禁又泛出淚花，“謝謝！”

　　“行了行了，你今天是要和我說一整天的謝謝嗎？”一諾無奈的攤了攤手。

　　“我半年之內就把錢還給你?！睏钅€是不安的繼續(xù)說道，總覺得欠了一個天大的人情。

　　一諾拉起楊墨快步地走進了一家精品店，無所謂地說道：“好的，好的?！?p>　　看著一諾輪廓分明的側臉，天真燦爛地挑選著喜歡的飾品，楊墨想，自己應該再也不會有這樣無邪的臉龐了吧！

　　楊墨回到家后盤坐在床上，給A城落戶咨詢員張明發(fā)微信詢問：“您好！請問我這邊申請的戶口遷入是走到哪一步程序了呢？”

　　張明是公司同事推薦給自己的一個A城落戶辦理的中介員，做事很負責，也很有效率，最讓人滿意的就是，回微信信息特別及時。

　　“您好！系統(tǒng)這邊的申請審核都已通過了，您這邊只需要帶上相關資料去派出所辦理戶口遷入手續(xù)就好了?！睆埫髅牖亓宋⑿?，還帶加了一個傻傻微笑地表情符號。

　　嗤嗤，這人真有意思，每次都是這個表情符號結尾，我看這個表情也沒有什么特別的呀！楊墨表示不能夠理解。

　　“好的，您再把我需要準備的資料清單發(fā)給我?！?p>　　信息發(fā)出去后，楊墨便把手機一扔床頭，仰躺在床上，十指交叉的枕在后腦勺下面，雙眼望著天花板沉思。

　　奶奶去世，她向公司請了一個星期的假，還有兩天。

　　自己出來了幾天了，父親也沒有來過一個電話，想到這里，楊墨不禁心臟又一陣抽痛。

　　“叮……”

　　楊墨打開一看，是張明發(fā)過來的資料清單，盯著第二行的戶口本首頁和本人頁她皺起了眉頭。

　　爬坐起來，半靠在床頭，手指摩挲著手機邊緣，面上閃過一絲猶豫，猶豫了半天還是決定給父親打個電話。

　　手機鈴聲響了好一會兒，就在楊墨以為會無人接聽的時候，父親冷漠的聲音傳了過來。

　　“喂——”

　　“爸爸——”楊墨緊張地叫了一聲。

　　“什么事。”父親似乎不耐煩地回道。

　　“為了方便工作，我打算把我的戶口遷到A城來，這對以后......”楊墨盯著墻壁，一口氣打算說完，卻被父親厲聲打斷。

　　“遷戶口？”父親不敢相信的語氣。

　　“是。”

　　沉默了好一會兒。

　　“我們不同意?！?p>　　“……”，早就猜到是這樣的結果，頓了一會，楊墨平靜地開口，“為什么不同意？”。

　　“戶口是你想遷就遷的嗎？”父親帶著不滿的語氣，“幾個月都不看打回來過一個電話，現(xiàn)在一打電話就說要遷戶口，”父親越說越氣憤，“你眼里還有沒有我們大人？”

　　“我打電話不勤快，也總比有的人22年都沒有給我打過一個電話勤快。”每次談起“打電話”三個字總能讓楊墨情緒失控。

　　“不管你們同不同意，我是一定要遷來A市的......”

　　咚的一聲。

　　楊墨詫異的看著手機界面，每次都是一樣，一言不合就掛電話，楊墨已經(jīng)不記得這是第多少次被父親掛斷電話了。

　　一陣沮喪過后，楊墨再次拿起手機撥了過去。

　　鈴聲呼叫到她以為又快停止的時候，終于又再次被接聽了，只是傳過來的話卻并不是楊墨想聽到的。

　　“我知道那張戶口首頁在你那里，不過楊墨我告訴你，你要是敢遷出去，以后就不要再進這個家門，以后也不要再找我們，我們就當沒有你這個女兒?！备赣H暴躁、冷漠的嗓音沖破話筒傳了過來。

　　這些話，母親不知道對著楊墨說過多少遍了，但第一次從父親口中說出來，楊墨感覺自己的心都被掏空了，好似不能呼吸了一樣。

　　深吸了一口氣，楊墨語氣變的聽不出情緒來了，“我會把戶口遷過來的，我已經(jīng)告訴過你們了，以后不要說我沒有告訴過你們。”

　　“那你以后不要再進這個家門了?！备赣H的嗓音再次提高。

　　“放心，我保證不會進的?！睏钅撇降酱扒?，繼續(xù)說道：“這些年來，你們除了給我交了學費，什么都沒有管過我，一言不合就要我還學費；高三的時候，學校宿舍不好，我想在外面租幾個月的房子，你們不同意，身上長了水疹，你們硬是不帶我去醫(yī)院檢查，你們說了什么，你們說，‘你自己去藥店買支藥就好了’；我每年寒暑假都出去做兼職，你們也沒有表示過一點點的關心，還一直在親朋鄰里面前詆毀我，算了，我也不想說了。”

　　“我們辛辛苦苦給你交學費還不算對你好嗎？現(xiàn)在能賺錢了，不需要我們了，就打算劃清界限了是吧！”電話那頭傳來母親尖銳刻薄的諷刺，“楊墨，你就是一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p>　　一聽到母親的聲音，楊墨的怒火又一下子全沖了出來。

　　“我忘恩負義，你不是一直在別人面前說我忘恩負義嗎？我現(xiàn)在只是讓你的話終于變成了一個事實而已?！?p>　　“你楊墨就是一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當初就應該掐死你?！蹦赣H越罵越起勁，潑辣、尖酸不斷的話就像擾人心煩的蚊子嗡聲一樣，環(huán)繞在楊墨耳邊，“現(xiàn)在想遷出去，你把用了我們的學費全部還給我們。”

　　“不要說了?！笔歉赣H的聲音，父親阻止了母親。

　　楊墨譏笑，父親最愛面子，她甚至懷疑父親給她交學費，是因為怕被別人說他送不起孩子讀書。

　　“你沖我嚷嚷什么，”母親氣急敗壞地對著父親喊，“我每天累死累活的忙上忙下還不得一個好，現(xiàn)在說兩句話還說不得了嗎？”

　　“楊墨，”父親冷漠的直呼她的全名，“我知道你一直都對我們有意見，我也承認確實有些地方?jīng)]有照顧到你，但你一定要把戶口遷出去的話，那你從此以后就不要再叫我們，我們就當沒有你這個女兒，你自己想好了?！?p>　　楊墨一直以為，父親對自己還是有些不忍心的，但此刻，父親也正用著能刺痛人心的話語來慫對她，難道他們就不為自己的女兒考慮嗎？至少A城是一線城市，比B城更利于她的發(fā)展和前途吧！可是他們從來不想這些，從小到大，不管她做什么決定，他們不是否定就是不支持。此刻的楊墨感受到了世間最冷漠的無情。

　　“想把戶口遷出去，就把學費還給我們。”母親尖酸的嗓音再次急切地灌了過來，她依舊只糾結著楊墨用了的那點學費。

　　每次都是還學費、還學費，楊墨心想，她是用了他們幾個億嗎？

　　楊墨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對著墻壁無力地說：“我會把學費還給你們的，現(xiàn)在就還給你們，從小學到大學的學費、偶爾的生活費，總共加起來，算9萬！只多不少，絕對比你們放在銀行劃算?！?p>　　“咚……”

　　手機又被掛斷了。

　　盯著手機的通話記錄界面，淚水又不由自主地滑落了下來，楊墨隱忍著不發(fā)出聲音，垂低著頭癱坐在床上，夜風拂面而來，帶著微微的寒氣，吹干了滿是淚痕的臉頰，留下一臉的滄桑。

　　今夜的風真是太冷了。

　　望著窗外那輪圓月，楊墨喃喃地說：“奶奶，我沒有做錯吧！我只是想改變自己的命運，我不愿意再這樣受氣的活著了。是我錯了，我不應該相信他們會支持我，會看到我的好，我也不應該相信他們能打心底里接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