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殺人之時，還未有太多感觸，或許是那種危機(jī)之下，也容不得生出多余想法。夜色下，街巷寂靜，偶爾傳來幾聲狗吠，已經(jīng)聽不到碼頭那邊的聲音了，此時想想，才感覺出幾分顫栗，也不算是害怕，只是兩世為人，第一次殺人，難免需要過一些心理關(guān)。
院門敲響，傳來熟悉的聲音，文玥終于舒緩眉頭，雖然林翊以前也有過晚歸，可終究沒有像今日這么晚的，不過到底是放下了心，坐立不安了一晚上，生怕他在外面出了什么事。
可當(dāng)看到林翊狼狽的樣子，頭發(fā)有些散亂，衣服骯臟，臉色更是現(xiàn)出幾分蒼白，文玥當(dāng)即失措了片刻，連忙將他迎進(jìn)來，焦急的問道：“怎么了？”
林翊擺了擺手，示意無礙，卻是下意識的捂著肚子，全身酸痛難當(dāng)，特別是腹部，似乎稍微直下腰，都被抻的生疼。
文玥看到他這副樣子，慌亂中扶著他進(jìn)了房間，倒了杯熱水，急切的再次詢問：“到底出了什么事？”
林翊微微一笑：“沒事，碰上個對頭，打了一架。”
文玥愣住，張了張嘴，林翊表情輕松，倒是讓她突然懸起的心，又放了下來，雖說這些日子呂家之事，已經(jīng)淡出兩人的生活，可每每想起，還總是會擔(dān)心一番。
不過提起打架，倒是讓她頗為驚訝，在她心中，林翊可是典型的讀書人，雖然平時看著也沒怎么讀過幾本正經(jīng)書，可終歸算是文人，怎么會和街頭潑皮一般，做出打架這種事情？
“哪里傷著沒有，要不要去請郎中看看？”這種情況，文玥雖然有心說他兩句，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不用了，休息一下就好！”
文玥左右看了看，見他除了看著狼狽，倒是沒有什么外傷，額頭也不知是打的還是碰的，紅腫了一塊，便說道：“我去給你拿些藥酒擦擦。”
說罷，便轉(zhuǎn)身出了門，不過林翊還是聽見，傳來一聲輕微的嘆息聲，不管是哪個女子，見到打架斗毆這種事情，終歸是反感的。
林翊回家后不久，剛剛睡下的呂景明，卻是被管家焦急的喊了起來。
看到堂屋中，左右徘徊，如熱鍋上螞蟻般的邱管事，呂景明心中不免埋怨起來，臉上自然不大好看，方才剛躺下，與小妾正在纏綿，箭在弦上之時，管家火急火燎的說是邱管事有要緊事前來，他不得不收了欲望，穿衣出來。
邱管事看見呂景明進(jìn)屋，連忙迎上來，此時也顧不得東家臉上的不悅，慌張的說道：“東家，出大事了！”
呂景明心中雖然驚疑，可畢竟生意場上久了，也是見過大風(fēng)大浪的，又是在下屬面前，自是不好先亂了陣腳，擺了擺手，讓邱管事先別著急，坐下慢慢說，同時自己一撩長袍，坐在了椅子上。
可邱管事此時哪能坐的下，當(dāng)即說道：“方才碼頭派人傳話過來，說是咱們的倉庫被炸，起火了！”
“什么？”呂景明終是忘記了修養(yǎng)，一下站了起來。
“倉庫起火，全燒了！”邱管事哀聲一嘆，已經(jīng)全然沒了當(dāng)初接下這筆大買賣時的激動。
呂景明只覺眼前一黑，雙腿突然軟了下來，搖搖晃晃的就要跌倒下去，邱管事眼疾手快，連忙喊了聲“東家”，上前扶住了他。
呂景明扶著額頭，腦中變得空白起來，要知道，這筆生意，他幾乎壓上了所有身家，為了盡快完工，他不惜高價，從附近幾個縣郡收購生絲，又雇傭了大量女工，借調(diào)了上百織機(jī)，沒日沒夜下，才勉強(qiáng)完工。本以為憑借著這筆生意，呂家在金陵商界，能再上一個臺階，誰能料到出現(xiàn)這樣的意外。
“東家…東家……”
連續(xù)的呼喊聲，聽在呂景明耳中，只覺忽遠(yuǎn)忽近，猶如喊魂一般，門外管家聽見動靜，也是連忙跑進(jìn)來，看到自家老爺這般，頓時亂作一團(tuán)，喊著家里的丫鬟婆子，這一夜，身在隔壁的胡老，再次從夢中被吵醒，不禁搖了搖頭，捂起了耳朵。
胡府，還是那般豪門大宅，前幾日，林翊還有所奇怪，似乎近來一些日子，胡老倒是沒有再撮合他與胡霜霜之事，當(dāng)然，這樣最好，他也不會沒事找事的去思考其中原由。
再說回林翊這邊，文玥一邊為他額頭和胳膊擦了藥酒，問了還有哪些地方傷了，至于肚子和腰腹，他不再好意思讓文玥動手，便自己關(guān)上門，隨意擦洗了一遍，全身困乏之下，便早早的睡了。
只是半夜夢中，突然夢到一位白衣女子，十七八歲模樣，看不清長相，從黑暗中緩緩向他走來，手中握著一把短刀，林翊認(rèn)得，一個多月前，空峻正是持著這把刀，險些要了他的性命。
那女子一邊逼近，一邊冷若風(fēng)霜的斥聲責(zé)問，為什么要?dú)⒘怂牡艿?，如此不斷重?fù)，越來越近，林翊只覺自己猶如被定身了一般，明明腦中清醒，卻是控制不了身體，隨著短刀刺出，一抹寒光直逼他的心臟，驚呼一聲之后，猛然坐起，額頭、后背，起了一層冷汗。
看向四周，依然漆黑一片，雖然知道這只是一個夢，可依然心有余悸，不斷的喘著粗氣。
｀砰砰｀的敲門聲輕輕響了兩下，屋外同時傳來文玥的聲音：“言其，怎么了？”
林翊搓了搓臉，腦中鎮(zhèn)定下來，隔著房門，回了一聲沒事，只言做了個噩夢。文玥聽后，輕舒口氣，讓他早點(diǎn)休息，便轉(zhuǎn)身回了自己房中。
今夜注定是不太平的！
……
次日清晨，文玥早起，還是燒水，泡茶，喂兔子，她似乎也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種規(guī)律的生活。巷子里買了蔬菜，林翊昨夜受傷，她打算這兩天吃的清淡一些。
后半夜沒睡好，加上身體不舒服，林翊的狀態(tài)有些萎靡，或許殺人后的心態(tài)，需要逐漸才能適應(yīng)，他如是這樣想著。
吃過早飯，如他所預(yù)料般，季家來人了。
……
季府，季老伸了伸手，示意林翊坐下喝茶，同時一個眼色掃過，下人知趣的便退了出去。
“言其，喚你過來，是有個事情，要跟你說?！?p> 呂家之事，季老也是一大早才知道的，畢竟是林翊委托他的第一件事，便沒有怠慢，一方面讓人去了南兆府打聽火災(zāi)的具體情況，另一方面，便是通知林翊，眼看今天就是交貨的日子，誰知道會出現(xiàn)這樣一檔子事。
“是我和呂家的生意吧，錢我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剩下的事情，倒是的確得勞煩你派人和我去交接一下?！绷竹凑f的坦蕩，這時候是需要些演技的。
季老張了張嘴，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接，按理說，發(fā)生這樣的事，與他是沒有干系的，不過終歸是替人辦事，事情砸了，難免不好啟齒。
“…是這樣的”季老斟酌一番，說道：“呂家生意上出了些麻煩，可能得再過一段時間才能交貨，你這邊若是不急，需要再等一段時間?！?p> 林翊眉頭皺了皺，不解的問道：“什么麻煩？”
“昨晚呂家在碼頭的倉庫，也不知什么原因，突然起火，你定的這些綢布，全都燒了?！?p> 林翊陡然站了起來，臉上瞬間變得難看，盡管是裝的，戲還是要做足。
“這是呂家的意思？”
季老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只是個中間人，傳達(dá)一下而已，對于呂家，他倒是沒有說情的因素在其中，唯獨(dú)怕耽誤了林翊的事情。
林翊摸著下巴，面上陰晴不定，繞著房間轉(zhuǎn)了兩圈，估計差不多了，才面色緩和下來，搖了搖頭說道：“我這邊耽擱不起，關(guān)于這批綢布，商船，還有借來周轉(zhuǎn)的銀子，以及杭州那邊的店鋪已經(jīng)鋪開，等不得他們了?！?p> 季老雖然沒有做過生意，但林翊說的直白，他大抵也聽出了其中的難處，只是這種情況，他也沒了主意。
“既然這樣，就按照千照中的協(xié)議來執(zhí)行吧，剩下的事情，還得季老幫我再出面善后一下，至于綢布，我再另想辦法。”林翊說著，從袖中取出當(dāng)初的協(xié)議，放在了桌上，言下之意，已經(jīng)再明了不過了。
季老愣了一下，只得點(diǎn)點(diǎn)頭，說了幾句勸慰的話，同時答應(yīng)林翊，若有什么困難，可以再開口，他這邊能幫上的，定然會出些力。
看著林翊一副心急火燎的樣子，想來是要盡快另外去找貨源，季老沒有多留他，滿口答應(yīng)與呂家的善后，將他送到門外，只是這個時候，去到南兆府問詢的下人，也剛好回來。
林翊在旁，聽到這下人的匯報，倒是一愣，沒想到無心插柳之下，竟成了這樣一個結(jié)果。
原來南兆府一大早便派人去了碼頭，調(diào)查之后，發(fā)現(xiàn)了空峻被燒的半焦的尸體，同時受當(dāng)時昏迷二人的指認(rèn)，認(rèn)出了空峻尸體附近那塊蒙面的灰布，官府初步做了些判斷，說有可能是空峻用火藥炸倉庫，一時不甚，殃及了自身，才造成昨夜的大火。
如此的分析，倒不是說南兆府內(nèi)一群庸才，只是做官的，但凡遇到事情，大多抱著息事寧人的態(tài)度，既然有這樣一個合理的原因來結(jié)案，何必自尋煩惱。
事情是林翊做的，他自然最是清楚，除了臉上表現(xiàn)出震驚之外，也沒有說什么。
不過季老，顯然就會想的更多一些，在他看來，或許是因為空峻知道了這批布，乃是林翊所購，為了報復(fù)才縱火，只是沒料到的是，其實(shí)林翊還沒付錢呢！當(dāng)然，這種粗淺的猜測，里面漏洞太多，比如此事，本就知曉之人不多，空峻又是如何得知？還有，空峻既然想要報復(fù)林翊，為何不親自找上門去，對于一個殺過人的罪犯來說，只是讓林翊損失點(diǎn)錢，似乎太不合理。
想了一陣，季老心中越發(fā)不得其解，不過這些事情顯然與他無干，沒過一會兒，便被拋之腦后，目送林翊緩緩離開，迷惑的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