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花雨,少年
東宮棲霞殿,隱約聽到哭鬧聲傳來。
“娘娘,太醫(yī)說小皇孫燒也退了,神志清明,并無大礙了。”邢嬤嬤將一碗?yún)珨[在太子妃面前,勸道:“娘娘昨個兒一宿沒睡沉,又陪到現(xiàn)在,晌午沒吃口膳食,先喝碗湯墊墊。奴再讓膳房送些吃食,再給小皇孫熬碗甜粥,等喝了粥,看能不能喝下去藥?!北緛戆玖送?,皇孫沒喝兩口就吐了,沒法只能先吃藥止吐。
樺绱還沒邁進(jìn)門,就喊道:“母妃。”
“余兒,不是與你說過許多次,帶著外衫,著涼怎么辦?”雙手接著樺绱撲過來的身軀,她的女兒都這么大了,雖胖嘟嘟的小臉還掛著嬰兒肥,但今年身量拔高不少,每日都有用不完的精神頭。楨兒,楨兒何時也能這樣?
“母妃,楨兒哪?”轉(zhuǎn)頭四下尋找。
太子妃握著樺绱熱乎乎的小手,問道:“冷不冷?”瞧著她鼻子尖、鬢角都有水珠,攥著帕子一角給她輕柔的擦了擦:“楨兒在寢屋,昨夜著了涼,現(xiàn)下又不肯好好吃藥,你們兩個淘人的小磨磨,什么時候能讓我省省心?”
樺绱躲著母妃的帕子,焦急的抬腿要去里間:“我要去看楨兒?!?p> “余兒,等等,先擦擦臉?!币粋€沒拽住,被樺绱掙脫。
“小主子,您就吃一口,就一口,老奴給你準(zhǔn)備了蜜餞,不苦真的。”童媽媽輕聲哄的聲音傳了出來。
“不要?!贝嗌耐?,干脆的拒絕。
“小主子,吃一口吧,吃了病才能好啊?!睂m女姐姐也忍不住勸他。
“不要,不要,我不要,我不吃,嗚--”一頭撲倒在被子上,不能自已的嗷嚎大哭。小腦袋后的小揪揪因抽泣而一顫一顫的晃動,可愛極了。
“楨兒?!睒彗醋叩酱查竭叄蛟谀_踏上,伸出手在嬌小的背上拍了拍。
“公主安。”一旁的丫鬟行了禮。
樺绱轉(zhuǎn)頭對童媽媽說:“童媽媽我來吧!”
“楨兒,楨兒你怎么了?”看著弟弟的一只肉乎乎的小腳竄出繡百果錦被外,急忙將被子拽了拽,將小腳丫蓋了進(jìn)去。
李銘楨抬起腦袋,淚眼婆娑的看著樺绱,小鼻子通紅,大顆大顆的眼淚滾落,好不委屈??辞鍋砣?,撐起小身子,撲向樺绱,樺绱險些被撲倒好在童媽媽背后扶了把。
“皇姐——”伏在樺绱嬌小的肩頭哭了好一會兒,才穩(wěn)住情緒。
“皇姐。”可憐巴巴的撇著嘴,委屈的坐在床中央,圍著被,兩只白嫩的小爪子糾結(jié)的攥著被角,葡萄珠般漆黑的眸子透著盈盈水光,不用猜,就知道剛剛又上演了一場苦情大戲。那可憐的小模樣,誰瞧著都揪心得很。
“楨兒,你要多吃飯,聽太醫(yī)的話,好好吃藥,這樣才會好得快,等好了,就可也跟著姐姐看貓熊了?!碧纸o擦了把淚。
“皇姐,貓熊?是什么?”楨兒好奇心被挑了起來,一時忘了哭。
“圓圓的大腦袋,胖嘟嘟的,眼睛黑黑大大的?!迸e起小粉拳筆畫著說道:“這么大,還是白底黑花,可愛極了。”孩童語序特有的顛三倒四,倒是莫名的可愛。
“真的嗎?皇姐。”小嘴巴好奇的微張著,一雙眼睛睜得圓圓的,透著水亮,樺绱都能從中看到自己的小影兒。
“當(dāng)然是真的,皇姐可不會騙楨兒?!睒彗唇憬慵軇菔?。
“可是,可是藥藥苦,楨兒不想喝。”小眉毛糾結(jié)的皺在一起,苦著張小臉,兩只小爪子攥著錦繡被面,做最后的掙扎。
“良藥苦口啊,難道楨兒要永遠(yuǎn)呆在床上,被童媽媽喂藥藥嗎?”樺绱反問著他。
“不要?!鼻榫w說來就來,淚說掉就掉,小短胳膊一抬豪邁的在臉上來回一擦:“好,楨兒喝藥藥?!敝赡鄣哪樀吧仙袂楸瘔褬O了。
童媽媽急忙端著藥碗上前,一口喂下去,苦的五官揪在一起,險些有些咽不下去,一勺勺總算見了底,干嘔了下,含著樺绱喂進(jìn)嘴里的蜜餞,總算露了個笑臉。坐在窗邊的太子妃,柳眉舒展開來。
楨兒吃了藥,喝了小半碗粥沒多久就困了,樺绱也回自己的寢殿睡了大半個下午,過了申時才醒,在自己的寢殿百無聊賴。坐在羅漢床上,一手撐頭,隨手拿起本書打發(fā)時間,偶然翻到一頁:
《思帝鄉(xiāng)·春日游》詞人韋莊
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fēng)流。
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v被無情棄,不能羞。
念了遍,便翻了過去,剛要讀下一篇,歪了歪頭,又翻過來,細(xì)細(xì)讀了起來。
春意正濃,大地也像為了應(yīng)和春風(fēng)的暖柔,穿上了華麗的裙衫,這羅裙是天下最好的繡娘也繡不出的生動繁華。裙上的姹紫嫣紅風(fēng)中輕搖,落英繽紛,迎來一場場浪漫的花瓣雨。春游中的姑娘,粉白的花瓣飄落烏發(fā)中,來不及拾起,桃粉的羅裙衣衫便綴滿粉白,或大團(tuán)一片,或三三兩兩分散羅列,與羅裙渾然一體,顏色相稱,好像本來就是繡裙上的繡作。
在姑娘為當(dāng)下的美景沉淪之時,遠(yuǎn)遠(yuǎn)地傳來馬蹄聲,由遠(yuǎn)至近。駿馬驕傲的高昂頭顱,抖動著如海浪般的長鬃,扎實的肌肉隨著奔跑而跳動,騎馬的少年英氣勃發(fā),深刻的五官俊美異常,墨發(fā)飛揚(yáng),一路奔馳而來。
隨著靠近,一雙浸染濃墨的雙眸,自帶多情,里面瞧得見星光,熠熠閃亮;如同夜空的星,不自覺的深陷其中,難以自拔,那側(cè)首一眼,便是萬年!
清亮的黑眸,倒映彼此。駿馬馳騁,帶起勁風(fēng),吹亂秀發(fā),揚(yáng)起衫裙,花瓣紛揚(yáng)。姑娘一聲驚呼,大袖掩面,擋了撲面而來的花風(fēng)。放下廣袖,引領(lǐng)而望,胸口頓時像是揣了只興奮的花鹿,撲通撲通要跳出胸口。不遠(yuǎn)處那少年勒停駿馬,拉直韁繩,駿馬強(qiáng)行轉(zhuǎn)身,甩起膨大的馬尾,空中打了個弧,停下身來。一抖擻碩大的腦袋,打了個鼾氣。
馬上的少年腰板宛若擎天樹般筆直挺拔,目光深沉遠(yuǎn)遠(yuǎn)瞧來,姑娘領(lǐng)如蝤蠐,臉頰添暈,眸露羞澀,便垂瞼輕點(diǎn)下顎。少年唐突了佳人而致歉,隨后抬首唇邊蕩漾起一絲笑意,刀削的俊顏更添生動。
風(fēng),吹亂姑娘的心。是誰家的多情少年?風(fēng)流倜儻,灑脫放逸。擾亂一池春水,不自知。
姑娘當(dāng)下心中立誓,付了真情。若以身相許與他,這一生足以!
即使有一日,情倦了、心累了,情郎辜負(fù)了她這分情誼,也罷,亦不會為今日的選擇而有一絲的悔恨。
樺绱腦中不自覺的想像著唯美的畫面,唇角已輕輕揚(yáng)起,兩顆甜甜的梨渦越加清晰。果真書中的描繪總是動人,少年、少女、飛舞的花瓣,萌動的情誼,春風(fēng)吹亂誰的心?哎,這樣的公子她怎么就沒遇見呢?
“哎——”一聲輕嘆到是將蘭薌和小城子嘆的不明所以,以為公主是煩悶,不自覺的相互使了個眼色,絞盡腦汁想樂子供公主解悶。
“公主要不要吃快糕點(diǎn),今日未時一刻六公主差人送來的,說是太妃娘娘做的,剛出鍋,要不嘗嘗?”蘭薌想著民以食為天,吃總不會出錯。
“不吃?!焙煤玫禺嬅姹惶m薌拉回現(xiàn)實,樺绱無奈的撅了撅嘴此事亦不好訓(xùn)斥,自顧自的憂郁。
“那公主要不要吃些山楂,您看長的多小巧,紅的討喜,酸甜可口。”小城子不甘示弱,從一旁八仙桌上端起玉石高腳果盤,一盤子新鮮紅果,果真養(yǎng)目。
“不了?!睒彗磾[擺手,一副懶得再說的模樣。
“那咱們?nèi)シ偶堷S?”小城子突然腦洞大開。
“今兒風(fēng)又不大,放什么紙鳶?!碧m薌一臉嫌棄不耐,不咸不淡的懟他。
“公主,晚上風(fēng)大?!毙〕亲犹煺鏍€漫的險些將樺绱逗笑。
“你傻,晚上放了誰看?!碧m薌食指戳了戳他的腦門,吐槽道。
“咱們自己看?!边@耿直的孩子,傻起來,可愛的要命。
“黑燈瞎火的,你瞧得見嗎?”蘭薌嘆了口氣,竟無力再說。
小城子剛要再起話頭:“那——?!?p> “凈出餿主意?!碧m薌先一步阻斷。
“殿下?!眲偝鲩T的婢女一抬頭瞧見八皇子來了,急忙行禮,李乾成朝里面張望了眼,隨口來了句:“李小余吶?”
“殿下在殿內(nèi)?!?p> “她干嘛呢?”
“正無聊吶,看書解解悶?!?p> “嘿,她竟然能看書,稀罕事,我瞅瞅去?!闭f著背手闊步朝殿內(nèi)走去,腰間的佩環(huán)香囊球叮叮脆響。
“李小余,瞧什么書吶?”人還未到,聲音已經(jīng)傳來。
“吆,了不得,真看書啊,稀罕。”一進(jìn)東面書房,便看著樺绱端坐在羅漢床上的茶桌前,舉著本書,看得仔細(xì)。桌子這邊床上堆放著四五本或合上或攤開的書籍和一盤新鮮山楂。
一聽聲音就知曉是李乾成來了,連眼瞼都沒抬一下,不耐煩地說:“去去去,一邊稀罕去?!?p> 李乾成端起高腳蓮花盤,隨手用小叉插起一個山楂放入口中,一屁股坐到樺绱對面,彎身低頭看了眼書的封皮:“瞧什么書吶?《花間集》?”又一把將書抓起來,反過來翻看,默默將詩一念。
癟了癟嘴,很是欠揍的揶揄:“李小余,這是情詩啊——”雙眉一高一低,表情滑稽:“這懷春少女的姿態(tài)不適合你呀?!?p> 樺绱伸手隔著桌子去搶,沒搶成,倒是拽住了李乾成的錦服袖口,金線用的多,攥在手心有些劃手:“給我,你不是去赴宴了嗎?散的挺早?!彼€以為得到亥時,卡著宮禁時辰回來。
“沒良心的,沒散吶。我這不是怕你無聊,回來看看你做什么。”將手上的書合上放在他身后的羅漢床邊,又插起一枚紅果塞給樺绱。
“挺甜,嘗嘗?!弊约阂策B塞了四五個,吃得津津有味。
“抹了蜜,能不甜嘛?”樺绱不以為意的回道。
李乾成這才發(fā)現(xiàn)果真是,怪不得如此可口,抹的不多,也不會蓋了紅果本身的酸甜果香。又吃了幾個,將高腳盤放在小茶幾上。抬起頭對樺绱說:“走,起來收拾?!?p> 樺绱敲了敲盤坐的有些酸漲的腿,抬頭問道:“干嘛?”
“出宮尋少年??!”
剛剛這茬還沒過呢,一旁的蘭薌和小城子不由得掩嘴偷笑。
墨斐華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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