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上次打探的事情有結(jié)果了,太子最近與肖奕凱走的很近,且一直在招兵買馬,但二人戒備心很強,每次會面都在一個太子府的密室里,外人無法入內(nèi),屬下嘗試過偽裝進去但失敗了,由此并未探聽到二人商談的具體細節(jié)。另,這是影傳過來的羽信?!?p> 我跪在地上,低著頭。
我的面前,熟悉的雪茗閣的雕花窗子,熟悉的暖煙,熟悉的木書架,熟悉的古凰琴,琴音裊裊地升起。只不過窗前那一抹彈琴的身影,已經(jīng)變得頎長高大且挺拔,比現(xiàn)在的我高了一個頭,潔白的衣,墨黑的發(fā),修長的指,讓我仿佛著魔一般忍不住想多呆在他身邊,就算只是他的一個小小的暗衛(wèi)。
今天是我的十五歲生日。距離我最初來到這個承載了我無數(shù)回憶的王府,已經(jīng)過了十年。
十年,很多事情可以發(fā)生改變。
這十年的前七年,我和嫻兒姐兩個人經(jīng)過了毫無人性可言的暗衛(wèi)培訓(xùn),最終,十二歲那年我們通過了暗衛(wèi)的考核,正式成為了辛蕪手下的最高級別影子暗衛(wèi),除了負責(zé)保護他的人身安全,還要做些重大而隱秘的比如刺探情報等的任務(wù)。而這些年,我表現(xiàn)出了在偽裝偵察和遠程攻擊方面的極高天賦,嫻兒姐則十分精通近身搏斗與刺殺,因此我總是被派出去刺探一些情報或者偽裝混入某位官員的府邸完成暗殺,而嫻兒姐就經(jīng)常在辛蕪出門的時候隱匿在后面時刻保護他的安全。
我的代號為“月”,嫻兒姐代號“星”,我們總是隱匿在黑暗中,從不暴露在除了辛蕪和碧落姐的其他人面前。而在外人眼中,喬默和李嫻兒已經(jīng)在十年前身死了。
至于和我們一起的唐玉欣,在當(dāng)時經(jīng)受考驗的我們眼里看來是被殺死了,但其實是因為她沒有通過暗衛(wèi)考驗,辛蕪把她放了出去,后來聽說她入了一門大戶當(dāng)丫鬟。再過了幾年我聽說她被那門大戶人家的男主人看上,做了三姨娘,男主人似乎還剛剛及冠,對她也很好,她如今處境還不錯。
但在她眼里,我們倆已經(jīng)死了,而她才是那個幸運兒。
至于辛蕪,六年前,大皇子辛環(huán)被封為太子,入主東宮,二皇子辛熠被封為晟王,賜了王府,而辛蕪被封為昕王,三皇子府改名為昕王府。四五公主還小,還跟在她們母妃身邊。明德帝這一生僅活下來三個兒子兩個女兒,其余兒女都或胎死腹中,或得重病藥石無醫(yī),或中毒身亡,或被刺殺,而其中的彎彎繞繞,只有后宮那無數(shù)的女人才知道。可憐那明德帝還每年往后宮里增加一批貌美女孩,卻不知道為什么那么多年輕妃子和剛懷上的孩子就突然沒了。
因此,幾個皇子公主都十分受重視。
簡單了解了這些之后,我對辛蕪以及他的母親蓮貴妃充滿了同情與敬佩,能在這樣的腥風(fēng)血雨中活下來著實不易,怪不得他永遠不敢懈怠,永遠在讓自己變得強大。
“辛苦了,下去吧?!毙潦徶棺∏僖?,細長有力的手接過我手中的羽信。
我剛成為辛蕪的暗衛(wèi)時,才知道原來他的手下不只是我們這些人,還有無數(shù)的影衛(wèi)遍布在各地,大皇子二皇子那里早就都有辛蕪的人,還有各街各巷,各個官員府中等等,他的勢力讓我無法不為之驚嘆。這些影衛(wèi)統(tǒng)一代號“影”,每個一段時日就要傳遞一封羽信。信紙上印有以特殊藥水繪制的金蓮,寫信時以特殊墨水寫字,一旦羽信被人截獲,就會呈現(xiàn)出另一種內(nèi)容。
在他身邊越久,我越看不清這個人,他的秘密還有很多我不知道的,比如這些到處都有令人咋舌的影衛(wèi)。但我抑制不住自己對他的感情。這個感情其實早在被他救起來的那一刻就埋在我心里了。隨著我長大,隨著我呆在他的身邊越久,我看著他越來越好看,越來越有魅力,我每次聽著他用低沉好聽的嗓音下達指令,在暗處看著他焚香,讀書,彈琴,沉思,救濟百姓……這感情生根發(fā)芽,越長越大。
我只是一個小小的暗衛(wèi),而他是天上的謫仙,我知道自己不應(yīng)該對他有什么非分之想,但在他身邊這些日子里,他又給予了我無限的溫柔。我不知道每次下發(fā)命令時他的心情,我也猜不到他對我是種想怎樣的感情,但他總會在我出門前說一句:“萬事小心,安全回來最重要?!?p> 也許嫻兒姐也能得到這一句溫柔了所有歲月的話,可我沉迷于這種柔和與溫暖,就像我沉迷于他這個人一樣。
后來碧落姐告訴我,現(xiàn)在皇帝昏庸無度,漸漸年邁,各皇子和各方勢力蠢蠢欲動,再加上兒時見慣了宮中的爾虞我詐,生生死死,好不容易活下來的辛蕪才培養(yǎng)了這么多的勢力來保護自己,身為皇子,他有太多的無奈,不會主動出擊,但也要防止別人對他的各種暗殺與謀害。
我最后看了一眼低頭沉思的他,他的睫毛很長,在白凈的臉上投下一片小小的陰影,一縷發(fā)絲落在他的額前,眉一如他的人修長而堅毅。我感到自己的臉溫度有些高,連忙起身告退。
我飛身上了屋頂,在屋檐上奔跑。如今這昕王府我閉著眼都能畫出它的布局來。
我在多年以前我曾養(yǎng)過傷的小屋停下來,我推開門,走到柜子里的一只不起眼的只有半個手掌大的黑色小盒子前,向右旋轉(zhuǎn)半個周,輕輕拍了一下盒身,床后的墻上出現(xiàn)了一個小門。
我進了暗門。穿過長長的甬道和寬闊的大廳,來到了空曠又黑暗的訓(xùn)練室。前七年我和嫻兒姐就是在這里度過的,剛在這里的時候我十分不習(xí)慣,因為我們不能離開這里半步,又終年不見天日,只有油燈在悠悠地燃燒,各種冰冷武器和木樁,以及嚴厲的師父們無情的鞭打,懲罰,訓(xùn)練。
在這里你無法感受到任何的希望與人情味兒,你每日可以做的就是像木偶一樣地重復(fù)每一個格斗技巧和刺殺、躲避、暗察等等的動作。
我還記得自己躺在黑暗里,遍體鱗傷,但第二天還是寅時起床參加早訓(xùn),因為一旦遲到,一天不能吃飯,加上要扎一天的馬步,這一天的訓(xùn)練就算是廢了,但師父們不會給我專門補練的時間,就會直接影響到最終的考核。
考核不過或者中途退出的話,碧落姐姐告訴我雖然性命不會有什么威脅,但由于我們知道的太多,是會被喂一種藥損壞記憶的,運氣不好還會變得癡傻,然后被放出去繼續(xù)過以前的生活。
我不想忘記辛蕪,也不想再受盡欺凌,因此在這里的幾年我過得心驚膽戰(zhàn),緊張勞累。結(jié)果通過考核的那一天,我第一次被允許出了暗門,居然不太適應(yīng)刺目的陽光了,反而懷念起在暗室里悠悠的油燈。
看來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黑暗。
師父們都滿意地對我們點點頭,然后又接下新的任務(wù)去各地執(zhí)行。離別的時候他們甚至沒有對我們說一句話,仿佛從不認識我們。我知道他們是真正合格的暗衛(wèi)或影衛(wèi)。
而我,往后暗衛(wèi)生涯需要學(xué)習(xí)和改變的還有很多。
訓(xùn)練室后面就是我們兩個真正的屋子。不大,并且連床都是一張硬木板罷了,另外除了一張桌子就沒什么了,但在我看來卻很溫馨,是我們真正的棲身之處。
嫻兒姐剛剛在訓(xùn)練室里完成她的每日訓(xùn)練,無論是劍、長鞭還是短刀,她都用的得心應(yīng)手。
“默默,生辰快樂,今天就及笄了,成大姑娘了。這是我給你的及笄禮?!眿箖航闼徒o我一支木簪子,“我親手刻的,你看?!蹦爵⒌奈捕耸且欢渖?。嫻兒姐知道我心里有誰,但她從沒有打擊或者嘲諷過我,她只是同情地告訴我:“偷偷地喜歡一個人是很辛苦的,尤其是我們這種人,一旦成了暗衛(wèi),就再也不配有自己的人生?!?p> 我不怕。我告訴她,我喜歡這偷偷地看他的感覺,一輩子為他做事我也很開心了。
“傻丫頭。”她不過就大了我三歲,但總是給我一種母親的感覺。訓(xùn)練時她總不顧自己也是鮮血淋漓,先給我上藥,沒有她的照顧與陪伴,我想我真的會崩潰。
這個簪子我會好好地珍藏著,雖然我可能一輩子也不能戴,暗衛(wèi)天生沒有打扮的權(quán)力,即使偽裝我也不可能戴上它,但這是我的嫻兒姐送給我的。
我坐在自己的小床上,心里默默地想著:爹,娘,默兒今天及笄了,默兒這些年過的很辛苦,但是默兒很開心,你們放心吧,接下來默兒會過的很好的。爹,娘,默兒想你們了,真想有你們在身邊陪伴啊,看到那些爹娘抱著的孩子,默兒真的好羨慕……
唉,說好了長大了就不哭的。可是親情永遠是我心里的疼痛。至于愛情,我不敢奢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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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雪茗閣,夕陽的余暉灑在桌前,辛蕪緊緊盯著羽信上的內(nèi)容,眉頭皺了起來,對方胃口這么大,真是出乎意料,看來,有必要派一個人去盯著他順便進一步搞清楚他在密謀什么了。
他的目光看向不久之前月跪的地方。沒人比她更合適了,這些年她的偽裝與臥底任務(wù)完成得都十分成功。這步棋,終于還是要挪動的,而這步棋,又是否能成為棋局上的制勝一子呢?
他的眸光淡淡的,凝視著前方,太陽漸漸落下去了,窗外的光芒在一點點地黯淡、衰退。肖奕凱,不知我送你的這個禮物,你喜不喜歡呢?
他起身走進陰影里。
月,希望你能和從前每一次那樣,不要讓我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