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圈奶奶去世的第6天,按常規(guī)過“復三”,第二天過“一七”,豬兒大伯家仍有客,但這些客人不動親家了,大多是圈奶奶娘家晚輩人、閨女或外甥、年輕人及一些小孩子。豬兒大伯挑著“復三餃子”的桶,墳頭上添些土,據墳勢壘個墳嘴子,祭奠上餃子,焚紙草金錁或銀錁,施上個9拜禮,剩下的餃子埋墳周圍的虛土上,回來管客人酒飯吃。
在圈奶奶“一七”的晚飯后,是臘月26晚上了。豬兒大伯又到馬成功家,一臉苦楚相說:“二侄子,家,沒法子過啊,又要勞你神兒,幫俺把家分開吧,倆兒子找理由肚子疼,墳頭也不去,兒媳婦摔碟子砸碗的;三兒子雖然去墳頭了,光敲梆子不賣油,凈說光面子話,這家不分不中了,不分不管了;看來‘四七’難撐到,我咋攤這幾個暈種兒子啊!”
“沒有不分的余地了?”
“沒有不分的余地了?!?p> “進軒叔回來也撐不到?”
“二侄子,真是撐不到啊,分開我倒省心了。原先總以為娶上兒媳婦我倒輕松了,不咋著忙活了,可不像我想象的恁如意,像人說的‘娶個媳婦多個內奸添個叛徒來,’兒子恁忤逆;若不分,圈里的豬餓死了。這幾天一直是隨環(huán)妮子幫助俺公母兩個喂,上水上料清圈欄,飼料運過來。我咋這么個命運??!”
曾姍姍說:“豬兒大伯,瘋了你那些兒子了。你這當爹的就不能管他們?揍他們么?扇那些兒子么?喊過來你那親家頭子么?”馬成功說:“圈奶奶入土那天我就看出些端倪了……”
常言說:“臘月23過小年?!贝藭r臘月26晚上了,何止十八戶村在過年,甚至全國過年忙年了。好在馬、曾是學生,年貨自有嫂子買。買來與娘一塊兒做,或者奶奶幫著做,不用操過年忙年的心,那時候備齊做好了,蹭上臉兌上嘴吃就是。爹爹年29或30才回來。其實豬兒大伯找來時,馬、曾剛打發(fā)走大衛(wèi)丈哥的車。
豬兒大伯家看似平靜不平靜。豬兒大伯的話曾姍姍或偷笑,認為豬兒大伯的兒子們也夠過分了,給爹娘叫板了。豬兒大伯說:“侄媳婦也去吧,分單由你幫著寫;分開好,大鍋沒有小鍋吃著香,過年,我倒安生些?!?p> 馬成功覺得進軒叔在家也沒有清閑的時候了,隨時隨地‘聽官司’‘問官司’。村街上,小孩子零零散散放鞭炮,點燃“屎殼螂”、孔明燈;嗅得到好多人家炸面托、炸丸子、燒蘇肉、燒鯉魚、燒帶魚、燒排骨、盤餡子,香味刀觸案板的嘭嘭聲傳出來;馬相朝家、二存讓家的對聯(lián)貼好了,大紅燈籠點亮了,對聯(lián)大紅燈籠相映生輝,濃濃的年味了。豬兒大伯說:“大侄子,我是想通了,凡家不能慪,該分就得分,三慪兩慪慪窮了,若不分全國人都是一家子,那還得了啊,那還了得?。∮望}醤醋茶難料理……”接下來說句感嘆話:“‘一個和尚挑水吃,兩個和尚抬水吃,三個和尚沒水吃?!覜]有能耐,沒娘了我管不了這么個大攤子;現(xiàn)在人不知足,總認為自己能耐大,分家不一定一塊兒賺錢多,豬廠不一定一塊兒干的好。暈種孩子咋領會不透?。〔恢雷约航飪砂?!”(“屎殼螂”:一種兒童煙火。)
豬兒大伯埋怨大兒子、二兒子、三兒子。馬成功想:“大伯為什么不能給仨兒子點出來呢?若進軒叔問‘官司’,會不會點出來呢?吃不準。自己與豬兒大伯的兒子是平輩、街坊弟兄們,進軒叔隨便指點的代村官兒,說話分寸是前提?!苯酉聛硐耄骸柏i兒大伯家豬廠該分不該分?若分有沒有隨環(huán)的份兒呢?隨環(huán)飼料配制很技朮,瘟疫防治有研究,有個閃失會不會出事呢?豬兒大伯的兒子們是否懂得這些呢?圈奶奶成規(guī)模引進熊貓豬用了好多年,分開了說不定半年就得散攤子,再攏能攏到一起么?按古書上說的‘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么?有那種可能么?”
馬成功憐惜豬兒大伯老實人,說不清啥滋味兒。當來到豬廠辦公室,一家人將近20口,兩大間屋子塞滿了??创骞賰赫φ{解咋分家,豬兒大伯大兒媳偎著大兒子;二兒媳偎著二兒子,像憋著天大的屈,統(tǒng)統(tǒng)憤懣不平相;像有人欠他(她)錢,說話得用錢。見馬、曾來了不說話,顯然看代村官的笑話了?;蛘呦耄骸榜R老摳家二小子能耐了,成精了,復讀的學生領戀人喊喪了;竟然管分家,能夠分清呢?能夠分好么?”另一種想法難為不知道深淺的代村官兒。平常歡蹦亂跳的孩子瞅這個、望那個,意識家里鬧亂子、或打架。
曾姍姍外地人,別說十八戶村,神仙渡鎮(zhèn)未必遇到過這情況。豬兒大娘望一下局面,滿臉不自然。與馬、曾寒暄幾句話,問:“恁兩口子吃飯了冇?沒吃飯做飯去,有方便面,有雞蛋啊?!瘪R成功寒暄說:“大娘,吃過了?!逼淙齼鹤影ぶ约旱南眿D,漾一絲讒媚討好的笑,挪凳子讓了坐,知道馬成功不抽煙,讓了讓自己抽上了,給倆人拾很寬的面子了。隨環(huán)嘴角往上挑,眼角往下彎,眉似小月眼若星,不知道啥是悲啥是愁,白皙透紅的臉上掛著甜甜的笑,說話甜美且分寸,村人往往稱“人精”或者“小精妮兒”。想得開,出門的閨女潑出去的水,哥嫂再不好是自己的哥嫂呢,不協(xié)調最協(xié)調的一員了。熱情拉住曾姍姍的手說:“姍姍妹子啊,穿這么薄,別價光顧美,爐子旁你烤烤。”曾姍姍說:“今冬暖和些,數九寒天并不冷,過了年將要打春了?!彪S環(huán)的男人也在場,留個油光偏分頭,同馬成功寒暄幾句話,認為岳父家的事情與自己不相干,漫不經心抱著孩子玩。圈奶奶的遺像掛辦公桌上方墻面上,似乎望著這些不可思議的兒女,當然不包括孫女隨環(huán)及孫女女婿了。
豬兒大伯遞過茶,馬成功接過來喝一口,這是有生以來第二次調停家庭糾紛了。第一次是王蘭蘭隨不隨回家祭奠亡靈的事兒,自感成熟些,老到些,揣摩這家人的心思了。
“分家是不是該舅老爺在場呢?”豬兒大伯的大兒媳婦一種火力偵察的口氣,或許看過某電影,首先開了第一炮。
“舅老爺不在場,難說分成家,難說分好家,難說分公平……”豬兒大伯的二兒媳婦細長的脖子磨半圈兒,皺巴巴的長臉扭開了。像戲劇中的誥命夫人,傲的不得了,大的不能行,對在場的任何人不屑看不起。
豬兒大伯的大兒子叫順青,二兒子叫順山,三兒子叫順良。順山看一下媳婦說:“多嘴了。分家不分家自有爹娘來安排,那有娘們家說的話?不公平了再說行不行?有意見了再提好不好?”
“難道娘們家不是人?娘們家就不能說說話?你找媳婦為什么不找個男人呢?不找個啞巴呢?我咋嫁你這個暈蛋雞,屁呲的臉成天價烏嘟著,說話難聽得砸死人。終天價沒有一點兒可人處……”心想說:“相親時老二不是這樣子,現(xiàn)在這么個熊樣子。”二兒媳婦嘴似機關槍,說的男人受不住,渾濁的臉面愣了愣,看看媳婦不吭聲,無奈點上了煙,瞟一眼馬成功、曾姍姍,似乎有話說不出來口。
屋里的空氣好像凝固了。
馬成功望望這家人,品茶或者想主意。在鄭州,本意馮老板的店面給盤活;嚴叔的廠子給救活;并不想豬兒大伯的豬廠鼓搗死、鼓搗散?;蛘呦肫饋礞?zhèn)“扶貧辦”的于干事、李家樓村管工商的李明輝,豬廠是他們倆全力扶持的,替貸款,一趟一趟這兒跑,改圈欄引進熊貓豬,上紫外線消毒夜,安裝攝像頭,付岀辛勤汗水了。豬兒子們是不是想到他們呢?分開哥嫂能否管好呢?我一個學生蛋子有多大能量呢?豬廠如果自己手里弄砸了,進軒叔回來埋怨自己是小事兒,國家利稅很快減下來,鎮(zhèn)政府怎樣評價呢?一個胎毛未退的代村官兒,鎮(zhèn)政府暫時認命都沒有,把個創(chuàng)利稅很高的豬廠弄散了,或者弄死了,于干事、李明輝是否愿意呢?成事不足壞事有余不用說的啦。馬成功不敢往下想,就是分,也得從李明輝或者于干事他們手里分;就是散也得從他們手里散。有些耍這些哥嫂的味道了說:“幾位哥嫂,這豬廠不分了,分開鎮(zhèn)政府難說能愿意。大伯的意思賣給李家樓村李翠翠,想起來她那些兒子驕橫惹不起,壓低價錢拖拖拉拉不給錢,得不償失了;又覺得賣了好,賣了清楚了,大伯省事了,一次性解決了……”潛臺詞嚇嚇豬兒大伯的兒子、媳婦們。
豬兒大伯雖然愚鈍,解透馬成功思路了。說句:“我認為還是賣了好,賣了我倒省心了,這些年喂煩了。這樣都輕巧,啥活不用干,吃肉李翠翠兒子那兒打肉去……”
豬兒大伯大兒媳婦那么一愣說:“賣了干啥呢?為什么不分呢?分開自己喂不好么?圈欄子不好分截開不行么?爹啊,國家提倡多掙錢,上項目,搞養(yǎng)殖,我們上項目有什么不好呢?對我們總是信不過,干什么事不商量,獨當家。那年騙子騙走半欄子豬,也是獨當家,那豬能值不少的錢,賣了能蓋半座樓房呢!那時候夜夜不瞌睡,心疼得過不來;到現(xiàn)在沒有好,有人說那叫抑郁癥,抑郁癥不好看,很纏手,病根兒那時候落下了……”
二兒媳婦怕冷場,接著說:“奶奶不在了,爹沒有一點兒民主性,啥事兒一籃子。又沒有那種能耐,就那半欄子豬,一下子騙子騙走了;既然累,分開有什么不好呢?二老也倒省心了,幫助我們干活就行了。”
豬兒大伯說:“我知道你們的意思了。你們有本事,那就民主吧,這豬廠該賣不該賣,或者怎么分,究竟咋民主,隨便發(fā)言吧?!?p> 大兒媳婦說:“不能賣。爹先說怎么分?!?p> 二兒媳婦說:“奶奶不在了,爹是一家之主呢,爹不說我們咋說呢?”
豬兒大伯看不說不中了,狠狠地說:“我說話你們肯聽么?肯聽話倒好了;還是按你奶奶走前的安排喂,你們喂了嗎?上水了嗎?圈欄子清了嗎?消毒液上了么?人心都是肉長的,我一邊戴大孝一邊與你娘你妹子上料上水清圈欄,你們知道不知道?吃過飯扭身就走了!”
老實人說話懟,農村俗語稱“悶倒驢”,意思不拐彎抹角一句話說到位。據說HEN省滑縣有種酒叫“悶倒驢”,銷量好度數高,有沖勁兒。豬兒大伯擠懟得倆兒媳婦沒話說。大兒媳婦另那么個理由說:“奶奶去世見了兩萬多,花了三萬多,我們清知道??赡棠套邥r撇下多少錢,我們不知道,總不能蒙在鼓里吧?當那睜眼瞎子吧?又不公布個賬……”
二兒媳婦怕冷場,接著說:“怕那錢放放就沒了,沒有一個大籽了,長翅膀飛了,叫我們上水清欄填瞎眼?!?p> 豬兒大伯心里明鏡似的,清知道兒媳婦沒窟窿繁蛆訛三分。隨環(huán)坦蕩地說:“這幾年我?guī)湍棠坦苤~,奶奶走時存款30萬有個零。奶奶原想幫幾個失學的學生,現(xiàn)在不能了,我把錢點給爹娘了;以前買進賣出自然有賬目。”
看來兩位嫂子不相信,看一下男人臉扭向一邊了,大嫂也許給氣的,乖蹇且黃的臉上沒血色。
三兒子順良望著大嫂笑。
這下大嫂更生氣。說:“三兒,笑什么笑?你倒打那得興鼓,“王劃買爹”了樣,爺爺回來給你撇下多少錢?為什么不提前說說呢?分家能不能拿出來分了呢?不給你一個大籽兒也不虧,三兄弟照樣劃得來?!保ā巴鮿澷I爹”:戲劇有王劃買爹占“相應”的說法。而“相應”的本意是“對等”,戲劇中比“對等”更劃算,有油水不吃虧。)
三兄弟涎著臉氣嫂子說:“大嫂你成精了還?敢不給我!爺爺撇給我?guī)资f,你火車頭冒煙算白氣兒。爺爺安排橡膠園許給我一大半,二嫂給爺爺說你梆子臉,不像李家的兒媳婦。奶奶安排全家人不理他,你拿棒槌當針紉,與爺爺不答腔,不說話??赡芙o二哥二嫂錢,也不算個小數目,為啥不叫二哥二嫂拿出來分了呢?拿出來應該給我一份吧?”
三兒媳婦笑話男人說:“搗什么亂,這是分家呢,唆著瘋狗咬傻子……”
大兒媳婦說:“三弟妹說誰是瘋狗呢?要說狗你才是窩里的小癩狗,到處賣騷的浪母狗……”三兒媳婦笑笑不理會大嫂子。
一些不著邊際的話,一家人打嘴仗笑開了。下邊有他們的孩子們,不像鬧分家,像街上閑哩戲。馬成功雖然喜歡開玩笑,是一本正經的代村官兒,不可能搞笑逗樂了。使個眼色約豬兒大伯、其閨女隨環(huán)院子里,推心置腹說一陣子話,講清后,豬兒大伯想通了,隨環(huán)想通了。當馬、曾從豬兒大伯家養(yǎng)豬廠辦公室出來時,將近晚上11點以后了。十八戶村街面上冷冷清清的,地面落一層殘白的霜;燈光下的電線桿子如同站崗的“哨”,維護著十八戶村的靜謐與安全。
曾姍姍“哎喲”了一下子。
馬成功問:“怎么啦?”
曾姍姍說:“坐得腿麻了,腳崴了一下子?!?p> 馬成功問:“很疼么?”
曾姍姍蹲下來說:“疼……”
馬成功問:“能走不能走?”
曾姍姍說:“不知道能不能……”
馬成功說:“來,背咱們班長吧。這是第2次背咱們班長了,再背則是第3次?!?p> 曾姍姍說:“你背唄,本班長不會虧待你?!?p> 馬成功說:“那我有拍馬屁之嫌了。”
曾姍珊說:“其實,你才是真正的馬,小跑馬,千里馬,赤兔馬,黃膘馬;要拍也是我來拍。我,很沉嗎?”
馬成功說:“千金大小姐,1000斤?!?p> 曾姍姍說:“結了婚更沉了?!睗撘馑紤蚜嗽?。
馬成功說:“那就剩500斤?!?p> 曾姍姍說:“什么邏輯呢?生那么個孩子呢?”
馬成功說:“剩250斤了?!?p> 曾姍姍說:“越來越輕了,生兩個孩子呢?”
馬成功說:“剩125斤了。”
曾姍姍說:“生18個孩子呢?”
馬成功說:“那就更輕了?!?p> 曾姍姍說:“或許剩一堆骨灰的重量了?!?p> 馬成功放下來曾姍姍,陌生望著她。
曾姍姍被盯得毛毛的,說:“怎么了?我口誤了?!?p> 馬成功說:“過年了,忌諱說喪氣話,晦氣話,不打‘糧食’的話,知道不?”
曾姍姍笑笑問:“我說那怕啥呢,你生氣了么?”
“沒生氣。過年了,說好話,吉祥話……”
“你信這個么?我平常冒傻氣么?”
“半斤對八兩,姍姍傻馬成功也傻了……”馬成功捧曾姍姍的臉。曾姍姍芳心亂顫很受用,“咯咯”笑起來,捧他的臉,立起來腳尖蹭他茸胡子。心想說:“姚、徐一鍋粥攪那么個廠里了,一塌糊涂了。今晚,能否住在一起呢?推開小西屋門,蹭著臉一塊兒進,自己樂意馬成功更樂意,小木匠哥會不會把自己折騰死?”
當一場虛驚過后,真有個機會曾姍姍差點被準婆母批準與馬成功冠冕堂皇住一起。
當倆人一進家,娘、嫂子把面托、糖糕丸子雞塊帶魚鯉魚蘇肉排骨全部炸好,臘肉也燒好,餃子餡盤完了,正往堂屋里端。侄子小西屋里睡著了。娘或者累了問:“二小子啊,你們倆吃飯了冇?”馬成功說:“娘,跑這一天了,真有些餓透了?!蹦镎f:“面托糖糕隨便吃點吧,不另外做飯了?!瘪R成功說:“豬兒大伯家咋好意思說沒有吃飯呢?”順便拿面托糖糕遞給曾姍姍。看來曾姍姍也餓了,倒碗暖瓶里的水,湊著吃開了。
嫂子嘲笑說:“兄弟沒有工資的代村官兒,沒有鎮(zhèn)政府委任的代村官兒,倒是挺上心,當得‘下作’了,飯也沒得吃?!?p> 曾姍姍搞笑說:“看來,我也跟著‘下作’了?!?p> 妹妹玉玉說:“姍姍姐,我插上電褥子吧?!?p> 曾姍姍瞀眼馬成功,瞅瞅小西屋,不敢太主動。說:“謝謝小妹,我去插……”當與妹妹進屋拉下燈,都一愣怔,“哎呀喂!”姍姍、小妹不知道邁了那根腿,逃命般院子里,上腭碰下腭,滿身如篩糠。嫂子、娘嚇一跳。娘驚詫問:“玉玉,咋得啦?這一驚一詫的?”曾姍姍做過壞夢境,連“見鬼”的話也說不出來。妹妹怵怵地說:“娘,見,見,見鬼了,有鬼了啊!”娘說:“這閨女,有啥鬼呢?哪兒有鬼呢?”妹妹說:“那瓢葫蘆,那瓢葫蘆啊,肯定是鬼了!”不是鬼是啥呢?”娘說:“這么多年恁安生,什么瓢葫蘆啊?哪兒瓢葫蘆???咋會有鬼呢?”一家人至屋里,姍姍小床上那么個瓢葫蘆滾動著。誰給動力瓢葫蘆滾動呢?全家人吃驚了,面面相覷愣那了,認為真的有鬼有什么妖邪了,驚慌失措院子里拿鐵锨弄掃帚。小侄子小西屋里驚醒了,迷迷糊糊拎上個小木棍,鄰居二嬸子聽見了動靜過來問:“咋得啦?咋得啦?”馬、曾或者說:“嬸子,見鬼啦,見鬼啦,瓢葫蘆啊!那瓢葫蘆……”二嬸子望一陣,揣摩一陣,廚房里拎來個搟面杖。小侄子問:“叔,鬼是啥樣子?那鬼怕人不?敢打不敢打???小棍子敲死它行不行?”馬成功說:“那仔把行!那勁小,這勁大!”一鐵锨打下去,砸碎瓢葫蘆,攤出些南瓜籽及只大大的死老鼠。黑紫鼠血澎濺曾姍姍褥子枕頭上,幾口人、二嬸子好生一陣笑。
娘這時候才想起來,掛墻上的瓢葫蘆里裝有南瓜籽兒,老鼠爬進去折騰得蓋兒封住了,老鼠躁急逃不脫落在床上了。老鼠牙口處打爛或砸酥,后腿抽搐一動一動的。娘說:“死耗子!這死耗子??!再叫你吃!再叫你吃!你說這耗子煩人不,去年我個新襖咬個洞;排子車一個襻,生生咬斷了,這襻礙耗子啥事呢?襖里的套子能吃么?墻上不知道咋著爬上了!”可枕頭換一個,被褥換一床,打掃得再干凈,曾姍姍怵目驚心的樣子不敢睡。明白人不用細講了,二嬸子打打呱呱地說:“既然來了,扭捏什么呢?子丑寅卯,今天就好。上炷香,拜個天地弄壺酒一喝睡去吧!窄窄的小床上滾去吧,鬧去吧!”曾姍姍這才緩過勁兒來,羞羞推了一下二嬸子。娘說:“二兄弟家,這樣可以嗎?”二嬸子說:“都長大成人了,沒啥可以不可以,不怕嫂子笑話,我結婚時17歲;俺娘家哥結婚時18歲,若不是二侄子上學,怕有倆孩子了……”娘說:“我不敢獨當家,他爺爺他奶奶商量商量去?!鄙┳涌∶房炊死`綣的樣子說:“商量個啥,怕早睡一處了吧?不叫他們睡就不睡了么?”娘說:“我不信他就敢!”沒有去北院里,給馬成功的爹打一通電話,馬成功的爹沒有商量的余地說:“胡扯!能那樣子么?來就顯得過分了,姍姍、玉玉換下床!”聽出來那邊加夜班、干著活。馬成功與娘拾掇換被褥,曾姍姍與玉玉換床睡。與馬成功住一處的想法泡湯了。日記里寫道:“膽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圓而行欲方?!?p> “天上口”綴述:“孰不知此一時彼一時,幾天過后,曾姍姍、馬成功生分了,僥幸沒有住一處?!?p> 第二天中午,是臘月27中午了。豬兒大伯又請馬成功豬廠辦公室,以代村長身份幫他們分家了,并且聘請曾姍姍寫分單。馬、曾見大伯家除幾個小孩原班人馬全部在。不過又添了倆人,于干事與豬兒大伯的三舅。請倆人來是馬成功與豬兒大伯、隨環(huán)昨天晚上商量好的事兒;馬成功自有“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之外”的心計,像溫珂兒說的“裝玄裝孬”的味道了。
豬兒大伯的大舅早年去世,二舅癱瘓在床上,只有三舅精神矍鑠,一撮花白花白的山羊胡,80余歲高齡,坐辦公室烤著火喝著茶,倏爾望一下不爭氣的重外甥及重外甥媳婦們,恨鐵不成鋼。其實,順青、順山媳婦說的舅老爺,就是豬兒大伯此三舅,當時稱抓計劃生育的老杜表姑夫。至此,于干事運籌一下思維,約馬成功至院子里,交換下意見,說了幾句話,回屋漫不經心玩手機。此時李家樓村李明輝也來了,穿一件毛領子的皮甲克,與屋里人寒暄幾句話坐下來,豬兒大伯遞過茶。
“于干事、李明輝來……”豬兒大伯的兒子及媳婦想不通,全部烏嘟著臉;當然了,各想各的心事兒、各有各的小算盤。
豬兒大伯的三舅再次望望重外甥及重外甥媳婦們,第一發(fā)言說:“順青啊,為人第一個字就是孝,其次是讀書認些字兒,人要不知道孝,認字再多算白廢。你是你爹的大兒子,是你奶奶的大孫子。如今你奶奶不在了,兄弟看哥哥是榜樣,應該為兄弟撐桿子、幫一手;如果你爹不在長兄則為父,妹妹在婆家受氣了,找她們‘老上司’論公道,應該為爹娘分憂那才對;豬廠的事兒與爹娘妹妹商量著辦,長子首先要吃虧,你吃虧了嗎?你做到了嗎?你盡到老大責任了嗎?縱眼看世界,閉目思因果,吃虧的哪家過得玄?摳摳唆唆的哪家過得好?早年間清豐縣北大街有張、劉兩家子,為個墻根鬧矛盾,張姓在浙江金華為官,接家書通融一下,意思把那墻根要回來。回家書一封說:‘千里來信只為墻,讓他三尺有何妨;萬里長城猶長在,不見當年秦始皇?!瘡埿杖嗽僖矝]話說,從此清豐縣就有了個仁義胡同。記得有出京戲叫《三尺巷》,說的是Y省那兒的事兒,不管哪兒的事兒,為人都是這個理兒。清豐縣是敕令的大孝之鄉(xiāng),隋朝之后沒有變更過,世界上啥事情都能等,唯獨孝義不能等,為父母分憂不能等;現(xiàn)在就要過年了,吃五更餃子了,又把我喊過來鬧分家,這樣扎幌子不覺得丟人嗎?你名字叫順青,你精得過分了,愧對清豐縣字兒了,你奶奶去世尸骨未寒墳土尚未干,你爹娘仍把重孝戴頭上,你就跳出來踢騰得家里不安生,按說你爹應該去守墳,你來撐起來這個家……有人說,嚴就是大愛,你奶奶你爹沒有把你管教嚴,沒有教會做人的理兒;‘老貓尿屋檐,輩輩往下傳?!阆逻呉灿袃号?,這樣你的兒女對你就好么?外甥啊,也許不是你,你背后還有人,還有人教著你,還有人指示你這樣干??!”豬兒大伯的三舅氣得吹胡子瞪眼睛,瞅重外甥媳婦們。接下來說:“這年節(jié)下誰提出來分家呢?誰帶頭不上水不上料了呢?起下這內訌呢?”
這些話,訓斥得那仨兒子面面相覷了。順青媳婦翻眼瞟一陣舅老爺,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心里想:“閃失了,請過來這糟老頭子干啥呢,板臉裝蒜亂訓人?!瘪R成功、曾姍姍對此人一種崇敬感,認為是晚清落榜舉子一類的人,給自己找了個剋人的“槍”。順青無奈地說:“舅老爺,奶奶去世這幾天忙的,感冒了,滿身不舒服。”
“你吃飯了嗎?”
“吃飯了?!?p> “能吃飯也許能堅持。豬也需要吃料上水??!一天不喂就會掉膘啊!消毒液不換會傳染病毒??!可你不操這份子心,你操另外的心,你一感冒全家人都感冒,就你爹你娘你妹子不感冒;大孩子啊!你像個炮捻子,你家感冒的一掛炮點響了,引爆了;別嫌舅老爺說話不中聽,我要想不干活能找一千一萬條理由不干活;過去生產隊時為啥搞不好,秋收干不完,上大凍麥子種不完,就是出勤不出力,偷懶或耍賴,眼下你不是偷懶耍賴的問題了……”
這些很懟的話,仨兒子與媳婦有些嗆不住,比滑縣老酒“悶倒驢”更家伙。不次于他那二外甥媳婦了。
“老舅停一下……”便于好說話,于干事對豬兒大伯的三舅也稱舅。攔住臭剋外甥的三舅說:“與明輝有些事兒,說一下就得走。年節(jié)下是危險期,北莊一家企業(yè)是弟兄倆鬧不和,要出亂子,也歸我們管。如果不管國家稅收受損失。豬廠大調子首先定下來,不能分;更不能賣給李家樓村李翠翠;那仨兒子互裝互的賴,互踢套板子,賣給她能夠喂好么?能夠給錢么?能不狠著壓價么?壓價不壓價是小事兒,干不了一年半載就得散攤子。咱們雖然是私企,政府費下心血了,政府不能推下不管?。★L風雨雨這些年容易么?政府支持隨環(huán)任廠長,隨環(huán)文化雖然不怎么高,倒能說得通挨得過,網上縱觀肉食發(fā)展及價位;第二懂經營、懂技朮、懂防疫;如果分了呢,由順青順山順良各自管廠子,一人一把號,各吹各的調,氣候就小了,技朮那更別說了,遇見李翠翠那仨兒子也許三兄弟順良能應付。順青順山電子大磅看不懂,喂豬就給人家喂豬了,賺錢為人家賺錢了。其實是政府愛護順青順山順良弟兄仨。想干呢,隨環(huán)記考勤,定任務,發(fā)工資,年底搞分紅,算總賬;如果不干呢,十八戶村、李家樓村、康轱轆村、窯當村、前后蘇村,有想出力的,有想掙錢的;說白了三位哥嫂被掃地出門了;這話我說得難聽了,哥嫂千萬別經意,別忌諱。建議弟兄仨斟酌一下子啊?!?p> 隨環(huán)笑笑坦蕩地說:“肥水不流外人田。我當然用哥哥嫂嫂干,哥嫂會協(xié)助我干好的,我們誰跟誰?我是哥哥的妹妹親一窩子啊,哥嫂跟前有兒有女不容易,我會毎月公布賬目的,不會虧待哥嫂的?!?p> 于干事說:“那就是你們的事兒了。你們家的瑣碎事兒與財帛,由老舅與代村官馬成功與女朋友幫著分……”
說過后,于干事、李明輝給豬兒大伯安排幾句話,與馬成功點點頭,騎摩托車走了。豬兒大伯仨兒子與媳婦清沒有轍兒。像怪話“洋鬼子看戲傻眼了?!毙南胝f:“于干事、李明輝插進來一杠子,說話恁難聽,把我們掃地出門了。我們是一家子,咋會掃地出門呢?昨晚上,馬老摳家二小子與爹爹、隨環(huán)商量一陣子,嘀咕大半夜,第二天抽的煙頭一大片,也許訂下來的事兒了,這年輕孩子心眼子夠多的……”
順良給妹妹倒杯茶,遞過去。倆嫂子朝兄弟亂撇嘴,妹妹取代奶奶的廠長了,見風使舵了,討好妹妹了。這件事情曾姍姍挺佩服馬成功的,出點子說孬話怕得罪人,推諉于干事、李明輝他們倆說孬話,渾然沒有覺察出來。
豬兒大伯的三舅說:“順青順山順良啊,剛才領導說過了,我也不知道他貴姓,理兒分析得對。你們弟兄仨愿不愿在你妹子廠里干?其實啊,這都是為你們好,這種干法與你奶奶在世時是一樣的?!?p> 順青臉羞得通紅了,抬不起來頭說:“舅老爺啊,我們愿意干。于干事說得對,擋不住三兄弟會好些,我自己的本事估高了?!?p> “那就好!聽人勸吃飽飯。往下說財帛的事兒,看看咋著分……隨環(huán)妮子看還剩多少錢?!?p> 豬兒大伯說:“那錢在我手,30萬多一點兒……”
順青媳婦尋釁般說:“舅老爺啊,那年爺爺回來,奶奶不讓我們理爺爺,我們充傻帽不理會;三兄弟與爺爺嘀嘀咕咕的,端茶倒水的,猜想爺爺給了三兄弟不少錢,雖然沒有幾十萬,怕不是個小數目。舅老爺最公道,是不是三兄弟拿出來分了呢?不拿出來分不公平,那是爺爺給我們創(chuàng)的惠,偏叫三兄弟一人沾光呢?”
順山媳婦應聲附和說:“那時候三兄弟掏爺爺耳朵根兒,跟爺爺套近乎,抽好煙,找地方喝小酒,醉醺醺說瘋話,也許真有幾十萬。”
三兄弟一種小流氓的樣子,調侃兩位嫂子說:“老娘們知不知道幾十萬有多少錢?能買個大超市,我富得流油了,不用上水上料了,我顧嫂子當傭人,天天喝小酒叨小菜,我當什么老板了,還清什么圈欄呢?”順良媳婦心里自有底兒,望男人“嗤嗤”地笑。
順青媳婦說:“聽人說,爺爺許給三兄弟接替橡膠園。他那仨閨女沒一個有能耐,就知道吃,就知道玩,啥事兒干不成……”
豬兒大伯的爹回來給沒有給三孫子錢,給多少,是本糊涂賬。就算順良拿出來分,出多少二位嫂子還是不相信;這大過年的,無根無梢的,能說出來小蟲吃米么?豬兒大伯的三舅氣得吹胡子瞪眼睛。這時候,馬成功的娘領兩位40歲左右的人來豬廠辦公室。豬兒大伯的兒子及媳婦心怵愣下來??创┐饕詾殒?zhèn)政府聽說豬廠鬧矛盾,搞分家,拿自己“開涮”說事情。馬成功的娘與豬兒大娘寒暄幾句話,招招手,兒子出屋之后說:“這兩位是鄭州天……天什么……”馬成功的娘往下說不清。
“鄭州天和家具商場經銷商。”經銷商甲給馬成功恭敬讓煙,馬成功搖揺頭說不會抽。經銷商乙說:“為商場開春備些貨,清豐縣拉家具,看好遇見十八戶村佳麗木器廠老板馬如意,扣了我們的車……以往,總是拉佳麗木器廠的貨,質量也挺好,銷路挺不錯,關系處得融洽些。偏有套家具出了些小毛病,第一天買走第二天顧客吵鬧著退貨了。說沙發(fā)有根腿不結實,樣式不新穎,影響我們幾檔子生意沒有做成,我們老板很生氣。給馬如意打電話沒人去修,那套家具不好賣,我們欠他們一部分錢,大概有五六萬;今兒不走運,遇上了馬如意廠長,立意那錢給了才讓走……往常都是廠里去送貨,我們不主動出車拉,今天租車拉另一個廠的貨——騰飛廠。其實也是你們十八戶村人那兒辦的廠。馬如意有些不講理,其實是他老婆不講理……”
當馬成功出來,曾姍姍屋里出來了。馬成功的娘拉住曾姍姍的手,關心地問:“不聽話,姍姍穿的真不冷?。俊?p> 曾姍姍笑笑揺揺頭。
馬成功問:“因為這個不拉佳麗廠的貨了么?”
經銷商甲回答說:“欠馬如意一些錢,我們拉讓拉嗎?其實騰飛廠家具也不賴,試著拉一趟,往后仍是廠里送,我們不主動出車拉。”
馬成功說:“原來是歷史舊賬了……”
經銷商甲說:“算不上舊賬,只是冬至前后的事兒。我們老板說,法院告他去,眼下過年了,往哪兒告去??!催怎么說,貨給拉回去,有事兒明年春天說也不遲、也不晩。想找村長協(xié)調一下子。村長家里人說暫且由您代,想不到您是大學生,大學生村官是政府出臺的好辦法,新鮮血液啊……回校到咱們商場轉轉去?!苯涗N商甲望一下曾姍姍,認定是馬成功的戀人了說:“結婚時用家具、商場各種品牌應有盡有啊!可以給你們個優(yōu)惠價……”
馬成功的娘說:“馬如意是你彥山大伯家大兒子?!?p> 馬成功說:“我知道。”經銷商甲再次說:“其實我們也是拉你們十八戶村廠子的貨,十八戶村的騰飛廠?!?p> 馬成功說:“拉哪廠的貨與我不相干。與你們一塊兒找他去?現(xiàn)在的人,很任性。管下管不下這種事兒不保險。兩位是怎么來的呢?”
經銷商甲說:“我們租了輛車在村頭。”
曾姍姍說:“我也隨你去。認認到底誰是馬如意,有這種事兒?客商的車說扣就給扣了呢?”
馬成功說:“曾班長,你最好給他們寫分單……”
曾姍姍說:“一家人正纏嘴,閑磨牙。說不定挨到啥時候,回來寫也不晚;有他們舅老爺做主,弄清了隨環(huán)也能寫……”
經銷商甲說:“那是輛小面包,就去吧,坐得下?!瘪R成功回屋給豬兒大伯說一聲,交待一下子,豬兒大伯送出來,村頭坐上了經銷商租來的車。路上,曾姍姍調侃說:“馬成功,你這‘下作’的代村官兒,活路挺上手,一個沒完又來活路了。”馬成功說:“倒是。我做木工活時就是這樣子,干著干著下一個活路接上了,有人排隊挨著號,多米諾骨牌連鎖反應了,一春天干不完?!苯涗N商甲、乙詫異,甲問:“馬代村長,既是大學生又會木匠活么?”馬成功說:“干了二年吧?!苯涗N商甲又問:“組合柜沙發(fā)也能做得成?”馬成功說:“組合柜沙發(fā)技朮含量高。我只是二把刀,為村長二把刀也不是,老板笑話了?!瘪R成功說不清自己何人堆里歸位了,把兩位經銷商說笑逗樂了。
馬成功接下來說:“二位老板,說實話,問這種事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糊涂糨子了,我們裹在中間不好辦。別含僥幸心理,管下來的希望并不大。雖然說如意哥是廠長,懼怕嫂子潘佳麗。”
經銷商甲好生感嘆說:“馬代村長,你去了很給面子了?,F(xiàn)在陰盛陽衰了,懼內成了社會大通病。我們找馬如意廠長時,他內人一杠子插進來,唾沫星子濺到人臉上,容不得我們半句話?!敝笳f:“本來說了說,馬如意廠長不主張扣我們的車,咬個牙印啥時候還錢就可以,處理妥當就可以。潘佳麗沒個商量頭,非得扣,一句話給扣了?!?p> 經銷商乙問:“外國人懼內不?”
經銷商甲說:“男人通病。中國人怕老婆外國人哪能不怕呢?據說與我們老板混的挺好的那外國老幾就懼內。”
經銷商乙問:“他?這是真的嗎?或者是謠傳吧?小子仁五仁六的,不可能懼內吧?做作的假象吧?”
經銷商甲說:“不信,你問問去?!?p> 經銷商乙說:“他就懼內吧,輪不著我操那份子心。”
曾姍姍望一眼馬成功。心想說:“滿世界男人一統(tǒng)天下了,‘統(tǒng)吃’了女人了;將要過年了,客商的車被扣了,有閑情逸致搞逗趣兒,這話沒多大可信度。”
經銷商自感語失。馬代村長戀人在此,說廢話要車的事情黃掉了。佳麗廠區(qū)離十八戶自然村十幾里,在G106國道清豐縣東趙天段,這兒是濮陽市家具廠集聚區(qū),政府幫扶的家具企業(yè)大片區(qū),外地客商云集此地開家具廠,有半拉縣城那么大。佳麗廠在106國道與霽云大道交匯處往西一段路,與紅星家具廠、騰飛家具廠近鄰居,106國道左轉彎只有半里路。當來佳麗廠區(qū)辦公室前,幾個人下了車。見扣下來的大貨車,司機坐一旁抽悶煙、生悶氣。
“喲,稀罕啊,大學生光臨……”幾個人進廠長辦公室,馬如意發(fā)現(xiàn)了馬成功。恭維幾句或者斗閑嘴,見廝跟來的經銷商,猜出來原委了。并不知情馬成功是什么代村官兒,以為與經銷商沾親帶故或者湊至一塊了。馬如意的老婆潘佳麗在場,望了望這些人,嘟噥句什么話,極端不滿意,碾盤般的屁股一磨回內屋。這兒有幾位工人模樣的人,一位是十八戶村白進亮,認得馬成功,搭訕幾句話。馬廠長安排馬、曾、經銷商坐下來,苦笑讓煙經銷商、馬成功。馬成功搖揺頭說不會抽。馬如意廠長禮節(jié)性斟茶端過去。問兩位經銷商:“怎么,你們回村了?”
經銷商乙說:“我們到你們十八戶村轉了轉?!?p> 馬如意問:“把我這兄弟與這位女青年……”
經銷商甲說:“眼下,你兄弟是村官兒?!?p> “噢,不知道兄弟是村官兒。幾天沒有進家,進軒叔讓位給兄弟了……”馬成功臉很紅,被如意哥潛在嘲笑或戲弄。只有說:“濫竽充數。眼下一小段兒,代幾天?!瘪R成功把暫當村官的來龍去脈說一遍,并且介紹了隨自己回家過年的同學曾姍姍。
“把弟妹……”馬如意沒有“帶來了”一句話說到底,曾姍姍直截了當地說:“我認為你馬廠長不應該扣人家的車,一點兒不合理?!?p> 馬如意警惕地問:“怎么講?”
曾姍姍說:“您想啊,那家具沒做好,沙發(fā)腿活動了,壞罷了。當然不會有人掏錢買那種壞家具,扣車并不是好辦法?!?p> 馬如意打量下曾姍姍,淡漠笑笑表現(xiàn)得很無奈。
“你們只是聽他們一面子理吧?那家具裝貨時不壞吧?壞,也是卸車時弄環(huán)了,倒騰時弄壞了;一再交代不能那樣卸,那樣弄、不給錢大理不通了。一下子扣俺五六萬!將心比心啊,叫誰誰不心疼??!扣車我們當然有理由,或者我們用那車送貨去!”潘佳麗粉白的化妝覆蓋著橫寬的臉,眉毛修成一條線,內室里走出來插上了話,辦公室人愣下來。
馬廠長窩火正在氣頭上,像被某汽車撞一下司機逃跑了,偏找到“肇事司機了”,抨擊對象了。狠剋媳婦說:“給鼻子蹬臉了還?不是你了還?你有事沒事呢?這兒是辦公、亂插嘴?我是廠長你是廠長呢?瞅瞅自己,有沒有一個女人應該穩(wěn)妥的味兒呢?你潘佳麗真是女強人么?是女強人我倒省心了,廠子我推手不管了,廠里一切事務你潘佳麗來處理。潘佳麗,這樣吧,咱日子翻著過,你來當男人,我來當女人,你當廠長我當賢內助,剩飯全吃了,衣服全洗了,上下學送孩子接孩子,全方位服務一條龍;或者我干脆裝孫子,你娘家的莊稼活我承包了,秋天的玉米秸幫著砍,保準你日子過得很潤貼,很舒坦……”
這話懟得潘佳麗臉部痙攣一愣一愣的,似乎不認識丈夫了;經銷商、馬成功面面相覷不認識馬如意廠長了……
馬如意無奈地說:“潘佳麗啊,別插嘴了好不好?今天臘月27,據說是小盡,大后天正月初一了,都在過年忙年了,你不操心家下年貨備齊沒備齊?餃子餡盤沒盤?該炸的炸沒炸?姐姐、姑姑家的孩子來替娘換些壓歲錢,幫助爹娘忙點啥,蹭回去過年么?兌上嘴就吃么?香不香,有沒有味道呢?你娘家也是這樣么?商家親自來拉貨,家下也過年,扣車會惹大麻煩;那錢或許真的要不回。再這樣下去廠里的貨沒人拉,賣不動,明春好多家具壓架子,你想過沒想過啊,潘佳麗!”
“好你個壞良心的馬如意??!那些錢這樣欠著么?打水漂了么?不聽管,不叫管。畢,畢,咱離婚!”丈夫從來言聽計從的,潘佳麗冤的不得了,屈的不能行,淚水一珠兒一珠兒往下淌,像雞爪子山一環(huán)一環(huán)幻影的狗鏈子。不依不饒,返過身子指責經銷商說:“就你們這些人,不還錢教唆我們不和惠;這大過年的,跑俺村里去,找什么代村長,代村長能給我們弄錢么?能彌補我們損失么?能發(fā)工人工資么?那錢卻是五六萬,或者六七萬,將心比心啊,叫誰不心酸,叫誰不心疼啊;發(fā)工資有困難,開春沒法子進材料,你們知道不知道?”
馬如意更怒了,臉上憋有青紅筋。很懟媳婦說:“憋??!不能哭!再哭滾你娘家去,立馬休了你潘佳麗!”
溫順人變雄獅。潘佳麗從來沒有見馬如意如此發(fā)怒過,面部痙攣抽搐幾下,抽抽鼻子擦擦淚,真的不哭了,真的不鬧了,對自己的男人不認識或者崇敬了。辦公室的人全部低下了頭,愧疚得不行不行的,像為死過的人默哀三分鐘,為人家夫妻不和插下杠子了。曾姍姍想樂沒有樂,想笑不敢笑,馬如意有廠長風度了,管住女人了,如意哥的“懼內”泡湯了,將一發(fā)不可收拾發(fā)展成大型木器廠。她十多歲的女兒內屋里出來了,挪凳子媽媽坐下來,固然不同意爸爸的作為,撕紙巾替媽媽擦擦淚;潘佳麗接過來自己擦了擦,安排一下女兒,推起來旁邊的電單車就要走……
馬如意問:“干啥去?”
潘佳麗怯懦望著自己男人說:“我回家,幫娘備年飯……”
“這兒怎么辦?”馬廠長望望索討工資的工人,安排媳婦說:“工資全部發(fā)下去。其實那沙發(fā)腿不是壞,為預防地面不平是彈性的,那套家具是歐美式的,很受青睞的,真有毛病了派人去修,修好就地處理了,明春加大力度管質量?!卑走M亮說:“馬廠長,我不要路費,我去修,扣我一個月工資吧?!瘪R廠長無奈笑笑說:“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扣什么工資呢,再出現(xiàn)這種事兒,我把你工資全扣完,朝你爹告狀去,找你爹揍你去……”之后,謙讓兩位經銷商展廳介紹說:“請看啊,這是我們廠科研的最新穎最時尚的家具,全部是電腦制圖,機械制作,雕琢、刻花、榫道、割角、采口一步到位,工人下料就行了,安裝就行了。我還想上兒童家具系列呢,還想上古典家具系列呢。市里面開會說,清豐縣發(fā)展成乃至全國最大的家具生產大基地,全世界家具生產大基地,順絲綢之路出口歐美大基地;至2010年或者2012年,全國第一次家具博覽會要在清豐縣開,往后2年至3年開一次,我們縣能不能競爭到毎次博覽會都在清豐縣開,不好說,不一定。這是種魄力,是種能耐,是種拼搏;這樣小雞肚腸,我們的家具廠有生存空間么?其他廠還不把我們擠懟死么?”
邀請經銷商、馬、曾、司機尋飯店坐下來說:“鬧到這一步,我不發(fā)火不中啊,不發(fā)火不管啊,一家不知一家和尚不知道道家啊。我就像舊社會當官的,不發(fā)火不動大刑不行??!”經銷商意識馬廠長扣車扣錯了??滟澱f:“馬廠長,你很有大將風度?。∥彝蝗幌肫饋怼愜娡黄稹硞€詞,能從優(yōu)柔寡斷中解脫出來很不易、真不易、很難得、極難得??!”馬廠長苦笑說:“你嫂子當家當慣了,我讓著她,不知道給鼻子蹬臉了,看來不這樣不行了。明年我聘請會計,不讓你嫂子再插手,專職干家務,搞好后勤就行了。我們廠發(fā)展成一時忙不過來的大型木器廠,產品出口歐美了?!痹撜劦氖乱苏勍琢?,馬、曾沒有費一句口舌,協(xié)調得極順當,蹭吃了如意哥一頓飯。當倆人回村時,經銷商恭維,安排車把倆人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