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應(yīng)該五日到的路程,一行三人前行了十余日,方才到寧波府的地界。主要是由于慧覺和尚有傷在身,另外李林和王丹年歲尚小,走不到半日就力氣盡無,所以耽誤了幾日。
寧波府由于經(jīng)常受到日寇侵?jǐn)_,近幾年不太景氣,街上行人不多。但是到處散發(fā)著江南水鄉(xiāng)的秀麗氣息。
按照王軒此前的描述,慧覺和尚邊走邊打聽,大約花了將近一天的時間,才找到王丹遠(yuǎn)房親戚家。
此家男主人姓張,大約六十歲左右,是王丹母親的姑父,在寧波東城下開著一家茶館。王丹母親的姑姑去世已有兩年,因兩家交往較少,所以王丹也不知道老人已經(jīng)過世?;塾X和尚將此前王家村的遭遇細(xì)說于張家老先生聽,張老先生邊聽邊抹眼淚。聽說王丹無處可去,要留在此處,便欣然同意。
于是,慧覺和尚和李林在寧波轉(zhuǎn)了半天就離開了。期間李林和王丹相擁而泣,三個孩子幾天之間各奔東西,再加上家破人亡,兩個人傷感不已。
“丹丹,聽說戚家軍駐地離此不遠(yuǎn)的臺州,等我在戚家軍安定下來后,我就來找你?!崩盍州p輕的擦掉王丹眼角的淚,安慰道。
“阿林哥哥,你一定要來看我啊?!蓖醯み吥ㄑ蹨I邊央求道。
這一日,慧覺和尚和李林來到臺州地界,晚上住在一間破敗的土地廟中。由于慧覺和尚自己帶著刀槍藥,左肩的傷口也好的七七八八了。
晚上二人吃了點素食,慧覺和尚就開始打坐。
“大師,咱們什么時候去戚家軍報道啊?”李林這幾天看外面破落的世道,到處都死人,甚至有些比自己還慘。漸漸地,心也平靜了下來,怨恨也消散了不少。
“孩子,咱們不去戚家軍了?!被塾X看著他,慈祥的說道。
“為什么,那咱們?nèi)ツ睦???p> “那只是當(dāng)時糊弄那個結(jié)巴錦衣衛(wèi)沈鵬的借口而已,咱們要去靈谷寺?!碑?dāng)時慧覺就感覺錦衣衛(wèi)沈鵬的出現(xiàn)很蹊蹺,那么偏僻的一個村子,怎么會突然出現(xiàn)一個錦衣衛(wèi)的百戶長,所以當(dāng)時就沒說實話,對沈鵬撒了謊。
“……”李林無言以對,原來和尚也可以撒謊啊。
畢竟慧覺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李林對他還是很信任的。李林心想,不管慧覺去哪里,自己跟著他,準(zhǔn)沒錯,于是李林沒在繼續(xù)追問。
慧覺收起手中的佛珠,“孩子,你還不知道你的身世吧?”
“我的身世?”李林疑惑的看著慧覺,“我父親是李景潤,家在王家村啊,難道這不是我的身世?”
“你不姓李,你姓朱!”慧覺說道。
“是豬八戒的豬嗎?”
“不是,是當(dāng)今天子的朱?!?p> “嗯?皇上?”李林這一陣子徹底懵了,他愣愣的看著慧覺。
“你的祖上是建文帝,你是天子之后?!被塾X臉色如水一般平靜,這么大的事情在他嘴里說出來,感覺像平時見面打招呼一樣輕松。
李林從父親口中得知不少前朝故事,建文帝是朱允炆,那個被自己叔叔趕下臺的皇帝。只因他動了別人的奶酪,推行削藩政策,最后朱棣以靖難的名義,強行攻陷南京,奪取天下,建文帝自焚身亡。
“大師,我也老大不小了,騙我可行不通啊?!崩盍帜﹃p手說道。
慧覺和尚繼續(xù)說道:“成祖皇帝攻陷南京后,建文帝從水道逃跑了,同時一起逃跑的還有你的祖上朱文奎,只因你祖上是后宮宮女所生,知曉此事的人不多,就連成祖皇帝也是在駕崩前才知道的,胡濙告訴他的。”
“……”
“為躲避成祖以及后來皇帝的追殺,你祖上就在浙江一帶居住,按照祖訓(xùn),你家每過三代就要搬家,直到你祖父這一代,你們才搬到寧海縣王家村?!?p> 李林張大嘴巴,不可思議的看著慧覺。
慧覺不管李林異樣的眼神,繼續(xù)說道:”你家還有一條祖訓(xùn),就是孩子從小要飽讀詩書,但是不能參加科舉,也禁止習(xí)武?!?p> “連這你都知道!”李林快要跳起來了,這可是父親只告訴他的祖訓(xùn)啊,這和尚怎么知道的如此詳細(xì)。
“出頭的椽子先爛,人怕出名豬怕壯,這個道理你祖上是最清楚的?!闭f到這里,慧覺看著李林。
過了半晌,李林又問道:“你怎么知道我們家這么多事情?”
“這個你自不必過問,日后你自會知曉。”
然后李林看到讓他不敢相信的一幕。
慧覺和尚起身走到李林面前,將李林拉到土地公公塑像前的臺階上坐下,然后向后退了五步,并將衣服整理了一下,然后向李林跪了下去!
“大師,您這是干什么啊……”李林從臺階上站起來,嘴里驚呼道。
“殿下,”慧覺跪在地上,低著頭,李林看不見他的臉,只聽見慧覺用異常低沉的聲音說:“殿下,靈谷寺武僧慧覺拜見殿下!”
什么鬼,李林一開始有點莫名其妙,但轉(zhuǎn)而一想,他是建文帝的后人,那么慧覺叫他殿下也就順理成章了。
“大師,大師,我李林就是一介草民,哪能承受得起?!?p> 李林趕緊走到慧覺面前,去扶慧覺。哪知慧覺好像使了千斤墜一般,根本扶不起來。
“殿下,您不是普通百姓,你是建文帝之后,您是大明朝真正的主人?!?p> “這……”李林雖然知道了自己是建文帝之后,但那也是一百多年以前的事情了,怎么還成了當(dāng)今的主人了呢。
慧覺說自己是天下真正的主人,李林覺得有些可笑,看慧覺如此一本正經(jīng),但也不能說什么。李林跟著父親也讀了不少史書,成王敗寇的道理他還是懂一點的。
“慧覺未能救下殿下雙親,請殿下責(zé)罰!”慧覺低著頭,哽咽著又說道。
“大師,生死有命,怎么能責(zé)罰您呢。在跟您這段日子,看外面世道混亂,百姓民不聊生,被倭寇所殺的,不止我的父母,還有數(shù)不盡的老百姓,大師,我不怪你?!?p> 聽見李林這樣說,慧覺也知道李林心里的負(fù)擔(dān)已經(jīng)放下,于是他抬起頭,看著李林肅然的說道:
“殿下,從今以后,慧覺的命是您的,殿下讓小的赴湯蹈火,慧覺將毫無怨言?!?p> “大師,您還是別叫我殿下了吧,聽著很別扭?!崩盍謴男∩谕跫掖?,也沒在皇宮王府待過,所以對殿下這個詞有點陌生,也有點排斥。
“嗯,”慧覺想了一下,說道:“殿下說的是,現(xiàn)在到處是倭寇,到處是錦衣衛(wèi),官府對殿下一家的暗查一直未曾停止過,還是小心為好?!?p> 李林心想,他是建文帝的后代,那么現(xiàn)在的皇帝就是我的親戚,他原本是皇帝的傳人??蛇@突如其來的一門親戚,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并且這親戚還是當(dāng)今天子。
可又想到這些親戚們,一百多年都在尋找自己這一家,絕對不是為了噓寒問暖,也不是要找他傾訴里短家常,找他們這一家,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要斬草除根。
想到這里,李林的拳頭又忍不住的攥起來。
“這幫孫子……”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殿下祖上原想隱居山林以避禍,不讓子孫出頭以躲災(zāi),可那里知道,這個世道信奉的是弱肉強食,是強者為尊!”
李林陷入了沉思,是啊,祖輩們原想子孫們不問世事,平平安安的度過一生,可到頭來卻害了子孫。
這亂世,容不下弱者??!
見李林不再說話,慧覺試探的說道:“這樣吧,殿下,今后咱倆以師徒相稱,您做我的徒弟,我呢,就舔著臉做您的師父了?!?p> “也行,這樣你我出行就很方便了,也不會引起別人的懷疑?!崩盍贮c了點頭說道。
見李林想事如此周密,慧覺也贊許的點了點頭。
“撲通”,李林跪在慧覺的前面,這一下倒讓慧覺有點難為情了,他趕緊伸手去拉。
“殿下,使不得……”
“還望大師收我為徒,授我武功,讓我成為強者,為父母報仇!”李林一字一句的說道。
想不到李林如此堅毅,慧覺也就釋然了。
“好,好,好?!被塾X笑著伸手去扶李林,忽然他眼中精光一閃,李林由于跪著的原因,衣服被扯的很緊,脖子后面正中間那顆紅色的痣漏出來了。
“這是天客星下凡。”慧覺心里暗暗激動,手在空中停滯了一下。
李林抬起頭,看見慧覺的手懸在半空中,眼睛里滿是驚訝,忍不住的問道:“怎么了,師父?”
“沒事,沒事,快起來吧,”慧覺下意識的用手抓住李林的胳膊,扶他起來。
“你拜我為師,為師要送禮物給你。”慧覺邊說邊把他的布包拿過來,取出一把劍。
這把劍,正是李景潤捐軀前,藏在自家灶灰之中的那把劍,那晚半夜,慧覺從李林家把它搜了出來。
“此劍名曰無鋒,是當(dāng)年魏國公徐達(dá)的佩劍,此劍劍身長約一尺三寸,是用隕鐵打造而成,鋒利異常?!闭f著,噌的一聲,慧覺將短劍從劍鞘中拔出,剎那間劍光閃爍,劍氣逼人。
“……”李林嘴努了努,仿佛在說那兩個字。
“從今以后,此劍的主人便是你。李林,接劍!”短劍入鞘,慧覺鄭重的將無鋒端起來。
從慧覺手中接過短劍,輕輕的撫摸著劍鞘,李林心潮澎湃,自己終于有武器了,終于不用再耍那個木劍了,終于可以成為一個劍客了。
“多謝師父賜劍!”李林摩挲著短劍,興奮的說道。
“還有,李林,”慧覺嚴(yán)肅的說道,“從今往后,你還叫李林,你的身世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包括你身邊最親的人。”
“是,師父,我也不想姓那個姓,豬八戒的豬。”李林調(diào)皮的說道。
“明天我們啟程回靈谷寺?!?p> “那你啥時候教我武功???”
“你學(xué)武功的事,等見到你師祖后再做打算?!?p> “我還有師祖呢?”李林問道。
“嗯,他是靈谷寺主持,普賢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