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得意揍了林豫墨一頓之后,又強行把他留在山上呆滿了十天。
剛開始時與他說了一些自己早年間在俗世里行走的經驗,免得他下山之后亂來蠻干,很容易被修者圈子針對。只是眼看徒兒聽得心不在焉,不由得怒聲問道:“你個臭小子,現(xiàn)在讓你下山回家,你又能做什么?是去抱著你娘哭,還是去戰(zhàn)場上沖著爛泥發(fā)脾氣?除了一身蠻力,你有什么本事幫助你家里脫離困境?就這樣回去你就是去添亂,你到底懂是不懂!”
林豫墨腦袋一直是懵懵的,被揍一頓都沒有治好,卻被這句句堪比罵娘的話給激得一個機靈,暫時平靜了下來??墒瞧届o下來之后卻更是茫然了,自己到底能做些什么?
山路雖難,他林豫墨三步一跳也能輕松上下;可是世事艱辛,任你有一身氣力卻又能往哪里用?從七歲上山到現(xiàn)在十四周歲,除了師父和娘親之外,也就一只猿猴白圣算是跟他說話多些的,其他需要開口說話的也無非幫人指個路、下山買壺酒。過去的六七年,他除了練氣打坐就是爬山練功,日子過得雖然枯燥卻也自在。只是到了這會兒卻發(fā)現(xiàn),一旦家里遇上點什么事兒,自己連個傾訴對象都沒有,更別說找誰求助了。
所以在師父罵了他一通離開之后,林豫墨獨自跑到上次為母親展示“輕功”的地方發(fā)了半個時辰的呆,卻發(fā)現(xiàn)自己果然是一頭亂麻什么辦法也想不出來。于是乖乖地回到自己平時打坐的地方,靜等著師父回來。跟了師父六七年,他知道師父的本性散淡而暴躁,但對自己真的是很用心了。在父親的事情上,他雖然不會親自出手做點兒什么,但至少會給出幾個快捷有效的建議,總比自己一頭亂麻地去亂來要靠譜。
他卻不知道,楊得意最近有多煩。
林德箭的命中劫難他十幾年前就看出來了,那似乎是命中注定的劫難,附骨之毒一般無法避免,所以當年的初次見面,他連看都懶得多看林德箭一眼。只是他又對王心月腹中的嬰兒有著絕大的興趣,不愿意放棄這一顆修道的天才種子,陰使陽差地留下一枚門徒令牌。
林德箭領著小豫墨來拜師的時候,他已經看出了劫難的加深,只是自己依然無心也無法去處理,只好在那把墨門“非攻”刀上留下了自己一脈的氣息,希望藉此能幫助化解一些,最好能夠等到林豫墨學有所成,一家人共同去面對那未明的劫難也許會輕松一些。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林豫墨的功力進度不慢,在道法的領悟上卻遲遲達不到要求。林豫墨雖然力量超群,但一日不入筑基境界就不能躲避其他修者的感應和查探,走到哪里都像一只深夜里的大火把,亮得晃眼。這意味著他雖然在力量上獨自可以輕松打一群儒門普通修者,但是他很容易被人發(fā)現(xiàn)并設下埋伏,而他又很難輕易輕松擺脫儒門的圍攻。
所以,一旦他的墨門“福星”身份暴露出去,很可能等不到楊得意的救援。
本來預計中他十六歲之前可以達到筑基境四星以上,可以輕松對付儒門的修者的圍攻,可實際上林豫墨如今的修為只有練氣七星,并且在七星這一級上已經呆了四年!
所以,楊得意這幾天一直很煩。
……
一個人要長大,究竟有多難?
其實也沒那么難,只要吃多了虧吃多了苦頭,就很快長大了。
剛開始也許只是因無力反抗而被動地承受,次數多了之后便形成了條件反射一般的躲避或者應對;然后會隨著見識的增多、能力的增強,慢慢的學會分析那些虧欠、苦頭背后的根源,增加應對的有效性;再然后是直接從根源或者接近根源的地方解決問題,將自己可能受到的損失降到最低;接著便是想辦法解決那些所謂的“根源”。或者有一天,會悲哀地發(fā)現(xiàn)那些根源是不可能被完全解決,于是自己也學會了利用它,甚至成為它。所謂成長無非如此,逐漸變成了自己曾經最討厭的樣子。
或許偶爾醉酒之后會躲起來抽自己兩巴掌,連自己都不知道是在為誰懺悔,但是酒醒之后一切都還要繼續(xù)下去。
害怕嗎?討厭嗎?但是人總不能一直長大,而長大以后身上便會有擔子,那擔子會越來越重,早晚會讓人變得越來越不像曾經的那個眼神明亮的自己。
現(xiàn)在的崔靈與林豫墨之間的有著很大的區(qū)別。這區(qū)別不在于那不到三歲的年紀之差,或者是家鄉(xiāng)之異、男女之別,而在于各自經歷的多少,以及處理各種麻煩和突發(fā)事件的能力。
崔靈今年十六歲,只比林豫墨大兩歲多一點,但她已經在亂世里生活了十二年。而且,四年前的一場兵禍導致她父母雙亡后,她便一直獨自生活。
崔靈這四年的經歷,與林豫墨的七年山上生活相比,猶如百味濃湯遇上了白開水。
在南焱洲,大國與小國、小國與小國以及大國與大國之間的戰(zhàn)爭發(fā)生的極其頻繁,頻繁到幾乎沒有人一輩子能完全避開戰(zhàn)爭。而引發(fā)戰(zhàn)爭的原因有很多,比如該納貢的不愿意或者不及時納貢了,比如對方的國境線影響了別家君主打獵了,比如看上別國的某件寶物或者特產了,比如最近國力大漲需要展示一下肌肉了,甚至可能只是因為皇帝做夢被侮辱了,醒來就馬上發(fā)動戰(zhàn)爭……
所以在這個地方,除了戰(zhàn)斗的主力和發(fā)動戰(zhàn)爭的人,其他人的人生不是在逃荒的路上,就是在為逃荒做準備。
而戰(zhàn)爭的主力和發(fā)動戰(zhàn)爭的人,不是獲得了一時的快感就是獲得了永世的安眠。
崔靈之前生活的大溪國,就版圖來說跟天水王朝差不多大,之前也有過幾百年的平穩(wěn)時期,發(fā)展得比現(xiàn)在的天水國還要富庶。而且這大溪國有一個天水王朝比不上的優(yōu)勢:它統(tǒng)一了整個南焱洲的紀年歷法。也就是說,整個南焱洲所用的歷法都是由大溪國制定和發(fā)布的。
而大溪國平穩(wěn)的原因就在于,它的版圖距離死亡之門最近,而且它還明智地把接近死亡之門的將近五分之一的國土開放為自由貿易市場,為來自全世界各國的冒險者提供各種服務。
死亡之門是南焱洲冒險家們最大的樂園,那里每隔三年就開放一次,足夠幸運的人能從里邊找到價值連城的寶物。五百年前一個窮小子得到一把寶劍獻給了當時的大溪皇族后,很快被封侯賜金成為傳說,然后就有越來越多的窮小子、冒險家們希望在此開啟新的人生。
后來,由于每隔幾年都會有新的傳說出現(xiàn),所以死亡之門的外邊逐漸成為了眾多冒險家的聚居地,也就是大溪國所專門為他們提供的自由貿易市場。能從這里離開的人,多數是在死亡之門里獲得了寶物成就傳說的;而沒有離開的,不是已經死了,就是還在享受著大溪國的服務,所以都不愿意這個地方也被兵禍波及。有了這份香火情,各國便不會輕易跟大溪國為難,所以它這幾百年來一直都還算平穩(wěn)。
而十二年前的大溪國,之所以會被打破延續(xù)了五百多年的平靜,卻完全是自己作死的:自以為已經富庶到無敵的皇室,要用財物來充當各國的調解員。
沒錯,就是那種炫富式調解:打什么打啊,想要什么大哥我給你,你給我個面子別打仗了就行。瞧瞧你們的子民,一個個顛沛流離的多慘啊……
于是引來了周邊的七國群攻。
當然,若不是因此,崔靈不會遇到墨門中人,自然也不會成為墨者,更不會在十二年后被奚侯光帶回到天水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