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鋪滿玫瑰

　　大堂到后院那條之前卡帕沙經(jīng)過的通道里能看見影影綽綽的瑟林鎮(zhèn)治安衛(wèi)隊身影。

　　罵罵咧咧的安德森和不知道哪里找來的流鶯倚靠在一起夾雜在大堂中圍觀的人群里。

　　他不停地祈禱千萬別是自己的貨物出現(xiàn)問題，召來的流鶯擠在他懷里出言安慰，可惜剛才在房間里還不安分的老手此時也安分得像個老祭司。

　　而院子里撤退到板車旁的阿爾吉不小心腳下一個踉蹌，是之前被干掉的護衛(wèi)尸體絆住了他。

　　回來的卡帕沙扶他一把，看著阿爾吉來的方向臉色肅然。

　　十字劍在手中緊握，臉上裹著一塊防塵用的紗巾，只露出雙眼。

　　他平淡說道：“巴德拉帶著人和錢從后面離開了，你去跟上照應。

　　待會兒和奧丁哈德他們匯合后想辦法混出城。

　　如果我死了，下一任團長仍舊由你來當，逃出羅朵科，去草原上躲藏下去。

　　如果我沒死，按照計劃趕到王都招攬人手，我會來的?！?p>　　站穩(wěn)腳跟的年長者看著準備獨自面對追兵的年輕團長，想說些什么卻只能默然點頭。

　　他知道整個傭兵團里沒有一個人比眼前的男人更適合斷后。

　　遠超他人的武藝，堪比野獸的體質(zhì)，足以掀翻巨石的力量。

　　起碼在亞倫混跡至今的他沒見過這樣的戰(zhàn)士，如果卡帕沙會死在這里，那他們留下也是相同的結(jié)局，并不能改變什么。

　　今夜的計劃疏漏太多，沒有足夠的消息聯(lián)絡也沒有后續(xù)出現(xiàn)變故的應對方案。

　　如果得手的金幣又丟失，兄弟們哪怕不說，阿爾吉也知道他們的心里是會有怨言的。

　　其實這次的行動與在亞倫時喜歡謀定而后動的卡帕沙表現(xiàn)不太相符。

　　可能是博丁頓的那封信，讓他只能憑借一時意氣發(fā)動突襲，于是草草行事的結(jié)果就是不可控的因素太多。

　　從去年歲末便愈加力不從心的年長者看著擋在身前的年輕身影。

　　突然有些后悔讓其過早地在光明神的神像前承接了這份責任。

　　最終他還是無言地帶著少有負傷的幾人快速離去。

　　留下卡帕沙獨自一人面對著越來越近的衛(wèi)兵。

　　十二名第一批趕到的瑟林鎮(zhèn)衛(wèi)兵全副武裝，腳步重重地踩在地面上，發(fā)出連綿的嗒嗒聲。

　　他們披著羅朵科制式輕盔輕甲，手執(zhí)迥異于他國的長矛，腳下的鏈甲靴不僅給予足夠的防御，腳后跟底下略微突起的鞋釘更能讓他們面對騎兵沖鋒時有不小的助力。

　　這是羅朵科能夠每每抵住洶涌如潮的斯亞王國鐵騎的重要兵種，與羅朵科的神風弩手一般重要。

　　而現(xiàn)在，他們的對手只是一個在亞倫這個邊緣行省頗有名氣的傭兵頭子。

　　羊皮兜帽里鉆出的頭發(fā)亂糟糟的，亮黑的皮甲在夜里反射出隱約的火光，舊皮靴上裂著一道口子，腳趾頭隱約可見。

　　年輕卻滄桑的面容平靜無波瀾，手中的十字劍正橫在身前。

　　夏日午夜的風在他身前停滯不前，皎潔的月光將他與披甲衛(wèi)兵們悄悄分作兩個世界。

　　先打破這份寂夜的衛(wèi)兵勇敢地沖過來向面前的對手刺出長矛，鋒利的矛頭在月光中泛著亮銀光芒。

　　后面跟著的衛(wèi)兵奮力嘶吼給前面的戰(zhàn)友助威，似乎下一秒那個年輕人就會被撕成碎片。

　　卡帕沙冷靜地向前揮劍，同時刺向他的三把長矛木桿被他巨大的力量格擋出去。

　　他右腳后撤半步，讓過從旁邊板車后面來的矛頭。

　　刁鉆的矛頭如同毒蛇吐芯，抽回去的那一刻在皮甲上劃出一道淺淺的痕跡。

　　而卡帕沙方才的后撤步此時改為蓄力，一彈而出，十字劍近乎一米二的劍鋒便悄然劃過剛才那三名被他格擋矛桿的衛(wèi)兵咽喉。

　　來不及噴涌的鮮血在夜色中直到主人倒地才噗呲噗呲地從頸間的傷口激射而出。

　　散落在地面上的金色麥粒來不及混著滑膩如油的體液，卡帕沙的人影便不在此處了。

　　他轉(zhuǎn)步提劍沖進衛(wèi)兵人群當中，腳下除了黃泥別無他物。

　　反應不可謂不及時的衛(wèi)兵們從上往下砸出的長矛木桿也被他用脊背上的重弩弩身頂住。

　　那股傳來的力道讓其整個人一震，木盒也發(fā)出咔嚓的裂紋聲。

　　卡帕沙咬牙往上頂去。

　　三名久經(jīng)訓練的成年戰(zhàn)士用盡全身力氣也未能讓他再降低一絲一毫。

　　反倒被頂?shù)每煳詹蛔∈种械拿瑮U。

　　千鈞一發(fā)之際，兩名繞過來沖到卡帕沙身前的衛(wèi)兵眼神兇厲，手中長矛奮力捅出。

　　硬扛住背部壓迫的卡帕沙十字劍自下而上蕩開矛頭。

　　長矛被迫轉(zhuǎn)刺為掃。

　　眼見它們便要在主人的手中狠狠劃過自己腰腹間，想抽身躲過的卡帕沙瞳孔中突然閃過數(shù)道銀光。

　　“咄咄咄”

　　鋒銳弩矢入肉的聲音這時在他聽來比樂手的吟唱還要悅耳。

　　“老大！”

　　是放火的金西帶人趕到了。

　　從后院大門過來的盜賊們手里端著剛發(fā)出弩矢的獵弩。

　　眼前的危險已經(jīng)消失，卡帕沙自然也用不著躲避。

　　他頂住背上下壓的長矛奮力再度轉(zhuǎn)身，反手削出去的劍刃便在衛(wèi)兵的胸前甲胄上劃出長痕。

　　劍身的鋒利和卡帕沙的力量讓它足夠在破開輕甲之后還造成非同凡響的傷害。

　　三名衛(wèi)兵哀嚎著倒地，胸甲上的裂口從左劃破到右，長矛也脫手落在地上。

　　現(xiàn)在院子里只剩下四五名衛(wèi)兵還站著。

　　他們那鍋盔底下的面容悲傷與仇恨相互交織，眼角殘留著驚恐，時不時看一眼地上躺著已然出氣比進氣還多的同袍，不敢再有妄動。

　　如今人手也比不過對面的傭兵，他們不得不選擇退后一些。

　　排成訓練時直面騎兵沖鋒的陣勢，如同豎起尖刺的刺猬。

　　長矛的尾椎頂在地面，雙腳前后跨步而立，兩手一前一后握住木桿，比他國長出許多的矛頭斜斜指著眼前這個傭兵頭子。

　　在短短時間里便連續(xù)殺死好多名衛(wèi)兵的卡帕沙在他們眼里已然是傳說中與光明神使作對的惡魔。

　　“老大，咱們撤吧！”金西這邊六七個人跑過來拱衛(wèi)著身上還算干凈的卡帕沙。

　　他平淡而冷漠的眼神從那些嚴陣以待的衛(wèi)兵身上收回，料想他們應該不會再追。

　　“走?！?p>　　帶著金西等人緩緩退后，直到院門處掉頭離開。

　　如果只有他一人，這些衛(wèi)兵肯定敢于再追擊一番，直到拖延至后面趕來的衛(wèi)兵抵達。

　　然而金西等人的出現(xiàn)卻讓他們投鼠忌器不敢再有妄動。

　　只能眼睜睜看著可惡得和盜匪一般的雇傭兵們就此往黑暗中退去。

　　瑟林鎮(zhèn)好多地方漸漸燃起大火，在夜色中整個城鎮(zhèn)如同在舉行盛大的篝火晚會。

　　金西等人之前的行動這時候才算是有了成果。

　　從火場里哭喊逃竄出來的人群越來越多，趁機謀財害命的也不在少數(shù)。

　　男爵府邸派出支援橡木酒館的大部分人手不得已在半路上用于鎮(zhèn)壓在各個火場里引起騷亂的普通人。

　　而此時在巷子中遇到奧丁和哈德的阿爾吉正帶著所有人往城門而去。

　　一路上把價值兩個銀幣一杯的冰雪之戀肆意潑灑在沿路的木質(zhì)建筑上。

　　手中的火把湊上去便是熊熊火焰燃燒起來。

　　老鐵匠一臉肉痛地加入潑灑冰雪之戀的行列，沒等他偷偷喝一口，手中木桶里裝著的酒液便被灑得一干二凈。

　　整座瑟林鎮(zhèn)里不知道是哪個人先喊出斯亞王國打過來的謠言，接著不一會兒這個小城鎮(zhèn)便在斯亞王國來襲的口號中沸反盈天。

　　鐵青著臉的克兒溫?博丁頓坐在府邸的大廳中。

　　長長的木桌上點著五盞雪白的海油蠟燭，燭臺被雕刻成神話中的怪物。

　　他聽著站立在側(cè)的書記官匯報，手中本用作寫信的鵝毛筆也被拗作兩截。

　　“你的意思是不知道哪里來的盜匪在瑟林鎮(zhèn)中鬧出這么大的亂子？”

　　兩米高的男爵單單坐著便氣勢驚人。

　　書記官可憐巴巴地在心里祈求有人來拯救自己一次，然而博丁頓那擇人而噬的眼神著實讓他承受不住。

　　他慌慌張張地跪在地上，書記官的長袍拖在雪白的羊毛地毯上，手足無措。

　　大聲哭喊道：“尊貴的男爵大人！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突然一下子就著火了，好多地方都著火了！

　　我們派出去的人全被逃出火場的平民拖著。

　　傳信回來的治安官大人說什么都調(diào)查不清楚，到處都是趁機作亂的惡人。

　　他都要鎮(zhèn)壓不過來了。

　　男爵大人！

　　這真的不是我的錯呀！

　　真的不是呀！”

　　涕泗橫流的書記官連用袖子擦拭一番都不敢，死死抱著博丁頓的鞋面不停親吻以祈求男爵大人的寬恕。

　　可惜男爵閉上眼往后靠在椅背上，手掌還是搭在還無措的書記官頭上，一點點用力捏下去。

　　他慢悠悠地感嘆道：“不是你的錯。

　　確實與你沒有關(guān)系。

　　那個該死的傭兵頭子如果不是識破我的計謀便是他本來就準備趁機作亂掠走這筆錢。

　　橡木酒館里發(fā)生的事情我不怪你。

　　可瑟林鎮(zhèn)怎么就燒著了？呵呵！

　　又是他嗎？

　　難道我克兒溫?博丁頓的智慧連個傭兵頭子都比不過？

　　或許是我太小看他了，教會當年那批少爺騎士中的首席，理當重視一些才對。

　　這個要怪我的。

　　但我還是要怪你，不怪你，我又能把責任推到誰頭上去呢？

　　布雷德侯爵大人問責我怎么辦？

　　把你送出去就好了，畢竟你是他的人，再怎樣也不會把你從墳墓里掘出來不是嗎？”

　　他松開手掌，無聲倒地的書記官死不瞑目，顱骨上的指印肉眼可見。

　　雪白的地毯上不一會兒便被尸身下流出黃色的骯臟污漬沾染。

　　用桌上的絲巾擦干凈手掌，克兒溫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來自瀚海沙漠的葡萄酒果然甘甜可口。

　　放下杯子，他從椅子上起身，對著尸體行了個貴族的禮節(jié)。

　　他說：“不怪你就得怪我了啊。所以實在是抱歉，就請你承擔我的錯誤吧?！?p>　　魁梧高大的身軀大踏步往外走去。

　　大廳外的衛(wèi)兵早已備好他的武器。

　　一把二十公分寬一米五長的雙手大劍。

　　在府邸門前的劍盾戰(zhàn)士牽著他的披甲戰(zhàn)馬，后面是整整兩百人的劍盾衛(wèi)隊。

　　跨上戰(zhàn)馬，提著大劍，博丁頓突然露出猙獰一笑。

　　逃出生天的雇傭兵頭子可以遲些再追，但你們這些下等人都敢肆意作亂，是我的大劍不夠鋒利了嗎？

　　戰(zhàn)馬的鐵掌嗒嗒而響，身后的衛(wèi)兵腳步重重。

　　單單平推過去，這一夜的瑟林鎮(zhèn)便能鋪滿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