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翊沒有動,像是一座泥塑定在了椅子上。
雀雀一傾身就跪下來:“大小姐重病之后,什么都忘了,可我知道你記得容遲。”她頭垂得很低,“大小姐在夢中,提過一句容公子,所以雀雀知道大小姐是記得他的。”
姜翊手一抖,忽然笑起來,有些故作輕松的樣子:“我以為是什么呢,我……”
“大小姐在夢中問,'容遲,春獵那一日,你為什么沒來?’”
雀雀打斷了姜翊,仰起臉來盯著姜翊的臉,眼睛中泛著晶亮的光,“大小姐連夫人長什么樣子都不記得了,卻記得這一位容二公子,這不是很奇怪的嗎?他是例外,是不同,所以,不能留。”
姜翊看著雀雀的眼睛,忽然就掉了眼淚。
她伸手按掉那一滴眼淚,勾了勾嘴角有些艱難道:“雀雀,我從沒忘記過母親長什么樣子?!?p> 漫長如一生的停頓,迎著雀雀不可置信的目光,姜翊一字一頓:“過去的人,過去的事,我一件都沒有忘過??墒?,要活下去,我不該記得。”
她話還未說完,就看見雀雀疾沖過來,像是一只急著庇護(hù)幼崽的鳥雀,將自己沒入她的懷抱。
姜翊在雀雀的懷抱中肆無忌顧地留著眼淚:“我沒辦法告訴容遲,人心不會變,因為我知道父親的心變得有多快,母親在時,他們夫妻伉儷鶼鰈情深,可母親身后,他立刻就迎了秦氏母女入府,不許人提起,不許任何人四時祭奠我母親,連帶著刻薄我和竟兒。若不是我……”姜翊深深地吸了一口鼻子,“能裝作什么都不記得,那次我大鬧祠堂,傷了父女根本。我和竟兒未來的路,會更難走?!?p> “所以你人前作父慈女孝,讓將軍真的以為你什么都不記得了?!比溉笓е吹牟鳖i,心口疼的離開,“大小姐受苦了,只是為什么,連雀雀都瞞著?”
姜翊有些難為情地低了低頭,將自己從雀雀的懷抱中掙出來:“雀雀,我不是在瞞你,我是在自欺欺人。”她搖頭,“在未見到容遲之前,我也的確快要成功了?!彼氲饺葸t又微微打了個哆嗦,“可容二他提醒了我,原來我真曾那般有勇氣,也曾那般被人寵愛過。”
她抬眼看著雀雀:“這些年,我人前飛揚跋扈,人后涼薄狠毒,周全竟兒周全姜家,幾乎算是手段用盡??沙四?,其實真沒有什么人知道,可見偌大的姜家,真無人將我放在心上。”
她說這話的時候也無多少悲涼之意,反而帶著自覺好笑的意味,這讓雀雀心里更加難受。
“我就是怕你難過,所以并不想跟你說這些。”姜翊看著雀雀苦澀的面龐安慰道,“說真的,雀雀,我早就已經(jīng)接受了。如今的所有,我真的已經(jīng)全盤接受了。”
我接受了所有人都不將我放在心上,接受了虛偽的父女,手足情誼,接受了沒有朋友也沒有其他心腹。
我接受了不再對人有任何期待,接受了不再真心地所望所求,接受了命運已經(jīng)安排給我的一切。
姜翊揚起笑臉。
真的接受,就真的一點也不難受了。
甚至覺得那些為了接受這些事情而忍受的輾轉(zhuǎn)反側(cè)都沒什么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