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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不謂俠

第五章:青陽雨驟

劍不謂俠 者如晝 3858 2019-12-04 22:20:50

  一路步行,足有數日光景,兩個乞丐模樣的可憐人兒,才遙遙望見了平野之上一座大城,不禁彼此相顧淚眼。

  青陽城為青州州城,自然要比一般府境城池來的大氣磅礴,天南海北的商賈絡繹不絕,騾馬車流延綿,在城門口蜿蜒而入。

  進得城時,兩人身上發(fā)餿的味道簡直要比盛夏的爛果子更濃,那守城檢卒捏著鼻子,被這味兒險些熏得昏過去,也懶得去搜檢什么,直揮手叫嚷著臭乞丐趕緊滾。

  這番太平歲月,守城搜檢兵卒,其實多半是用以擺設而已,多有行人提刀帶劍入城,他們亦是熟視無睹。

  兵武三器之中,大乾不禁民間刃具,多有些打鐵匠自行便鍛造刀劍,也是無恙;但對于鎧具、射具兩類,卻是管束頗嚴,不許流入民間。

  那大乾十三鎧正是被倚為國之重器,非得是握在朝廷軍隊之中,方才足以讓朝堂上的大人們安心。而射具中,大乾七射——那神臂弩、三弓弩、諸葛弩、蹶張弩、床子弩、石弩、紅衣大將軍七者,皆是國之利器,民間凡有私藏,徑直以謀反論斬。大乾軍隊強橫,也正是因得有這番鎧具利器在身,才得以阻擋北戎。

  而簡單的弓箭之物,多為獵戶所用,尋常人都可制成,反倒是不加以禁止,也無法禁止。

  這些十三鎧七射之類的,都是大物事,格外顯眼,守城卒抬眼一看便看得分明。因而也就是車馬才簡單搜檢一番,除此之外的行路客,不過匆匆一瞥足以。

  城中,這人群熙熙攘攘,彼此摩肩接踵,可兩人方圓數步之間,卻生生熏得無人靠近,路人都捂著鼻子行步匆匆。

  聶老叟這廝全然沒有半點自覺,反倒是閑庭漫步,何處人多便湊到何處。

  江魚亦是差不離十,也正是臭味相投,都有幾分游戲人間的意思,可他們靠近,行人便轟然而散。

  兩人在街上兜兜轉轉,先往東市逛了一圈,這眼下繁華自然是比不得中七州,也不如南三州,卻當真是青州頂峰。

  小販叫賣聲聲不息,人流如潮,端的是一處俗世繁華景。

  只是天公不作美,不待他們細看這青陽繁華,卻有秋雨飄落綿綿,行人奔走避雨。

  二人衣衫襤褸,簡直好似破布碎條掛在身上,都已數日不曾洗漱,露出里面黝黑的皮膚。這雨水迎頭澆下,沖刷下渾身污垢,倒也是來的暢快。

  只是秋風一吹,老家伙不禁打了個噴嚏,江魚看在眼中,便笑道:“你這老神仙,也會傷風感寒?”

  聶老叟嘴角抽了抽,懶得同這混小子計較這口舌之利,自從這幾日在曠野中扶持行走,混的熟了,這小子便越來越不像話,沒大沒小極了。

  可冷不丁,老家伙又是連連幾個噴嚏,江魚也不再調笑,而是領著他尋人問路。

  只是二人這模樣,還不待靠近,行人便移步走開,往往只是目光投去,人們便左顧右盼,權當不曾所見。更有些大膽的,聚在一起指指點點,悄聲譏諷著,目光時不時的投來,滿是鄙夷厭惡。

  江魚倒是未有太大感觸,聶老叟卻昂著老臉,一副老子傲然的表情,兀自冷哼了一聲,“凡夫俗子,當真是膚淺!”

  “觀人之皮,停在表象,便妄自定論好壞。殊不知知人知面不知心,觀人觀面不如觀其行?!?p>  他倒是端著莫名其妙的高人氣勢,卻也要老老實實昂然立在檐下,避這秋日驟雨。

  江魚卻聽到那青石板上馬蹄嗒嗒,便有車夫駕著馬車駛來。

  許是行在雨中,這車夫半個身子都被飄雨打濕,他也是心情急迫,手中馬鞭抖落,幾聲脆響,不免便加快了車速,車轍碾在石板上咕嚕嚕作響。

  車行加速,那匹毛發(fā)光亮的駿馬打著響鼻,蹄奔之間揚起毛發(fā)甩動水漬,車輪碾起水珠四濺。

  有讀書人望著那座線條雅致、雕梁畫棟的馬車,飛檐上系著青翠鈴鐺,行路之時叮當作響,好似魂兒都被勾去一般,視線不離分毫。

  有人問起,由是他便指點向那扇被一簾淡藍色的縐紗遮擋住的窗牖,語氣里頗為艷羨與敬畏之意。

  “那是庚州牧府上車駕,看那上面的青鈴鐺,應當是府尊家人出行...”

  這等行徑,駕車乘馬在城中橫沖直撞,偏偏速度不減反增,還最是喜愛往人多密集之處橫行,或是惹得人們慌忙躲閃,享受于百姓驚慌失措如小獸奔走的感覺;或是命人佇立兩側,徜徉在民人萬眾矚目眾。這些零零總總的法子,江魚在京都之時早已是見得多了,或者說都是彼處王孫子弟玩剩的把戲,江魚也曾過了幾把癮。

  只是后來被父親知道,被倒吊起來打...

  不成想還在這青陽城還能見到,江魚心里反倒是有幾分懷念的感覺。

  穩(wěn)坐車駕當中,隱在那扇窗牖內的人想來也是頗為自得吧,江魚淡淡的看在眼中,隱隱有些好笑。

  青州果然偏遠,京都王孫子弟數載前玩剩下的東西,這里才正流行。

  那馬車上的人物陶醉于這種民人之上的感覺,卻不知有人冷眼旁觀,如同看著土包子一般。

  駿馬已行至長街中途,也便是眾人近處,車轍掀起的水瀑打濕了些民人衣衫,卻毫無一人惱怒發(fā)聲。

  江魚卻耳朵微動,視線轉向街心,眸子微縮,臉色略略有些變化。

  那馬夫想來是個好手,迎著細雨,而馬蹄愈快,可車行卻依舊穩(wěn)當,他揚在半空的馬鞭輕輕一抖,便是清脆響亮的鞭聲,催促馬兒愈加快行。

  江魚目光一凝,眼看馬蹄已在近前,他當即不再猶豫,閃身從兩側人群中躍出,落地之時步伐一點一轉,身形已再似輕燕飛出,朝著街心掠去。

  只是一個晃眼之間,不知從何處闖出的人影便已近前,駿馬被他一驚,唏聿聿的嘶鳴一聲,竟也是反應神速,前蹄在江魚身前高高揚起,車駕頓時止住。

  這定然是一匹上好的寶馬,可一不曾在隨武林豪客身側馳騁江湖,二不曾于軍伍之中策馬奔騰,卻出現在這里,為達官貴人家中駕車,作駑馬所用。

  心中一剎那,竟有種可悲可嘆的感覺。

  駿馬雖止,可那后方的車轍卻還依據慣性往前,車廂一陣咣當抖動,車夫驚起一腦門涔涔汗水,險些從車架上被甩下,多虧憑的高超的駕術止住,扯了扯韁繩讓馬兒別開了方向。這一下閃得他一顆心幾乎懸上了嗓子眼,當時便有一汪火起,霍然站起身來,正望見一個乞丐模樣的家伙施施然蹲在馬兒近處,身子背對著自己,也不知是在做什么名堂??尚莨芩蔷壓卧诖?,敢當街攔住車駕,便當真是不知死活。

  秋雨漸急,澆在車夫身上卻如油一般,更讓那心火涌得旺盛,他擦了擦一臉不知是汗水雨水,先不去問,抬手便是一鞭子抽去。

  “啪!”

  這可不再是虛虛的鞭花,直直砸落在那人背上,清脆響亮,街道兩側行人看得清晰,面皮都不禁是一抖,光是聽這聲響,便知下手頗重。

  “死乞丐!找死不成!?”車夫猙獰著臉,也不問緣由,兜頭披面便是三五鞭子抽落,將那人背上本就襤褸的衣衫布條抽得粉碎,便斜指著他,一臉憤憤叫罵道:

  “你可知這是何處車駕?吃了熊心豹子膽了,竟敢當街阻攔???”

  “庚州牧府上車駕都敢闖,若是驚了馬兒,唐突了貴人,便是將你這身皮扒下都不夠償!”

  “咕嚕咕嚕...”

  那“乞丐”并未回頭,只是在喉嚨間發(fā)出莫名的聲響,始終半蹲在前,饒是一鞭重似一鞭,卻好似是抽打在山石上,竟不能讓其動顫半分。

  車夫粗魯穢語在后,沙沙雨聲在耳邊,車廂一側簾子微掀,江魚絲毫置之不理。

  他只是身子蹲著,頭也不回,口中“咕嚕咕?!卑l(fā)出著聲響,抬手輕輕在青石上方幾寸許高度,攤開了五指。

  其身形是前傾的,小半個身子正好遮住了一小塊的區(qū)域,那是處小小的雜物堆,往日里民人售賣東西,一些雜物垃圾,便往往清掃在此,休市后收斂。

  而在被雨水澆灌的泥濘骯臟雜物中,一只毛色灰白,沾染的滿是穢物,被雨水打濕耷拉一片的小貓兒正奶奶的叫著。

  翡翠似的眸子抬了抬,小貓兒望著眼前這個無毛怪物,又盯著那攤開的手掌,感覺到了其上蘊含的溫度。

  這街道上,本多有些民人推車賣些小物什,它或是躲在其下,或是藏在推車縫中,本來安然。可驟然而至的秋雨惹得人們四散避雨,它便漏在了此處,在雜物堆中被雨水澆得發(fā)昏,渾身發(fā)冷打顫,若是經秋風吹過幾回,必然是無甚性命了。

  本能的,對于熱量的渴望讓它難以抵住誘惑,猶豫片刻,終究卻也還是慢慢的伸出前肢,搭在了無毛怪溫暖的掌心上。

  江魚便笑著伸出另外一只手,輕輕撫了撫它身上濕漉漉毛發(fā),將一些穢物掃落,也不顧它臟臭,只隨手裝入了懷中。

  小小的家伙便藏在其中,鼓鼓囊囊,被內力匯聚散溢的熱量慢慢烘去身上冷雨,安安分分的待著,十分乖巧。

  叫罵聲中,那人始終不曾有反應,車夫心中本已怒極。

  他雖是個小人物,可自從為庚州牧駕車后,誰敢看低自己?縱然是些鄉(xiāng)紳豪商,見了自己也得乖乖作揖行禮。

  話語被人當做耳旁風,這可還是第一次,他本打算著直直抽死這乞丐算了。

  可那人卻忽的兀自站起,他反倒是被驚得身子抖了一抖,只覺得這人身上似乎有不可直視的氣勢,壓得他胸口發(fā)悶,馬鞭一時也不敢落下。

  但那“乞丐”卻好似是沒事人一般,只是輕輕抖了抖身子,吃了近十鞭子的身體竟渾然無恙,抬腳直往街邊走去,自始自終都不曾回頭看他一眼。

  他張了張嘴,想叫罵些什么,好彰顯自家府君之威嚴,可不知為何腿腳有些不受控制的發(fā)涼發(fā)軟,一肚子的污言穢語堵在喉間,卻不知如何吐出。

  在車夫視線中,那人泰然自若的走進人群,而一個白瘦的老乞丐便迎上去,又回頭朝他做了個鬼臉,繼而竟豎了豎中指。

  隨即,老乞丐也是揚著臉,趾高氣昂的推開人群,跟在先前那人身后走了。

  是我不夠張揚么...車夫有些蒙圈,怎地感覺那乞丐竟是比自己還要囂張幾分?

  他縱橫車夫界數十載,自問駕車一生難逢敵手,可縱然是噴過各式各樣的路怒暴躁車夫哥,卻從不曾見過這手勢。

  老乞丐不知在何時,于何處學來的手勢,一根中指,抵得過千萬句污言穢語。

  車夫有些被人打敗似的沮喪,感覺自己被那老乞丐深深鄙視了。

  想了想,他回豎了個中指。

  可兩個乞丐,早擠進了人群,不知往何處去了。

  那簾淡藍色的縐紗掀開,一張容色清麗的臉蛋兒露出,問道:“方才何事?怎地停下了?”

  說話之間,那猶似一泓清水的雙目環(huán)視兩側人群,淡淡的收回視線。

  車夫急忙跳下車架,恭敬行禮,直道是,“無事無事,請小姐勿憂!”

  這女子便輕輕點了點頭,也并未多言其他,收回素指,簾兒落下。

  后者長吁了一口氣,重新坐上車架,想要找回先前那般睥睨的感覺,卻總覺得有些發(fā)虛,抬起的馬鞭也輕輕的抖落,蹄聲嗒嗒。

  這一回,卻再也不似之前那般橫沖直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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