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愿。
一愿郎君千歲,二愿妾身康健,三愿如同梁上燕,歲歲長相見。
阿娘在家中常常教她這首歌,摸著她的頭道:“我家阿惠是有福氣的,將來是要嫁個如意郎君圓滿一生的”
她果然是有福氣的,不然怎么會嫁給柳郎呢?
出嫁那天,她穿著錦繡坊的綢緞制成的大紅嫁衣,嫁衣上是絲線繡好的龍鳳呈祥,肩挎子孫袋,頸上天官鎖,胸前照妖鏡,臂纏定手銀,鳳冠霞帔,大紅的喜帕遮了臉。一路上吹吹打打,誰人不贊嘆一聲林家惠娘好福氣,模樣生的好,家里更是寵愛,如今未婚夫也考中了秀才,前途無量。
婚房內(nèi)燃著龍鳳花燭,面如冠玉的柳郎揭開了喜帕,男子豐神俊朗,女子人比花嬌,果真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璧人。
婚后第三個月,她就傳出了喜訊。柳郎欣喜若狂,將她當(dāng)做祖宗那樣供著。她也欣喜。公公早逝,婆母慈愛,她嫁過來便直接當(dāng)家,衣食無憂,便是神仙的日子也不過如此。
但漸漸的,柳郎很少來到她的房中,只是讓她照顧好自己。外人盛傳,柳郎被花樓的姑娘迷住了眼睛。婆母勸慰:“我是知道我兒性子的,哪里會為了外面的風(fēng)塵女子而冷落正室夫人?更何況你還有了他的親生孩兒,你的位置誰也撼動不了”
母親也勸她:“女婿是個好孩子,外面的傳言再厲害終究是傳言,傳著傳著就不攻自破了,阿惠顧及好孩子是正經(jīng)事”
這樣嗎?她即使是個深宅婦人,也是知曉大事的。婚后正趕上放榜,夫君考中了舉子,已經(jīng)是一條腿邁進(jìn)官場的人了,自己家僅僅有著一間書塾,靠著與縣令沾親帶故的關(guān)系,給面子的叫一聲書香門第都是抬舉。
此前,柳郎不過一個落魄學(xué)子,父親見他有天分,又上進(jìn),才時常接濟(jì),甚至定下了兩人的親事。如今,窮酸秀才成了舉人老爺,她這個小門小戶出來的女子,自然或多或少不合他的意思了。
婆母溫良恭順一輩子,雖然獨(dú)自撫養(yǎng)兒子長大,面對她時卻沒有尋常人家婆母的傲氣,她一嫁過來便將家里的積蓄產(chǎn)業(yè)全部交給她,自己只留了點(diǎn)私房錢傍身,平日里也不立規(guī)矩,處處慈愛包容。面對著兒子的得意忘形,她不知該如何是好,私下里也勸過罵過,兒子依舊我行我素,無奈之下只好加倍照顧兒媳,只盼著孩子出生后能讓兒子回心轉(zhuǎn)意。
但誰也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的結(jié)局。
她懷孕八個月時不慎小產(chǎn),血水浸透了身下的青石板,就連穩(wěn)婆也無計(jì)可施。母親急中生智,抓著陪嫁侍女碧玉的手,催促她將陪嫁的佛珠拿來。那是母親當(dāng)年的陪嫁,妙禪寺的大師開光的佛珠,母親生她時難產(chǎn),穩(wěn)婆都讓準(zhǔn)備后事了,戴在手上的佛珠卻金光大作,光芒過后她平安落地。也正因此,母親將那佛珠當(dāng)作了保平安的圣物,更是在她出嫁那日親手放入了嫁妝的箱籠。此時她命懸一線,那佛珠成了最后的希望。
碧玉回來了,卻是哭著回來的。
她的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測,母親還在問佛珠呢。佛珠去哪了?挽月閣的棠韻姑娘被夢魘住,身體虛弱,柳郎,她的夫君拿了她陪嫁的佛珠給了那風(fēng)塵女子去保平安。
她苦笑,父親只知柳郎模樣才學(xué)數(shù)一數(shù)二,卻不知其人禽獸不如,忘恩負(fù)義,父親多年栽培接濟(jì),養(yǎng)出了一個白眼狼。死到臨頭,她才知道枕邊人是個不折不扣的披著羊皮的狼。
孩子沒保住,第二天,她產(chǎn)后大出血,也去了。
死了以后,她并沒有離開,她抱著自己的孩子,看著柳郎明面上情深意重,哀嘆愛妻死亡,背地里卻納了幾個丫頭,只是因?yàn)闊嵝⑽催^,不敢明目張膽。
棠韻也被接了過來。
她徘徊良久,想要復(fù)仇。她尖利的指甲抓向柳郎,卻穿過身體,她對著狗男女拳打腳踢,卻被狠狠彈開。
棠韻似乎會一些別樣的手段,柳宅被設(shè)下一道又一道的封印,她被逐出了宅子,徒勞地徘徊,復(fù)仇無望,投胎不能。
她魂飛魄散無妨,只是懷中尚有一子。她沒用,不能將孩子平安帶到世上,死了也只能眼睜睜看著孩子魂飛魄散。
不知過了多久,她遇到了一個人,包裹在黑袍中,告訴她,有一個人可以幫她。
她等了很久,看到了一個女孩子,穿著紅衣,墨色大氅披在身上,長得很美,但她不笑,唇邊是淡淡的譏諷:“你可知對我玩弄心思是何下場?”
她的孩子被送入輪回投胎,卻單單放過了她。
她獰笑著去找那對狗男女復(fù)仇,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已經(jīng)踏入了柳家。
婆母早已去世,柳郎成了柳大人。他的正室夫人出身侍郎府,高貴至極。他的府上有一名受寵的貴妾,名喚棠韻。
柳大人驚慌失措,看著厲鬼顯露身形,一步一步前來索他的性命。
當(dāng)天晚上,柳府起了場大火。
熾熱的火舌舔舐著燕蘅的衣擺,燕蘅輕輕揮袖,火苗熄滅了。
她看著熊熊燃燒的房梁,若有所思。
季遙問:“你不去救?”
燕蘅:“與我何干?”
她隱約猜到了指點(diǎn)林惠娘的人,因此愿意出手。柳家與她素不相識,為何要多管閑事?
季遙說:“畢竟稚子無辜,我以為你會出手”
燕蘅嗤笑道:“稚子無辜又如何?我不想給自己惹麻煩”
季遙無奈笑笑,忽然消失在原地。燕蘅站在燒的差不多的廢墟上,絲毫不畏懼依舊猛烈的火勢。
廢墟掩埋著一具焦尸,腕上一串佛珠,光亮如新。
燕蘅褪下佛珠,拿在手中,仔細(xì)掂量。無言良久,她輕輕一笑:“也罷,今日便做個好人”
她將佛珠放在地上,并指作刃,劃破了左手的手心。血珠冒了出來,逐漸匯成一股。她蘸著鮮血在地上畫下了一道又一道的符文,最后合成一個符陣。符陣伴著初出的太陽發(fā)出血紅的光芒,一個透明的影子逐漸成形。
燕蘅問:“仇也報(bào)了,你若是愿意魂飛魄散,便走出這個陣法,若愿意轉(zhuǎn)世投胎,便在陣法中留足四十九天,你自己選吧!”
猶豫了很久,林惠娘說:“姑娘,奴家想要轉(zhuǎn)世”
燕蘅說:“我似乎沒有提醒你,你殺孽太多,本就注定魂飛魄散,若是轉(zhuǎn)世也是一生坎坷,注定短命”
林惠娘沒有猶豫:“姑娘,奴家愿意轉(zhuǎn)世”
既然如此,燕蘅也就不攔著了,拿出佛珠,轉(zhuǎn)身離開。
向榮居士
也許有的小天使會覺得蘅蘅有點(diǎn)冷血無情,但實(shí)際上她也確實(shí)冷血無情。但偶爾也會有自己柔軟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