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秋在和燕蘅交談過后,便回去了。
面上平平靜靜,但她的內(nèi)心卻怎么也靜不下來。
她是否愿意為了祖宗奉獻出自己的全部?
毫無疑問,她是愿意的。她努力了這么多年,為的不就是振興白家嗎?況且出生入死這么多年,死亡,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當(dāng)初連蘇盈她都忍了下來,憑什么這件事就不能夠了呢?
只要祖宗能夠醒來,就能將白家救回來。極北之地苦寒無比,父親年邁,又怎么受的住?還有她的族人。
白氏一族的希望就在她的身上,她愿意這么做,她應(yīng)該這沒做,她也必須這么做。
更何況,大人會讓她轉(zhuǎn)世投胎,得到一個很好的結(jié)局。
她不吃虧!
但不知為何,她似乎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期待。
她不畏懼死亡,但在這長達一年的平靜的日子里,她聽著風(fēng)呢喃,看著雨落下,魔宮中的鮮花常年盛開不敗,美麗的女孩子們將花朵采集下來,做成胭脂。她們會嬉笑打鬧,她們會在看到情郎的時候臉紅,她們有魔尊和魔君的庇佑,有父母親友的寵愛,她們只是安然享受著生命的饋贈,每日發(fā)愁的不過是搭配什么樣的衣服和首飾,夫子的課業(yè)要考核,家里的弟弟妹妹不聽話。
白云秋知道自己不該這樣想,她知道自己應(yīng)當(dāng)專心,應(yīng)當(dāng)坦然面對接下來的日子。樓華君不追究她的冒犯,還要召回祖宗已經(jīng)是天大的恩德,她不應(yīng)該貪心的。
但她卻逐漸感到心理失衡。
她閉上眼睛,腦海中的畫面卻是另一個女子,用她的身體,去游歷河山,去修煉,拯救家族,成為一個功臣。
她的身體會有無數(shù)的榮譽,會得到族人的鮮花和贊美,但不是白云秋,而是白素書。
她只是在一切都結(jié)束后,安靜地飲下孟婆湯,渡忘川,過奈何,成為另一個人。
白云秋從此隱藏在黑暗中,帶著一身的傷痕和苦楚,帶著她這些年為了白家,為了蘇盈犯下的罪孽,消失在世人的眼中,無人知曉。
憑什么?
憑什么是她要背負(fù)這樣的使命?憑什么她就活該為家族奉獻出自己的一生?修煉,殺戮,風(fēng)里來雨里去,憑什么她就該過這樣的人生?
她也曾期待,也曾妄想,爹娘能牽著她的手,帶她去看廟會,給她買時興的衣裳和玩具。逛累了可以趴在爹爹的背上,餓了還可以去祥春齋買一包最喜歡的芙蓉糕。
但事實上,她的人生永遠(yuǎn)只有沒完沒了的修煉打坐。從前,爹爹的眼里還有娘,現(xiàn)在,只有家族。
如果告訴爹爹這件事,他連考慮都不必,會直接將她殺了獻祭。
可是,憑什么啊?
她也想要新出的糕點,也想要時興的衣服首飾,也想要好好打扮自己,嫁一個良人。
她也想要被人寵著的無憂的人生。
在第七天的時候,白云秋消失了。
屬下來報的時候,燕蘅怔愣許久。
隨后,她笑了笑:“還以為她能堅持多久!”
屬下觀察著燕蘅的臉色,慎重開口:“不若屬下將白云秋追回來?”
燕蘅:“不必,隨她去吧!”反正也活不了多久。
之前因為白素書祖宗的原因,她也就沒有對白云秋下手,否則,就憑著白云秋幾次三番的挑釁和下毒,這個孩子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只等著十日之約,十日過后,若是白云秋還沒回來,她便著手準(zhǔn)備白素書祖宗的事情,待到事了,便去結(jié)果了白云秋的性命。
第八日,燕蘅打坐了一整天,魔使并沒有等到白云秋。
第九日,燕蘅捧著個話本子,躺在湖邊,沉浸在狗血套路中不能自拔。
第十日,燕蘅去了禁室打坐半日,出來后將鴻愿的夫人舉辦的戲劇社團請了過來,在魔宮中演出,博得了陣陣叫好聲。燕蘅賜了許多財物,喜的魔界二把手的夫人連連道謝,鴻愿魔君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夫人和魔尊打成一片,甚至還嫌棄自己擋路占地方。深刻反省過后去了藏書閣,準(zhǔn)備寫放籍書,準(zhǔn)這幾個女子回家去,不用再回來了。用這個時代的話叫休妻廢妾,用黎臻程菲那個時代的話說叫離婚,他一個魔君難道不要面子的嗎?
答案是:不要!
鴻愿魔君還沒走到藏書樓,就不知道被誰套了麻袋打的鼻青臉腫。
也不知道打他的人說了什么,之后魔君會去療傷,絕口不提休妻的事情。
白云秋始終沒出現(xiàn)。
燕蘅靠坐在墨玉制成的王座上,覺得索然無味。她想:果然給了十天的期限是正確的,若是著手開始準(zhǔn)備了,白云秋再跑了,豈不是要前功盡棄?
她傾下瓊漿玉液,眼神也在這濃醇的酒香中逐漸迷離,不經(jīng)意抬頭,看到了大殿外站著的白衣女子。
她的頭又疼起來了。
白云秋跪在殿下,聲音平靜:“白氏云秋,愿歸。”
燕蘅將玉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問:“你可甘心?”
白云秋手指微顫,道:“不甘?!?p> 燕蘅道:“我知?!币驗槲乙膊桓市陌。?p> 她醉得狠了。
燕蘅的酒量并不好,雖然很小就學(xué)會喝酒,但她酒量不好,喝多了會頭疼。
平時最多淺酌一杯,只是不知為何,今日的心情格外不好,所以多喝了一些。
燕蘅路過跪著的白云秋,道:“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白云秋蹙眉看向燕蘅的背影,步伐平穩(wěn),說話也吐字清晰,看著和平時沒什么區(qū)別。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燕蘅應(yīng)當(dāng)是很難過的。
*
燕蘅也不知道自己去了哪里。
模模糊糊,連視線都是一陣黑一陣白的,帶著點血色,她感覺自己的頭越來越沉,越來越疼。
極致的疼痛讓她忍不住蹲下,慢慢倒在地上,蜷縮起來。
她咬緊牙關(guān),卻仍是一陣一陣的打著寒顫。閉緊眼睛,連生理性的淚水都被阻攔在一片黑暗中。
昏沉中,一只手輕輕探上她的額頭,很溫暖的一只手。
手的主人燕蘅化成灰都認(rèn)識。
她閉著眼睛,抓住那只手,喃喃道:“季遙,你帶我走?!?p> 那只手顫了兩顫,隨后是一個干凈清朗的聲音,帶著些復(fù)雜與痛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