螳螂捕蟬
聽說齊國這位世子也算是一位了不得的人物,百國之中,齊國算是食物鏈底端的存在,但這位世子倒是有一身的治國本事,漸漸也國泰民安起來,白楚那日隔著帳幔匆匆一眼,倒也覺得是位眉清目秀,身上帶著書卷氣的羸弱少年。
但這位少年好像和傳說中很不符合,那日和楚倨良去了煙雨樓后便日日流連于此,大約齊國沒有這樣繁華、熱鬧的場所所在。
引了眾人無數(shù)嘲笑,到底是小國家的人,說這么治國安邦之才,實則也是個井底之蛙,連帶著整個齊國也被人看不上眼。
這位世子在煙雨樓,連帶著白楚也累得日日往煙雨樓走。
云仙倒是高興,每天纏著白楚教她昆曲,倒把贖身之事放到一邊。反正她也不急,白楚也覺得等這件事過后再慢慢籌謀也不遲。
這樣日子一直持續(xù)到除夕夜。
那一天,白楚很痛心,又不得不給滿府上下,每人封了一個紅包。白楚覺得,她這樣的人若是放在二十一世紀,一定是被員工唾棄、人人痛罵的摳門老板,吸血鬼資本家。
那一晚的雪特別大,楚宮里準(zhǔn)備了家宴,王孫公子以及品級高的官員都進宮參加宮宴去了。
白楚本來也該去的,但她找了個身體不適的理由便推脫了。
她一個掛名郡主,若是自己去說定然會有人說她目中無人,但是她向楚倨良請的假,話從楚倨良口中說出來,那便就很不一樣了。
那天晚上她坐在窗下看著似云剪了許多窗花。
“姑娘,吃碗元宵吧。”桑洛姑姑從屋外雙手捧了一碗元宵進來。桑洛是楚倨良額外從公子府撥給白楚的姑子,是監(jiān)視也好,是伺候也好,白楚都不能拒絕,好在她照顧得也算盡心盡力。
一碗元宵煮得晶瑩剔透,個個白白胖胖地擠在一起看起來十分可喜。
“老奴特地加了桂花和陳皮進去,吃起來又香又甜,也不膩口。”桑洛在一旁說道。
“有勞姑姑了?!卑壮弥啻缮?,舀了一顆熱氣騰騰的元宵,和著湯水。
“姑娘。”似云放了剪子和窗花,忽然往白楚這邊張望過來,眼睛眨巴眨巴,口水都要滴出來了。
“給你吃,給你吃?!卑壮恍?,手中的勺子就遞到了似云的嘴前。
似云張嘴一口將那元宵咬下,“啊,燙,燙,燙。。?!彼鋈惶似饋?,燙得滿屋子亂竄。
“小促狹鬼,主子的東西也吃,豈不知尊卑了?”桑洛姑姑眉眼慈祥,帶著責(zé)備的話卻并不嚴厲。
“算了,姑姑,大過節(jié)的,何必講那么多規(guī)矩?”白楚笑著看似云的樣子,往常這個時候一家都圍在一起看春晚了吧,如今窗外大雪紛飛,就著暖黃的燈光,圍著炭盆吃著元宵,總也不算太孤單。
可一個人打簾從外頭進來,是楚倨良身邊的虎子,跪下對白楚道,“郡主,公子說該動手了。”
守了大半個月的獵物,現(xiàn)在終于可以收網(wǎng)了,“過年也不讓人清凈?!卑壮焐媳г梗舷氤屏即丝陶诨食莾?nèi)觥籌交錯、虛意迎奉,大約是自己過得不痛快,就不忘了給白楚找差事。
“只能吃三顆元宵,剩下的給我留著?!迸R走時還不忘了囑咐似云一句。她信任似云,桑洛又是楚倨良的人,如今她做什么也不避著這兩個人了。
今晚的東街不如往常熱鬧,縱然再如何縱情聲色之人,在這個時候也得回家陪陪老婆孩子,全年作業(yè)無假的花娘們,也難得得了一次休息。
但是這位齊衍世子卻也不同尋常,他身在異國,無家可歸,楚宮之宴也沒人看得起他,竟然連這樣闔家歡樂的年夜,也要和柳心姑娘共度。
沒想到竟是這樣荒唐的一個人,死了倒也活該,只是可惜了那一張清清秀秀的臉。
白楚從后門進,她今日戴了面具,躲在屋檐角落處,凝霜劍握在手中,目光落在下方的男子身上。
平日里聲色犬馬、燈紅酒綠的煙雨樓竟也有些冷清,也不過齊衍并三四十個跟著他的親兵。
一人身邊陪一個花娘,喝酒、笑鬧,身處他鄉(xiāng),這便是他們過年的方式吧。
白楚不急,等著動手最好的時候。
“今夜過年,世子給每人送了齊國特有的薺菜餃子并吊錢,還不快來謝恩?”今日不忙,世子大約為了應(yīng)景,每人都送了家鄉(xiāng)的特產(chǎn),楚國是西南之地,倒不曾有這些習(xí)俗,大家都覺得稀奇。
世子也大方,每人用大紅的紙另封了一錠銀子,整個樓里的姑娘并灑掃、粗使的婆子、門房都有。
怎么殺手沒有賞?白楚看得眼紅,能不能先領(lǐng)了賞錢,明日再殺?
云仙也領(lǐng)了錢,回去的時候猛一抬頭,剛好看到白楚露出半邊的影子,一時都些驚了。
白楚也不刻意避她,手指抵在嘴邊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頭微搖,示意她不要聲張。
得了信,云仙低著頭便匆匆走了。
“世子可還有旁的東西給奴家?”那柳心貪心,得了銀子也不知饜足,依舊看著齊衍,身子往他身上貼去,撒著嬌地想要得多些。
齊衍冷冷看她一眼,也看不出多寵愛,從腰間卸下一塊玉佩來,隨意丟在桌上,倒也不是個酒囊飯袋的樣子,和傳聞中很有差距。
柳心得了玉佩,雙手高興地捧著,在他的臉上親了一口,連聲說道“謝謝世子。”
“下去吧,我想靜靜?!彼屏松磉叺幕?,一個人坐在廳內(nèi)斟了酒喝,周遭喧囂熱鬧,他竟是遺世而獨立,目光說不出的孤獨、寂寞。
這個齊衍倒也是個怪人,白楚盯著他想。不過,那也沒什么關(guān)系,今晚過了,世上也沒這個人了,對于自己的業(yè)務(wù)能力,白楚還是很自信的。
齊衍的銀子很好掙,他不聽曲也不看舞,酒喝了七八分醉便腳步虛浮地徑直去了樓上廂房,旁邊有人來攙扶,也被他一把推了,不知怎么,白楚看他的背影竟有幾分料峭的意味。
大約齊國大難在即,他來楚國游說也快一月了,卻連楚王的面都沒見到幾次。
白楚悄悄至了房頂,又翻至了他下榻的窗外,幸而今夜街上沒有多少人,否則行人一抬頭便能發(fā)現(xiàn)她,這才是楚倨良選在今晚動手的真正目的吧。
屋子里有人走動的聲音,房門開合,說話的聲音壓得極低,白楚運了內(nèi)力也依舊聽不清。
大約又過了半個多時辰,那盞明亮的燈暗了下去,屋內(nèi)一片漆黑。
白楚又等了約莫一刻鐘,才推窗翻身進去,房間里靜極,白楚落地也全然無聲,卻忽然一股異樣涌上來。
不對,房間里不止一個人的氣息。
“叮叮。。?!睅讉€刀劍出鞘的聲音,幾個身影從四周竄了出來。
幸好白楚在暗夜里都是行走慣了的,視線極好,凝霜劍出鞘,幾個回手之間倒也料理得了幾個小賊。
“楚楚,快走?!焙诎抵?,一個美人帶著香風(fēng)撲了過來,白楚收劍回手,下意識地將她接住,美人無骨,讓白楚抱了滿懷。
“云仙,你怎么在這兒?”
云仙的左肩中了劍,差了分毫便是心臟,她也是傻,目不視物時,只見了劍影往白楚這邊而來,幾乎顧不得地撲到她的面前。
“我。。。我在后院聽到他們設(shè)了埋伏,不放心,來看看你?!彼恼Z氣有些虛弱。
“傻子,這幾個人哪里難得住我?何需要你幫我擋?”白楚手上一片溫?zé)岬酿つ?,空氣中彌漫過血腥的氣味兒,云仙受傷了,血與夜呈一個顏色,她也不知道她究竟傷得重不重。
幾個細碎的腳步聲遠去,那些人知不敵,就這樣匆忙遠逃。
“能跑到哪去?”白楚不放心云仙,將她打橫抱起,便往門外追了出去。
“啊。”親兵護著齊衍到了樓下,引了一片尖叫。
樓下還有幾個花娘并老鴇素汐未散,忽見后面還跟著一個臉戴面具手中拿劍的人,手上抱著一個女子。
“咳咳。。?!痹葡梢膊恢遣皇欠讲攀芰苏駝樱鋈豢攘藘煽谘?,盡數(shù)吐在白楚的胸前衣領(lǐng)之上。
“云仙?”素汐看清了白楚懷中抱著的人,“云仙怎么會受傷?是你?你殺了云仙?”她看向白楚的臉,她戴了青面鬼笑的面具,她不識得。
白楚并不理會,往前幾步,那屋中的人卻怕極,紛紛往后退讓,白楚看到人已經(jīng)逃出了煙雨樓,只怕來不及,把人給了素汐,“她受了很重的傷,照顧好她。”已經(jīng)換了一種較粗的聲音。
素汐有些猶豫,躊躇幾次,終還是伸手接住了云仙。
白楚趕了出去,臨走前還是不放心,回頭看了一眼,面具后面的目光兇狠,厲聲道,“她若有什么三長兩短,整個煙雨樓都脫不了干系。”說罷轉(zhuǎn)身追了出去。
“是千面羅剎?!焙鋈灰粋€花娘喊了出來。
“什。。。什么?”
“說書的說過,千面羅剎的凝霜劍,青霜之色,劍鞘刻鳳凰銜花,劍柄為烏木纏金絲,吊祥云玉墜?!鼻媪_剎行蹤不定,身份不定,只有那一把劍,倒成了身份。
“竟是她。”余下眾人無不覺得心驚膽戰(zhàn),
素汐覺得手上的人一沉,有些戰(zhàn)戰(zhàn),目光望著門外漆黑的街,“云仙什么時候招惹上這種東西了?”
她稱“東西”,是因為在她心目中,千面羅剎實在算不上為“人”。
她們看不見樓上廂房還有一個“客人”,此刻看了正緩緩起身,一手拿了桌上的獠牙面具覆在臉上,一手拿了劍,無聲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