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重新開始（一）

　　旁邊不遠(yuǎn)處還有幾處是藕塘，那里的淤泥齊腰深。必須得先把塘里的水抽干后，人才能下塘。不過，塘里泥深，基本上不用手扒，而是用鐵锨去挖藕，順著荷桿生長的方向，就是藕的生長處，雖然不是手直接伸入泥里，力氣卻半點也省不了。陽光照射下，挖藕人的臉上，不再有清晨下塘?xí)r的活力，疲憊的身軀，動作明顯緩慢了下來，但是，他們對自己的職業(yè)，保持的精神仍然體現(xiàn)在他們勤勞的每一個肢體的語言里，他們雖然勞累得有些緩慢了，卻并不懈??；他們的表情里充斥著疲乏，卻照常還是那么的質(zhì)樸與堅忍。這令曉雯的心里對他們產(chǎn)生了滿滿的敬佩之情。

　　這一個星期里，曉雯跟著他們一起起早貪黑。晨風(fēng)中、霜凍下、荷塘邊、藕田旁、以及落日的余暉里，曉雯用她的眼她的心她的筆刻畫出他們的勤勞良善的影像。一幅幅底稿慢慢形成，直至合成一大幅采風(fēng)的組圖，這是她平生第一次由感情以外得到的心靈震撼。返程的那天，她與師傅們逐一揮手告別，她珍視這樣一次短暫而難忘的經(jīng)歷，她覺得這是生活給她的一個禮物。

　　每個人都要繼續(xù)生活，必須要工作，該面對的問題逃避不了，曉雯想，自己也不可能例外。想起這一個星期的生活，全新的環(huán)境，特殊的生活方式，忙碌的每一天，甚至已經(jīng)讓她暫時忘記了與岳風(fēng)的那次不快樂的爭執(zhí)。可——可自己終究要回去的，七天了，她也不知道岳風(fēng)怎么樣了，也許，他根本已經(jīng)不在乎她這個人的存在了吧！又或是他正覺得一個人清凈，少了另一個人的束縛與聒噪，正好隨了他的意呢。曉雯想，畢竟在那個大雪的日子里，岳風(fēng)的心里眼里除了他的發(fā)財夢，其他的東西都得給他的夢讓路。一想到此，曉雯的心情又變得低落。轉(zhuǎn)念又開始擔(dān)心起來，這半年他的脾氣變得越來越古怪，沉默寡言，只專注他自己的事，遇事極易煩躁，這根本不像是她當(dāng)初認(rèn)識的那個人。有些話只是堵氣出口，有些念頭也只是較真的想法，社會是個大染缸，出淤泥而不染的大概也只有藕的氣節(jié)。作為凡人，不可能完全不受半點影響，偶爾的迷失是可以原諒的，不能因為一件事，就給自己深愛的人貼標(biāo)簽下定論，曉雯想，她不能輕易就放棄他。

　　曉雯隱約覺得這不是浮躁，而是一個人心理上變化的過程，不能被忽略，任其發(fā)展下去很危險。越想越是放心不下，她在天黑之前回到了清園里小區(qū)。

　　打開門，岳風(fēng)躺在床上睡著了，一地的煙頭、報紙，還有泡面袋子。曉雯推門帶過去一陣微風(fēng)，地上的煙灰隨著這陣風(fēng)往床底下挪了挪位置，窗戶緊閉，屋里悶得心慌，曉雯打開半扇窗，吹了幾分鐘，又趕緊拉起來留了個縫隙透氣，二十四樓的風(fēng)太大了，一不小心會吹亂了床上的報紙。

　　曉雯并沒有叫醒他，看著他胡子拉碴地躺在床上，被子也被拉得裹成一團(tuán)，心中的氣頓時消了大半，她總是忍不住心疼他。一個人男人的不得志，是他一生中最無可奈何的時候，只能多理解他一些，多支持他一些，少苛責(zé)一點，如果再賭氣下去，那樣只會毀了他。

　　曉雯安靜地收拾著房間，將那些雜亂的東西整理完畢后，扭頭看看他，想要給他拉開被子蓋好身體，又擔(dān)心因此而吵醒他?？粗M管熟睡卻還緊鎖的眉頭，曉雯就不得不感到揪心的難過。路走岔了，回頭是必須的，可一定得讓當(dāng)事人清醒地認(rèn)識到自己的方向反了，更確切地說，是需要讓當(dāng)局者從內(nèi)心做到敢于面對自己走錯了路這個事實，還要讓他有勇氣掉過頭來從新踏上正確的路途。

　　就在曉雯自己陷入沉思的時候，岳風(fēng)翻了個身，眼睛睜開了一下，閉上繼續(xù)睡，又急忙睜開眼，同時一躍坐起，眼眶發(fā)紅，顯然是很久沒有好好睡覺了，他不敢置信似的看著曉雯，隨即跳下床抱住曉雯，像個孩子一樣抽泣出了聲。曉雯不禁鼻子一酸，緊緊地抱住他的頭，輕輕地揉搓著他的發(fā)，嘴里輕聲安慰說，好了沒事了，這不是回來了嘛，別擔(dān)心了好嗎！我不會再離開了。

　　岳風(fēng)連聲說著對不起，然后，松開曉雯，說曉雯肯定餓了，他讓曉雯坐下，又忙著給曉雯倒水喝，還說外面太冷了，你一定是凍壞了。這才發(fā)現(xiàn)水壺里的水早已冰涼，尷尬地笑笑說他現(xiàn)在去燒水。曉雯一把拉住了他，讓他坐在自己身邊，說:你不要忙活了，我既然回來了，我覺得我們倆真的需要好好聊一聊，心平氣和地面對現(xiàn)實地聊一聊，好嗎？

　　失而復(fù)得的感覺，會讓此刻的岳風(fēng)對于曉雯提出的任何要求都點頭答應(yīng)。曉雯也明白此時的話語再逆耳，也會當(dāng)成忠言消受，趁熱打鐵這個道理她是懂得的。

　　曉雯放緩語氣說：彩票不是不可以買，發(fā)財夢人人都有，也可以有，但我想，我們不能盲目地去做，更不能把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放在一串?dāng)?shù)字里，你說是不是？這東西本來就是一個概率占比性的問題，那不如換一種方式，比如說，每天固定投入一點，也不必過于費自己的心力，就把這件事當(dāng)作一個業(yè)余的、不影響正常的工作和生活的運氣，得到了固然慶幸，得不到就順其自然。你覺得呢？

　　嗯，你說的有道理，我也不是不明白這些道理?？赡苁俏疫@段時間太著急了，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越陷越深。我心里也明白你的勸說，就是在我急躁的時候會失去了理性的思考。這幾天你不在，我真的想明白了。我會調(diào)整好我自己的，你放心吧，我不會再這樣下去了，我不想失去你，更不想毀掉我們的未來。岳風(fēng)信誓旦旦，一臉的愧疚神色。

　　看著他懊悔的樣子，曉雯聽到這里，便說，只要你明白就好，身體力行地做到明白就好，我只要你好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