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玄點點頭,十分隨意的樣子,他身著居家的廣袖衫子,長長的衣帶幾乎曳地,只露出笏頭履的前端,沒有刻意地裝扮,看上去卻感覺舒心,令人不由自主地心生親近之意。
如果萩娘是個正牌古代小妞,估計美色當前也會心內(nèi)仰慕一番,只是對她這個現(xiàn)代人來說,桓玄是個實打?qū)嵉囊鸦槟腥?,因此她從沒往那方面想過。
她靜靜地抿了一口茶,做出傾聽的姿態(tài)含笑望著桓玄。
桓玄美目瞥了她一眼,“幽怨”地說起了最近自己的“奮斗史”。
原來他在投靠了瑯琊王以取得了皇帝的信任后,才發(fā)現(xiàn)原來這位瑯琊王也頗有野心。
另外,皇帝雖然按照瑯琊王的推薦讓他入朝為官,卻始終不是十分信任桓玄。照理說,荊州世代都是桓家的封地,皇帝要真信任他,準備重用他,就應(yīng)該給他荊州刺史這個位置,而皇帝卻讓他去做江州刺史,人生地不熟不說,離建康還最遠。
萩娘聽到這里,立刻問道:“現(xiàn)任荊州刺史是何許人也,家世如何?”
桓玄不滿地說道:“陳郡人殷仲堪,以事父至孝而聞名,并沒有什么特殊的功績,也沒有治理地方的才干,只是因為他是皇帝的寵臣才被派到那邊的。”
萩娘猜度著皇帝的心思,抽絲剝繭地問道:“如果他是皇帝的寵臣,皇帝怎么肯讓他外放為官呢?你覺得皇帝派一個心腹到荊州這個地方去做刺史,是要為了防備誰,還是為了制約誰?”
桓玄仔細地回想了一下,說道:“荊州雖然離建康不是最近,但卻占地很大,土地遼闊,物產(chǎn)豐富,征兵征糧都是十分合適的。而且邊境線上時有戰(zhàn)亂,所以就算征兵也不會引起朝廷的誤解和警惕。我覺得不是為了防備誰,只是皇帝想把這個重要的地盤分給自己信任的人而已?!?p> 萩娘恨鐵不成鋼地看了他一眼,問道:“那我反過來問你,如果不派殷仲堪去荊州,也不派你去荊州,那誰將會最有可能成為荊州刺史?”
桓玄對于這個問題好像十分清楚,他脫口而出:“不是司馬家的就是王謝兩家的唄?!?p> 說完他自己愣了一下。
萩娘笑著看著他,說道:“皇帝為了不讓司馬家以及王家謝家拿到荊州,不惜讓自己喜愛的寵臣外放,你還能說你不明白皇帝的心意嗎?”
桓玄喃喃地說:“原來是這樣,皇帝也并不像他表現(xiàn)的那樣信任司馬道子啊?!被实奂蓱勚x安,想要分謝家的權(quán),是所有明眼人都能看到的事情,也是桓玄現(xiàn)在能活蹦亂跳蹦跶得歡的主要原因,而他卻萬萬沒想到,皇帝對自己的親弟弟司馬道子也是心存防備的,所謂帝王之心,真真是難測啊。
正是由于這樣的原因,自己一開始就走錯了進階之路,讓司馬道子推薦他,雖說立刻就得到了司馬曜的接見,是一條捷徑,但也讓司馬曜心存疑慮,覺得自己可能是和司馬道子一黨的。
如果這些推測都是正確的,那也可以解釋為何皇帝總是不能非常信任他的原因了。
“為今之計,只有虛領(lǐng)江州刺史之銜,卻按兵不動,并不乘機擴張勢力。然后同殷仲堪搞好關(guān)系,疏遠司馬道子,慢慢地取得皇帝的信任才行?!被感贿吽妓鳎贿叿治鲋?。
萩娘贊賞地點頭,調(diào)侃地說道:“南郡公高見,小女子拜服?!?p> 其實桓玄是個十分聰明的人,只是偶爾會因為身在局中,看不清其中的關(guān)鍵。所謂的旁觀者清,當局者迷罷了。
萩娘出門的時候,差點被絆了一跤。那嬌蠻的女子阿嬌正站在門邊,挑釁地看著她。
真是讓人無可奈何,她又不能沖過去扯著人家的耳朵一通吼:“我跟你家主子啥事都沒,你別沒事找事來犯賤可好?”
阿嬌不依不饒地說道:“哎,這些不要臉的女人就是這樣,一個兩個都是,主子都沒說什么,就拼了命地自己貼上來。剛才那個誰也是,穿得一副大家閨秀的樣子,擺出一番高貴的姿態(tài)來,內(nèi)里其實就是個沒羞沒臊的小娼婦?!?p> 簡直忍無可忍。
萩娘站住腳,回頭狠狠地瞪著她。
阿嬌沒想到她會這樣,嚇了一跳,跑開三步遠,一臉防備的神色。
萩娘平了平氣,淡淡地吐出四個字:“關(guān)~你~鳥~事?”說完灑脫地轉(zhuǎn)身離開。
阿嬌呆呆地站在那兒,一副傻眼的樣子。
真的,她沒聽錯吧,這些貴族女郎也會罵這種俗語?簡直太彪悍了。
這時,只聽得“噗”的一聲笑,阿嬌恨恨地轉(zhuǎn)頭去看,卻見正立在門內(nèi)看著這場鬧劇的一位美貌少婦不好意思地掩面而笑,這少婦梳了一個華貴的十字緩鬢傾髻,正中插著一塊玳瑁嵌金翠鳥鈿,兩邊細細密密地各串著一排寶石珠玉,名目繁復(fù),只覺是十分精致貴重的。建康城內(nèi)的貴婦多是大有來頭,阿嬌不敢再造次,悻悻地離去了。
那少婦對著貼身的侍女說道:“這個小姑子,倒是個妙人,頗有幾分名士氣度。”
如果萩娘得知她這番想法,只怕當場會吐血,她只是單純想罵娘罷了。只是當時魏晉遺風下,人人都追崇名士的高華氣度,以“率意直行”為最高準則,這種特立獨行行事任性,無拘無束逍遙自在的行事方式,反而得到許多人的追捧。
這種任性直率,與市井無賴的那種痞性卻是不同的。魏晉名士多是熟讀儒家言論,卻對正統(tǒng)的儒家訓導(dǎo)無屑一顧;自小受嚴格的世家禮儀教導(dǎo),卻對禮教習俗,功名富貴看得極淡。他們?nèi)松辉缸访鹄⒐γ辉该谰埔槐枰磺?,在寒食散和酒精的迷醉下,與三兩知己談玄論道,舌燦蓮花。
其中最有名的可說是“竹林七賢”之一的阮籍,他喜愛醉臥別人妻子的身邊,還經(jīng)常和自己的嫂子出雙入對,談笑風生??僧敃r的人不僅十分相信他,還“盛贊”他的言論:“禮豈為我輩而設(shè)也!”
這樣的情懷,區(qū)區(qū)一個婢女自然是不能理解,因此她不贊同地回答自家主母道:“我看她只是個粗俗之輩罷了。”
那少婦并不與她爭論,她微笑道:“你去跟著那小姑子,看看她是哪家的貴女?!?p> 那婢女領(lǐng)命去了,不一時回來說道:“奴婢見她上了一輛馬車,族徽是戴勝鳥銜花枝的,并不是什么高門大族,奴婢不認得。”
“戴勝鳥……這么說是祖籍魯?shù)氐?,只是究竟是哪家呢……?”那少婦喃喃自語,一時想不起來,也就將此事暫時置諸腦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