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怔怔的看著兩個乳臭未干的小伙子,然后嘆了口氣說,“也是,你們連徹骨釘都不知道,沒聽說過她也是正常的。但除了像你們這種初出茅廬的年輕人,江湖上可以說無人不知這個名字——妖姬泠泠?!?p> “妖姬泠泠?”是非驚訝的問,確實從來沒聽過這個名字。龍霸天則皺起了眉頭,覺得自己好像隱約在哪里聽說過。
“不錯,”大叔接著說道,“她是吹雪堡的堡主。吹雪堡是誰創(chuàng)立的已經(jīng)沒有人知道了,只聽說是她們的創(chuàng)派祖師不甘于世人對女子柔弱無能的偏見,于是就創(chuàng)立了吹雪堡,堡內(nèi)只有女弟子,從不接受男子拜師。剛才你們看見的徹骨釘就是吹雪堡的獨門絕技,自創(chuàng)派以來,就成為了天下十大暗器之首,至今也無人敢覬覦。”
吹雪堡,對,龍霸天想起來了,就叫吹雪堡。那年冬天,糧食欠收,餓殍遍野,他們家也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一家人無助的坐在門口,周圍能吃的除了一大片厚厚的積雪,再也沒有其他了。
父親看著一片白茫茫的大地,忽然對龍霸天說,“小天,其實你母親并不是在生你的時候難產(chǎn)死的?!饼埌蕴祆o靜地聽著,饑餓使他沒有力氣分清這是幻聽或是再繼續(xù)說些什么。
“你母親是誰,我也不知道,你,并不是,我親生的,是我從,吹,吹雪堡門口,撿來的?!睌鄶嗬m(xù)續(xù)說完這句話后,父親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擔一樣,沉沉的睡了過去,再也沒有醒來。
龍霸天就像別的活下去的孩子一樣,哭著埋葬了父親,然后一個人偷偷摸摸的找吃的來讓自己活下去。
在以后流落江湖的日子里,他想起父親臨死前的話,試著跟別人打探過吹雪堡是什么,在哪里,然后聽說了妖姬泠泠這個名字。得知那是個可怕的地方以后,他就再也沒有提起過了,仿佛這件事從來沒有發(fā)生過一樣。
沒想到今天會以這樣的方式再次聽到這個名字,他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可說是百感交集。
“小天,你怎么了?在想什么呢?”是非的話把他從紛亂的思緒中拉了出來。
“沒,沒什么?!饼埌蕴祀S意回答了一下。
“是不是光這么聽著都覺得怕了?”大叔慈祥的問,然后笑著說,“別怕,除了這個妖姬泠泠以外,吹雪堡的其他人都不會徹骨釘,這是只傳給掌門的功夫。而且他們的掌門除了重大事務(wù)以外,并不常在江湖上走動,所以你們碰到她的機會并不大。”
聽大叔這么說,是非心里的恐懼好一點了,再一看小天,臉色也緩和許多,不再像剛才那樣緊張了。不過重大事務(wù)這四個字倒是提醒了他們一下,龍霸天好像心里打好了什么主意一樣,拉起是非說,“多謝大叔救命之恩,我們還有要事,就先下去了。”然后就拉著是非趕緊要回去。
“干嘛呀?”是非疑惑的問。
“快收拾行李。”小天急急忙忙的說。
“去哪兒?”是非又問。
“去上官府。”小天不假思索的說道。
“去那兒干嘛呀?”是非不接的問。
“你沒聽剛才大叔說嗎?吹雪堡的掌門只有在重大事務(wù)的時候才外出,想想現(xiàn)在這個時間地點,這個重大事務(wù)是什么?”沒等是非回答小天又接著說道,“肯定是上官府的群英會??!你想啊,這個群英會連妖姬泠泠都來了,肯定還有不少其他的武林高手,這些高手里面難保就有一個知道怎么治療血蜈蚣的毒的,到時你就有希望了!”
原來如此,是非明白了小天打的什么主意,想想也覺得頗有道理,畢竟人多力量大。不管怎么樣,可以先去碰碰運氣再說吧!于是兩人立刻收拾好行李往上官府出發(fā)了。
此時的上官府卻沒有他們想的那么熱鬧,因為群英會還未正式開始。在莊嚴肅穆的大堂里,上官沛正在跟幾位特殊的客人商量著什么,他們分別是擅長奇門遁甲術(shù)的地王郝梵韋、精通易容術(shù)的巧手陽英、以及號稱鬼羅剎的魔教法座魂甲子。
十年前,他們是聞名江湖的’蒼山六柱’,是掌門撥云道長座下最后六個關(guān)門弟子,更是情同手足的六兄妹。只可惜一夜間,隨著老二的死和老六的銷聲匿跡,六兄妹死的死,散的散,當年的往事再也無人提及。剩下的人也不約而同的對當年究竟發(fā)生了什么避而不談。
“三哥,你把我們找來干什么?”陽英冷冷的問。她本來一個字都不想說,但是為了盡快解決三哥信中說的緊急的事情好讓她盡快離開,她只好忍住惡心主動去問怎么回事。
上官沛沒有理會陽英的無禮態(tài)度,此時的他心里只想著一件事。
“還有半個月,就到十年了?!鄙瞎倥娴脑捯怀?,寂靜的大堂里好像更寂靜了,每個人都似乎在默不作聲數(shù)著自己的呼吸。
陽英的臉上劃過一絲不自然,“十年了,那又怎么樣?”
“那又怎么樣?你不要忘了,五妹,二哥是為了你才死的!”郝梵韋站出來激動的說道。
“我要說多少遍!他只是為我擋了一刀,真正害死他的,是你們!是你們這些他自以為能同生共死的好兄弟!”陽英用鄙夷的眼光掃過在場的幾個人,恨恨的說。
“那易容成別人的妻子去勾引他,害得人家夫妻反目最終釀成大禍的總是你吧?!”之前一直在旁邊閉目養(yǎng)神沒有說話的魂甲子此時厲聲吼道。
要是放在十年前,這個大哥的一句話就能讓被他訓斥的人嚇得閉不作聲??山駮r不同往日,這些兄妹情在陽英心里早就蕩然無存。
“哼,魔教法座,鬼羅剎,你以為——夠了!”上官沛打斷了陽英后面的話,“這些事情既沒有必要再提,也不是當前最重要的!”
“十年之期馬上就要到了,”他接著說道,“我把你們找來,不是想聽你們翻舊賬,是想問你們打算怎么辦?”
他的話再次讓幾人之間的氣氛沉默下來。
過了一會兒,還是陽英第一個開了口,“這是我們欠六弟的,不管他想要怎么樣,都名正言順?!彼胍谶^的心一直沒有變,如果能再見到六弟,她也隨時準備好了像十年前那樣引頸待斃。
“哼,那是你,我的萬魔宗已經(jīng)練到了第八層,到時候聞人秀敢來的話,休怪我這個大師兄不講同門情誼!”魂甲子冷酷無情的說。
萬魔宗是魔教滿月神教的獨門武功,手段殘忍,招式毒辣,當初他們的師父就是這樣死在魔教長老的手下。
和其他痛哭流涕的弟子不同,魂甲子被萬魔宗的武學氣魄所深深征服,如果能學習到一門這么厲害的武功,就算背叛師門認賊作父也值得。
十年過去了,他終于成為了令江湖人聞風喪膽的魔教法座。
“是么。”一個身影從屏風后面緩慢走了出來,當他的臉轉(zhuǎn)過來的一瞬間,四人的表情全都定格了。
“付出眾叛親離身敗名裂的代價學來的武功,一定要天下無敵,不然就太不值了?!贝巳诉呎f邊慢慢移動到魂甲子面前,他的眼神冰冷又堅定,步伐勻速沉穩(wěn),兩人的眼神之間仿佛連成了一條線,只見這條線不斷的縮短,直到短得看不清距離的時候魂甲子感受到一陣徹骨的寒冷,兩人的臉也幾乎貼在了一起。
另外三個人則像三個完全投入的觀眾,靜靜看著剛剛出場的這個演員,關(guān)注著他的一舉一動,以及說出的每一個字。
“六弟,”陽英的口中喃喃的叫著。
不錯,這就是他們口中的那個’六弟’,十年前那個不可一世的劍客——聞人秀。他的樣子發(fā)生了不大的變化,只是膚色更深了一點,臉上的線條更凌厲了一點,留起了胡子??墒侨绻豢茨樀脑捄茈y有十年沒見的人能認出他來了,因為他的氣質(zhì)已經(jīng)變得根本像換了一個人。就像他手上那把劍,以前為他的君子風度更添幾分氣節(jié),現(xiàn)在則給他周圍的人營造著一種寒冷。
“我來是為了提醒你們,十年之期很快就要到了,二師兄以為十年的時間夠一個人忘記仇恨,可是沒有,這十年來,我每一天都只是在等。我很怕這十年還沒到,你們中就有人等不及先死了,還好,上天決定了要把你們交給我?!?p> 他用一種滿足的眼光環(huán)視了周圍幾個人,然后接著說道,“現(xiàn)在,我要把你們自己的命交給其他人,你們可以決定讓誰先死。只要在下個月圓之夜送信給我,寫下你希望的死亡順序,我會按照你們四人的意見來決定先向誰報仇。”
說完這句話,他的眼光剛好落在了上官沛上面,不出所料,這個人一直是他們之中最鎮(zhèn)定的。
“放肆!”只見魂甲子橫眉怒眼,青筋暴凸的手一掌拍塌了桌子。
兩人就在這廳堂內(nèi)交起手來。
旁邊的三人全部注意力都被集中到他們的打斗上,而且目光都不約而同的注視著聞人秀。
令他們膽戰(zhàn)心驚的是,聞人秀的劍法相比十年前更加出神入化,眾人只看到那一支劍仿佛化為無數(shù)道劍影圍繞在他二人身邊,根本看不清這一刻的劍究竟停留在了哪里。
突然聽見一聲“?。 钡膽K叫,魂甲子重重的跌落下來,身上好像還有什么東西一下子飛了出來。眾人跑過去一看,魂甲子痛不欲生的捂著他汨汨流血的肩膀,掉落在旁的,赫然竟是他的左手臂!這一劍割斷了魂甲子的手,也割斷了其他人最后的一點希望。
現(xiàn)在的他們和魂甲子相比,不過是暫時保留了一個全尸而已。
聞人秀則不知何時已收好了他的劍,表情冷靜得好像剛才只不過是趕走了一只蚊子?!傲裟愕挠沂郑米屇銓懽郑裟愕拿?,是因為還有別的等著你?!彼淅涞恼f。
看著疼得滿頭大汗,臉色也漸漸蒼白的魂甲子,上官沛吩咐下人把他抬到了后面。
氣氛又再一次陷入了沉默,上官沛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一直沒注意到的郝梵韋正咬緊牙關(guān),渾身發(fā)抖,好像一個將要毒發(fā)的病人一樣。
“六弟!”郝梵韋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不只是地面,就連這靜默已久的空氣都仿佛被他嚇得抖了一抖。只見郝梵韋痛哭流涕接著說道,“四哥自知對不起你,但求你看在我沒有想過讓你死的份兒上饒我一命吧!”
聞人秀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用那種一成不變的眼神轉(zhuǎn)過頭去看著他,好像他要說的話都在眼睛里,好像他要說什么郝梵韋從眼神里就能知道。
良久以后,他像一個辦完了事的信使一樣離開了這個烏煙瘴氣的地方。走到門口的時候他站住了一下,“記住,下個月圓之前?!闭f完以后就像一個越來越深越來越小的黑洞一樣消失在三人的視線范圍。
靜止得像雕像的三人良久才從聞人秀留下的威懾氣氛中反應(yīng)過來,郝梵韋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腿麻了,吃力站了起來。
陽英冷冷的嘲弄眼神隨著他站起來后說了句,“好自為之吧?!比缓缶碗x開了這里。
剩下的二人同樣是無話,上官沛隨后走出了前廳,告訴早已等候在那里的仆人溫叔,“吩咐全府上下,今天發(fā)生的事不許泄漏出去,不然家法懲治。接下來請夫人到藥房來找我?!?p> 低著頭的溫叔略微沉吟了一下,然后說,“遵命?!?p> 交待完這些以后,上官沛又恢復到他最常見的那種鎮(zhèn)定的表情,走了出去。從大廳到藥房有一段不小的距離,但是他特意繞了一條比這更遠的路,仿佛是要好好看看這座府邸的方方面面。
這兩天發(fā)生了太多事,忽然讓他對這座自己一直生活的府邸感到陌生,好像別人比他還要了解這個他住的地方。走著走著他忽然停了下來,又有了,那種背后有人的感覺。一雙不知道躲在哪兒的眼睛這兩天里一直跟著他。
他暗暗握緊了拳頭,那雙眼睛似乎察覺到了他在發(fā)力,慢慢消失了。不是甘心坐以待斃,而是對方的武功實在太高,每次他剛一有所動作,就被對方提前識破巧妙退出。
這種感覺比被跟蹤更讓他憤怒,不過只有走在這種偏僻無人的路上,他才能無所顧忌的露出那種怒不可遏的表情,才能稍微卸下一會兒他那仿佛冷酷又無畏的偽裝。
讓他必須要這么做的是一種理智,那理智告訴他,在自己沒有絕對把握的時候絕不可輕舉妄動。否則就會前功盡棄,全盤皆輸。
到底是誰,他想要達到什么樣的目的,這件事比聞人秀的出現(xiàn)更讓他覺得棘手。不患難,患不備,對他來說,聞人秀的出現(xiàn)早已在預料之中,而這雙突如其來的眼睛,卻讓他不得不警惕。
藥房快到了,上官沛拿出一個帶著機關(guān)的小木筒,向天上發(fā)出了一個信號。他不知道這個信號會不會像前幾天一樣,如石沉大海毫無回應(yīng),如果是的話,他已經(jīng)想好了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
藥房的院子里剛好走進來一個女人,她抬頭看了一下天上突然竄出的一個小煙圈,露出了跟平常一樣麻木的笑容。
她是深居簡出的上官夫人,除了府里面的人,基本上很少有外人能見到她,就連上官沛在家里宴客的時候夫人也極少出席。
這不奇怪,因為這位上官夫人就連對自己的女兒都非常冷淡,母女倆見面的時間可能還沒有跟府里下人見面的時間多。
夫人性情寡淡不是天生的,據(jù)有些資歷的老仆人說,小姐年幼的時候夫人是非常疼愛的,就像命根子那樣,那時的夫人對別人也是客氣友好,可是轉(zhuǎn)折就發(fā)生在一天之內(nèi),那天夫人好像生病了,病得很嚴重,然后老爺帶著她出去求醫(yī)。
回來時病好了,性格卻發(fā)生了大轉(zhuǎn)變,從那天起,夫人就像換了個人一樣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不會笑,不會哭,不想說話,不想見人。
年幼的上官小姐常常因為生氣娘親不理她而大哭“你不是我娘!”,可是每每這樣總會得到父親的訓斥,告訴她不許這樣傷娘的心,于是她再也不說了,漸漸的也不再去想娘變了這件事。
在最應(yīng)該纏住她的一個人都放棄了之后,上官夫人徹底過上了自我囚禁的生活,除了有需要,基本不與人見面。
上官沛對自己的妻子這樣倒是比別人都看得開,他從沒有對妻子的這種行為表示過勸解或反對,就像允許自己的無情一樣去容納別人的冷血。
上官夫人一走進去就知道了老爺為何找她,床上躺著的那個人需要自己。她沒有理會站在一旁的丈夫,而是徑直走過去查看傷者,同時注意到床頭一側(cè)的盆里放著一條鮮血淋漓的手臂。
“夫人,看一下他的手還能接回去嗎?斷下來還不到一個時辰。”上官沛開門見山的說。
上官夫人沒有回答,而是檢查了下病榻上那個已經(jīng)昏死過去的人,然后又拿起那只斷手仔細觀察著傷口,那種面不改色的表情不知是她出生于醫(yī)學世家的緣故還是因為她本身的冷漠。
“接不回去了,刀上有毒,斷下來的手已經(jīng)開始腐蝕。”夫人檢查完以后說道。
“有毒?”這個結(jié)論讓上官沛有點吃驚。
“你仔細看看那只手吧?!狈蛉擞终f,然后擦了擦手離開了。
上官沛看了下盆里那只手,猶豫了一下不過還是拿起來放到眼前仔細看了看。手的顏色、大小、毛發(fā)甚至指甲,都看不出哪里有毒的跡象,然后他將視線放在了斷手的截面上,第一眼沒能看出什么不對,然后他再看時,感覺頭皮發(fā)麻,手都禁不住抖了起來——要是別人可能已經(jīng)嚇得扔掉跑出去了。
原來那些血滴,竟是一個個撐飽了血的透明小蟲子。
十年了,他料想到這個人一定不分晝夜的練劍,武功一定會大有精進,卻沒想道,會精進成這個樣子。當年的他是正氣凜然的謙謙君子,忠孝禮義,救死扶傷,備受武林人士的稱贊,現(xiàn)在竟然練出如此狠毒的劍法。
上官沛忍不住在心里想,蒼山派并沒有這么陰毒的劍法,他是在哪里學的呢?
被他好奇的人并不在乎那一條毒臂將會引起的軒然大波,而是提著一壺女兒紅,來到一座熟悉的墳前,就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樣靜靜祭奠著。不過這次稍有不同,在離開的時候,他對著墓碑說道:“娘子,十年了,我答應(yīng)你的都做到了,你答應(yīng)我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