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端
程蕓凡也不知道為什么事情會變成這樣。
醫(yī)院走廊盡頭,她懷抱著氧氣瓶,緊靠著墻壁,瑟瑟發(fā)抖。
程蕓凡身邊的平車上躺了一個由于腦出血而昏迷的大爺,面前站著十數(shù)個彪形大媽大漢,每一個人都在指著她破口大罵。除了抱緊自己懷里的東西,她什么都不敢說,什么都不敢做。
“早知道就不讓蔣成一個人去拿氧氣袋了……”程蕓凡委屈地想。
程蕓凡被病人家屬圍堵了,在醫(yī)院正式實習的第一天。
江東省醫(yī)科大學16級臨床醫(yī)學生在這個冬天開始了在醫(yī)院里的正式實習。他們醫(yī)院的實習規(guī)則是一個班三組,分在不同科室,組內(nèi)人員在同一科室,分屬于不同老師,每兩周更換一次科室。
非常不幸,實習生程蕓凡所在的臨床二班一組在毫無醫(yī)院工作經(jīng)驗的情況下首先就被分到了死亡急診科。
急診,一個以病人多且急,死亡率高而聞名的科室。一般情況下,是一個老師帶一個學生,但急診略有特殊,由于老師太少,所以程蕓凡和他臨近學號的男生蔣成就被分到了同一個老師麾下。
在醫(yī)院門口宣誓完希波克拉底誓言,兩人剛見到老師連一分鐘不到,120就拉來了一個病人。他們自我介紹都沒來及做完,就開始了正式的急診實習生活。
患者,男,64歲,晨起時突感頭痛,右下肢無力,一小時后右側(cè)半身癱瘓,口角流涎,神智清醒但失去語言能力,家屬撥打120來院救治,車上患者意識消失。
張老師在為患者做完初步檢查后懷疑病人顱內(nèi)出血,便給他開了一個腦CT檢查單。
“你倆也別在這戳著了,推著他去CT室,知道CT室在哪吧?”張老師問。
蔣成和程蕓凡互相看了一眼:“知道……吧。”
蔣成接著說道:“是在急診對面的走廊盡頭吧,見習的時候去過?!?p> “對,那你們推著去吧,注意點他的氧氣瓶,記得去護士站換成氧氣袋,我去處理別的病人了?!闭f完頭也不回地就走了。
程蕓凡和蔣成覺得這個任務好像也不是很難,就接下了。
他倆推著病床剛一出急診處置室,病人家屬一下子就圍了過來,少說有男男女女十幾個。
“醫(yī)生,我爸怎么樣啊!”
“嚴重嗎!怎么突然就暈過去了!”
“昨天還好好的怎么今天就一下這樣了??!”
被家屬圍上來的一瞬間,程蕓凡的腦子瞬間就當機了,她是真的沒想到外面能有這么多人,她現(xiàn)在只感覺滿腦子嗡嗡嗡的,完全不知道要如何開口回答。
“各位家屬先不要著急!”這時蔣成冷靜地開口,“現(xiàn)在只是初步診斷,具體還要去做進一步檢查,我們要先把他送到CT室?!?p> 蔣成向程蕓凡遞了個眼色,示意她跟著往前走,程蕓凡這才回過神來,推著病人穿過門前圍著的人群。
推到護士站前時,程蕓凡對蔣成說:“我去找護士要氧氣袋換一下這個氧氣瓶,你等一下?!?p> 她獨自走到護士站里面,發(fā)現(xiàn)里面所有的護士都在忙自己的事情,完全沒有人發(fā)現(xiàn)他的存在。
她只好隨便叫住了身邊最近的一個護士:“你好,我現(xiàn)在一個急診腦出血病人需要做CT,您能找一個氧氣袋嗎?現(xiàn)在的氧氣瓶沒法進CT室?!?p> 小護士瞥了她一眼,看見她胸前掛牌上寫著的“實習醫(yī)生”,便十分不耐煩,“我還有事,你去里面找別人?!币贿呎f著就離開了屋子。
“……”
她只好又環(huán)顧了一下屋子,找到了一個看起來似乎溫柔一點的護士。
“你好,我現(xiàn)在一個急診腦出血病人需要做CT,您能找一個氧氣袋嗎?”
“氧氣袋?剛剛都用了,你直接去CT室吧,他那應該有?!彪m然這位護士姐姐的語言平靜無波瀾,但程蕓凡還是覺得自己在里面聽出來了不耐煩。
程蕓凡只好空著手趕回去。
“她說這沒了,讓我們?nèi)T室要?!?p> “行吧,那我們走?!?p> 蔣成和程蕓凡兩個人在前面推著病床,后面跟著浩浩蕩蕩一堆病人家屬,頗有押送刑犯的架勢。走到了CT室前。蔣成按響了門鈴,里面的醫(yī)生探出了一個頭。
他看了一眼平車上的病人,翻了個白眼:“你這病人什么情況?氧氣瓶不能進來,去換個氧氣袋再來!”
“可是剛剛護士站的人說那沒有了,讓我們直接來,說這有。”程蕓凡在醫(yī)生轉(zhuǎn)身要進門前急忙解釋道。
“誰說我們這有了,哪個護士這么不負責任啊。護士站怎么能沒氧氣袋?趕緊去拿。我這還一堆病人呢?!比缓笈ゎ^就進了屋,“Duang”的一聲把程蕓凡和蔣成關(guān)在了門外。
“……”
“我們這是又被甩鍋了嗎?”程蕓凡有些猶豫不確定地問道。
“實習生沒地位啊……”蔣成嘆了口氣,“我再去護士站找一下吧,你在這看著病人?!比缓蟠┻^層層家屬跑向了護士站。
“不是,醫(yī)生這怎么回事?。吭趺床蛔屵M?。俊?p> “你們這什么情況??!”
病人家屬開始不滿。
“這個CT室是不可以進這樣的氧氣瓶,需要換成氧氣袋,剛剛那個人已經(jīng)去拿了,馬上回來就可以做檢查了。”程蕓凡努力地在和病人家屬解釋。
“你們怎么不提前換好啊!”
“這耽誤了我爸病情怎么辦!你付得起責任嗎!”
“你是個實習的吧!怎么不找個有經(jīng)驗的醫(yī)生來!”
程蕓凡低著頭,縮在墻角抱著病人的氧氣瓶瑟瑟發(fā)抖。
她完全不敢抬頭看他們,也完全不敢辯解。之前在各種新聞上看見的暴力傷醫(yī)事件一件一件在腦海中略過,她害怕自己要是一不小心激怒了這群人,第一天就要光榮在崗位上了。
“有沒有人能來救救我!??!”程蕓凡在心中哀嚎。
“你們能想象這個場景嗎!十幾個男男女女圍在你面前,每一個都是至少武依這個個子,又十分壯實,揮舞著的拳頭分分鐘就要揍到我臉上了!”程蕓凡一邊比劃著一邊給自己的室友們講述她今天的驚心動魄。
“當時我抱著氧氣瓶,縮在CT室門口的角落里,眼淚都在我眼里轉(zhuǎn)了!我怕病人家屬看見,愣是沒讓他流出來……”
“后來呢?”溫可瑤問。
“后來罵了我兩分多鐘吧,蔣成就抱著氧氣袋回來了,換上之后就做了CT。我今天出醫(yī)院都是哭著出來的你們知道嗎!嚇死我了!”程蕓凡越說越激動。
“我靠,這要是我估計得嚇死了!幸虧這病人今天沒跟我老師?!鄙暄浶挠杏嗉?。
夜晚的301宿舍里,程蕓凡跟他的室友們哭訴自己今天的經(jīng)歷。
他們宿舍是四人間,上床下桌。四個人都是同班,從大一起就被分到了一起,關(guān)系一直很好。
剛剛被加進程蕓凡的形容里的武依是他們宿舍里個子最高的,足有1米78,所有第一次見到她的人都得為她的大高個感嘆一番。
后來說話的是溫可瑤,別看她名字看起來非常淑女,本人卻是一個十足的東北豪爽姑娘。只可惜御姐+糙漢的靈魂裝入了一個蘿莉的身軀,她是宿舍里最矮的一個,只有1米6。
被嚇到的申雪憶是宿舍長,平時彪悍無所畏懼,是個大姐大,煩人功力一流,但卻膽小怕鬼,是一個在聽見恐怖故事后能一邊大叫著“啊啊啊”一邊把講故事的人錘爆的類型。
今日的主角程蕓凡是宿舍里最接近“溫文爾雅”這個詞的女生了,從不講臟話,熱愛醫(yī)學,從小以懸壺濟世為己任,是宿舍里對當醫(yī)生執(zhí)念最深的人。所以被其余三個戲稱為“301僅存的白蓮花”,但有被其余幾個逐漸帶“歪”的趨勢。。
雖然都是一個班,但是申雪憶和程蕓凡是一組,一起分在急診,其余兩人分在了其他科室。
“我真是做夢都沒想到,第一天就讓我碰見這樣的病人家屬,我都要有心理陰影了?!背淌|凡邊梳著著自己的頭發(fā)邊吐槽。
“不過別說,蔣成可以啊,第一天上班就被人圍,之后還能冷靜地思考?!鄙暄浾f。
“我也這么覺得!他拿著氧氣袋出現(xiàn)的一瞬間,我覺得他在發(fā)光你們知道嗎!”
“哈哈哈哈咋?突然感覺蔣成高大了?”溫可瑤調(diào)侃。
“對了,我剛忘說了,蔣成特搞笑。后面我問他被這么多人圍住你不慌嗎?他一本正經(jīng)的跟我說危急時刻要記住那兩句話,一個是‘別慌,問題不大’,另一個是‘別慌,問題很大,慌也沒用’。”
“哈哈哈哈好有道理,以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他這么有才呢?!?p> 幾個人玩玩鬧鬧間時間很快到了十二點,大家洗漱完畢,準備睡覺。
“我明天跟老師夜班,我不用早起了。你們早上不要叫我呦!”程蕓凡說。
“夜班的病人估計更急更嚇人,你可得小心啊……記得跑快點。”申雪憶開玩笑道。
“滾,你就不能盼我點好嗎!我希望擁有一個love and peace的夜班。”
然而第一次在急診的實習的程蕓凡不知道,在急診夜班前最怕的就是這個:傳說中的立flag。
剛剛接班沒多久,天還沒全黑,就送來了兩個酒后打架斗毆的,頭皮撕裂傷,身上還有各種各樣被利器劃出的口子。不過也多虧了這兩位老哥,讓兩個實習生有了第一次在人身上縫針的經(jīng)歷。
要知道,由于學校當年經(jīng)費不足,他們學習縫合時可是只在一塊破紗布上練的。這次直接進階到活人讓兩個人又驚喜又驚嚇。
“對,垂直進針,從皮下穿出來,他這個后背皮比較厚你用點勁。”老師在程蕓凡身后指導著,“對,就這樣,然后打個結(jié)。好,隔半公分再縫一針?!?p> “你這縫的不錯啊?!笨p完人生第一個傷口后程蕓凡被老師夸道。
程蕓凡激動得不行,剛剛老師讓她上時她還十分擔心,沒想到自己居然做的還不錯。
第一次縫合對于每一個醫(yī)生來講都是意義非凡的,可以說這個時候他們才能真正感覺到自己成為了一個拯救別人傷病的醫(yī)生。
“不愧是我?!背淌|凡心想。
程蕓凡和蔣成跟著老師縫了近兩個多小時才把這一堆口子縫完。
“這可真是一下體驗足了……”程蕓凡揉了揉自己酸痛的手腕對蔣成吐槽道,“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開始不想縫合了……”
“沒錯,一步到位,縫合,從入門到嘔吐?!笔Y成揉了揉脖子,“這夜班可真是足料……”
“怎么樣,急診好玩嗎?”老師看著他們兩個笑道。
還沒等兩個人來及回話,值班護士進來了:“李醫(yī)生,有個院前,在南陽道附近,指揮中心讓咱們院出?!?p> “好,我這就來!”老師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向他們兩個勾了勾手,“來吧,你們不是不想縫合了嗎?來點新鮮的。”
于是蔣成和程蕓凡開始了第一次院前之旅。
“大概是個什么情況?”老師問跟車的護士。
“具體不太清楚,是警察叫的120,好像是路邊發(fā)現(xiàn)的兩個被刀捅傷的昏迷女性,而且貌似有被……”
護士頓了一下。
“被咋?”老師問。
“被強奸的跡象。”
九日的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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