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陽無所事事的,就在縣城里亂逛。
石山縣不是個大縣,地理位置較為偏僻,但也有幾萬人口,聚集在城內之時,也是能顯露出幾番熱鬧的。
還順帶逃過了大部分在中原之地從未停歇的戰(zhàn)事。
生活在石山縣的人,雖然沒出過什么大人物,但比起外地,大體上還是多出了幾分閑適之態(tài)的。
所以當邵陽從東城的茶館繞到西城的時候,竟然又發(fā)現(xiàn)了一座更為富貴的酒店。
這里面也有人在說書。
不過相較先前,那位于酒店中央桌臺上的布衣先生,卻是正兒八經的說書人。
在桌椅之間,有好幾個小二跟茶博士來回穿梭著,熱切的招待客人。
至于說的,也不是什么恩愛小意,而是當今一些著名人物的相關傳聞。
并非全是真的,各種神化詭秘居多,但起碼能給初來乍到這天地的邵陽一點信息。
他進去落座,花二文錢點了一杯溫熱清茶,隨即默默聽起了那說書先生的指點江山。
托了聽說書的福,邵陽才知道這亂世的大體情況。
猶如原時空里的春秋戰(zhàn)國,如今的大周天子權威淪喪,蜷縮在洛邑之中瑟瑟發(fā)抖,債臺高筑,只有諸侯各自為政,逐鹿中原,企圖決出來個新的人皇。
長達二百多年的天下喪亂,殺人盈野流血漂櫓,人心癲狂,是故生出無數妖邪。
在這世上,人不但要被人殺,還要被妖魔殺。
真是凄慘。
隨著說書先生講完某個將軍的傳奇之事,邵陽面前的那杯清茶也見了底。
兩片茶葉跟著茶渣一起沉在下面。
“好了,今天我的份說完了,誰來接一段,為在座諸位添分增色?”
說書人在臺上一拍醒木,笑呵呵的說道。
鼎越樓有個奇怪的規(guī)矩,便是等請來的說書先生講完一段故事后,若是其下茶客的哪位亦有想法,可以自行走到中央的臺上,與其余人分享自己聽說過,或者經歷過的稀奇事。
若是講的好了,有茶客打賞了錢,那就全歸那人,酒店老板也會給他一筆小錢,算作其人為酒店拉人氣的感謝。
這也算是做生意想出來的一個新鮮點子了,起碼利用人本來的八卦心思,攏聚了不少的回頭客。
“不知道那位小哥可有想法?
等到有茶客上臺捏著嗓子,說了兩個不咸不淡的坊間傳聞后,說書先生環(huán)視一周,將目光定在了邵陽那頭短發(fā)之上。
邵陽摘了斗笠放在一邊,身著一件鄉(xiāng)下人的短打布衣,卻是手腳干凈,沒有一點鄉(xiāng)野小民的氣質,再加上他額頭上那醒目的斷眉疤,不由得人不注目。
“我?”
邵陽抬頭,目光疑惑,不再去擺弄手里空了茶杯。
“對!不知道小哥可有什么要跟我們說的好故事?”
……
“的確有一個。”
見著大部分的酒店茶客盯上了自己,邵陽也不再靜坐,起身走上木臺,在那幾十雙眼睛的注視下,開口說道。
他朝臺下眾人微微頷首,神情淺淡的說起了故事。
“二十年前,有武陵人捕魚為業(yè)……”
大概是從小聽多了評書和唱戲,邵陽雖然神色默默,語氣緩緩,但說起故事來,仍舊是有種引人入勝的吸引力。
五柳先生的《桃花源記》被他在這個亂世里娓娓道來。
茶客們聽得忘神。
及至說到漁人回去,卻再也不能找到桃源蹤跡后,才有茶客從座位上站起,探著脖子問邵陽,“這世上真有桃花源?真有沒有打仗,沒有妖魔顯跡的地方?”
“不知道?!鄙坳栁⑿?,回復那人,“大概有吧,也可能沒有。”
起碼在此前的二十年里,除卻家人的離世,邵陽是沒遇見過什么大事的。
但是在大周,平淡的過上幾十年,享受兒孫繞膝的喜悅,最后活到壽終正寢,卻是難得。
“是啊……這世上哪有桃花源?只怕是那漁人的幻夢罷了……”
同為亂世流離之人,即便身處較為平靜的石山縣,可在座茶客對于邵陽口中的故事,還是能感同身受的。
烽煙沉沉,總是能嗅到那硝煙氣的。
有人起身,從懷里摸出幾枚銅板,扔到邵陽面前的桌子上。
他告訴邵陽,“你這個故事不合我的口味,可是說得好,說得好!”
“小哥,拿這錢去潤潤喉嚨吧!”
又有人給邵陽扔了錢過去。
嘩啦啦的,邵陽就把自己在這兩天里花的錢,都翻倍賺了回來,加上酒店老板送來的二十文,邵陽手里,便有了快兩百文錢。
這筆錢足夠讓邵陽走出縣城,再去其他地方轉轉了。
邵陽仔細的把銅板收到了自己的錢袋子里,鼓鼓囊囊的,把袋子撐的跟個實心球差不多。
這倒讓邵陽懷疑起了自己是否有說故事的潛力,日后缺錢了,也能當街扯開嗓子,賺個茶飯費用。
回到座位,邵陽又聽新上去的人說了兩段,便覺得時間不早,到離去的時候了。
酒店老板走上前,挽留住了他。
“小哥,你先前說的故事新奇,不知道能否容我潤潤筆,將其抄寫下來著成文章?”
“自然,也是有報酬的?!?p> 老板又取出了個錢袋子給他,里面裝了五十文錢。
生出這世道兩百年,世人對于太平安定的概念,是很模糊的。
畢竟祖父前輩都未曾見過所謂的太平盛世,又何談他們?
但這并不妨礙他們對于“桃花源”的向往。
“……可以?!?p> 邵陽接過袋子,應了。
不過他提了個要求,“我可以口述文章,讓識字的先生記下,但要署上人名?!?p> “那請問小哥貴姓?或者是有什么筆名稱號?”
“不,不是寫我的名字?!?p> 邵陽對著老板搖頭,告訴他,“那個《桃花源》,并非是我所寫,其作者另有他人,只是那人已經不在人世……我便代為口述,不會有問題的?!?p> “那人叫做陶潛,字淵明,又號五柳先生……”
邵陽一字一句的,把《桃花源記》還有陶淵明的故事說出。
那說書先生則是拿著紙筆在一邊抄寫。
由于站的近,邵陽還能看到那說書人所寫之字。
大概是功底不行,墨字寫的頗為潦草歪斜,寫錯的也多,但大體上,這幾百來字和邵陽學過的繁體字差的不遠。
他照著原文與那白紙黑字對照分辨,又連蒙帶猜的,卻是偷偷學會了這方世界的文字。
邵陽對此,心里也是有了點底。
起碼他都認得出來那些字,記下之后也能寫上一二,以后出門,可就不是文盲了。
等著說書人把故事抄寫完畢,雙方又進行了一番檢查,見沒了錯誤之后,邵陽這才告辭。
只是在他出門之前,老板向他提了個建議。
“小哥若是得空,可以去城南的益禾堂看看這疤……”
老板抬手指了指邵陽那額角招人注目的疤痕,口中說道:“益禾堂的錢大夫對于治疤頗有一手,且不多收錢財,算是良醫(yī)。”
他看邵陽長的儀表堂堂,穿著破舊衣物都掩不住那不同于常人的氣質,便更為可惜對方額頭上的疤了。
這斷眉疤不吉利??!
且疤痕自帶一種銳利之氣,猶如一劍橫斜,把眉毛果決的斬斷,更顯得不詳,連帶著拉低了別人對于邵陽的印象分,怕是日后相看人家,也要被挑剔一番的。
邵陽對于老板的好意,也只是淺笑點頭,并不作答。
老板也不能強行讓人去做什么,又嘆息一番后,就放了邵陽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