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不韋舉起酒爵一飲而盡,他惺松著眼,臉頰微紅,拱手道:“景大人,事情是這樣的:呂某在虎會郡上蔡縣經(jīng)商之時,捐助了一個私學(xué),名叫道存書院,書院有位劍術(shù)教師名叫羋婧,他教授越女劍,年約二十多歲。呂某因捐助事宜,多次去書院,都是由他接洽,久則成了好朋友。十?dāng)?shù)天前,羋公子母親病重臥床不起,他父親遣人送信給他,招他回陳城侍疾。當(dāng)時,我在別處談一筆生意,不及面辭。一來朋友一場,他母親病了,我理應(yīng)探訪,二來書院還有些事宜與他溝通。但是之前并未談及家事門第,故而到陳城之后,失去音訊,找不到羋婧公子家門何處。但我想,羋乃王族貴族之姓,三閭大夫主司貴族宗廟祭祀、貴族子弟教育,故而來拜請景大人,請景大人玉成此事?!?p> 景差好酒入肚,豪興乃發(fā),遂擊劍扣桌而吟誦:“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羅。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從文貍,辛夷車兮結(jié)桂旗。
被石蘭兮帶杜衡,折芳馨兮遺所思。
余處幽篁兮終不見天,路險難兮獨后來。
表獨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杳冥冥兮羌晝晦,東風(fēng)飄兮神靈雨。
留靈修兮憺忘歸,歲既晏兮孰華予?
采三秀兮于山間,石磊磊兮葛蔓蔓。
怨公子兮悵忘歸,君思我兮不得閑。
山中人兮芳杜若,飲石泉兮蔭松柏。
君思我兮然疑作。靁填填兮雨冥冥,
猿啾啾兮狖夜鳴。風(fēng)颯颯兮木蕭蕭,
思公子兮徒離憂?!?p> 景差吟罷,哈哈哈大笑,又舉爵一飲而盡,連飲三爵。
呂不韋停箸,施禮道:“景大人,呂某所請,讓你難為,在下罰酒一爵?!眳尾豁f說罷,舉爵一飲而盡。
景差擺擺手道:“呂公子此言差矣。我思來想去,自我就職三閭大夫,羋、景、屈、昭子弟,無人名喚羋婧,年紀(jì)也不相當(dāng)?;蛘吣耸乔叭稳偞蠓蚵殐?nèi),不一定,故而我需要時間,翻閱前司檔案?!?p> 呂不韋舉爵敬酒:“謝謝景大人!我再敬大人三杯。”
二人推杯換盞,從日中直飲到日暮掌燈,從七國軍政大事直談到商人營營茍茍,書不盡敘。
酒罷,呂不韋方回客棧。
呂丁忙打來熱水,擰好熱手巾,供呂不韋凈面洗手,又沖了一壺茶,以便醒酒。
呂不韋居中坐定,王翦打橫,呂丁伺立。呂不韋喝了幾口茶水,方才問道:“你倆人打探出什么消息沒有。”王翦搓搓手道:“我在城內(nèi)藥鋪打探,并沒見病入膏肓抓藥之人!也找郎中打聽了,并無貴族主母臥床不起?!眳味≥p聲道:“我去幾家棺材鋪打聽了,有幾個人家沒了人,訂的薄板棺木,不是貴族之家。羋姓乃王族之姓,沒了主母,棺材鋪一定知道。”
呂不韋道:“天子也有幾家窮親戚。不過也是,縱然窮,但是位份是在的,只要位份在,不可能悄無聲息的。我見了三閭大夫景差,他任內(nèi)并無叫羋婧的貴族子弟受教育?!?p> 王翦沉思片刻,道:“羋婧即然不是哥哥,乃是一位姐姐,不入官學(xué)受教,也是有的。”
呂丁一旁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p> 呂不韋閉上眼睛,一手摸著額頭眉毛,沉吟。
王翦嘿嘿笑了,道:“還忘了一個人。項燕呀!記得叔父說過,項氏也是羋姓的一支。在我大楚,項氏多掌兵,我記得項燕與李斯同歲,李斯想要一把佩劍,想了很久,你看項燕出入佩著短劍。那柄短劍我看了,劍柄還鐫刻著'項氏'二字。”
呂不道一喜,睜開眼道:“王翦,你的意思是,去查查項氏與羋姓,誰家交好?”
王翦笑道:“正是此意?!?p> 呂不韋打了一個哈欠,伸伸懶腰道:“街頭巷語,道聽途說,小道可觀也。明日,你倆分頭行動,打探一下項氏。我呢,接著走其他衙門。好啦,都去休息吧?!?p> 呂丁伺候著呂不韋躺下,又照拂著王翦睡下,然后自己也睡下。
一宿無話,次日大早,用過早膳,商議罷,三人分頭行動。
王翦身著常服,腳蹬快靴,握著頻陽劍,奔陳城最熱鬧的龍湖茶樓去了。龍湖茶館倚湖而建,面朝龍湖荷花,亭臺樓榭,一層二層三層,層層茶幾雅座齊備。郢都陷落之后,大楚遷都陳城,數(shù)年之間,已成繁華之勢。此時,街市人群熙熙攘攘,龍湖茶樓茶香四溢了,一二層大廳,擺著茶幾,三樓設(shè)著雅間。王翦拍出銀子,要了一壺毛尖茶,在二層找了一個向湖的位置,坐下來,細(xì)品毛尖,聽眾人閑聊。
一個瘦瘦的中年人,把玩著手中的茶杯,呷一口壺中熱茶,嘆了一口氣,說道:“江河日下?!?p> 另一茶幾旁,坐著一個臉上有疤的漢子,胳膊挽著袖子,手掌結(jié)繭,指頭粗糙,腰下懸刀,巴掌拍在茶幾上,罵道:“我等在戰(zhàn)場上一刀一槍拼殺,爾等卻要結(jié)成兒女親家。看看我的臉,看看我的背上的傷,郢都陷落奇恥大辱,七八年間忘干凈了?!?p> 另有人問道:“我等生在陳城,并沒親見!你能講講郢都陷落嗎?”
茶樓內(nèi)的茶客,熱切地望著“疤痕臉”,疤痕臉突然不自在起來,然后起身,抱拳向四周道:“此乃我憑生最痛恨之事,但今天眾位即然想聽,我就講一講?!?p> “我們想聽,你講吧?!?p> 疤臉臉大漢,站直身體,他開口道:“那是楚頃襄王十九年,秦昭王派白起伐我。白起是什么人,諸位都已經(jīng)知道,他就是個惡魔,用兵奇絕,殺人如麻,特別喜歡坑殺。白起起二十萬大軍,直撲郢都而來,我王調(diào)兵遣將,我作了十夫長,跟著我的上司千夫長,負(fù)責(zé)守衛(wèi)郢都西門。兩軍相持?jǐn)?shù)月之久,白起出奇兵,突入城中,內(nèi)外夾攻,西門攻破之間,千夫長帶著親隨要死拼,戰(zhàn)車上,千夫長身中數(shù)劍,車左、車右身中多劍,我當(dāng)時與秦軍相斗,身中數(shù)刀,滾下山崖,居然沒死?!?p> “千夫長呢?”眾人問。
“后來我歸隊,千夫長活下來,升了將軍,同一戰(zhàn)車上的車左、車后卻重傷不治?!?p> “千夫長誰呀?”
“項鋮項將軍,下相人。前不久,為秦楚和親事,上書我王,被遣陣守邊疆。”
“車左車右誰呀?”眾人好奇。
“聽講乃咸尹大夫兩位公子?!卑毯勰樀?。
“咸尹大夫你不知道嗎?羋植羋大人,自屈子投江之后,幾年沒上過朝了?!辈杩椭杏腥酥?,就接話道。
王翦心中想:“難道羋婧是羋植大人家的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