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藍(lán)田日暖玉生煙（三）

　　長孫慈醒來之時(shí)，李世民三人，已站在她身邊。

　　很突然地，她看到李世民的時(shí)候，發(fā)現(xiàn)自己心里的想法，已然在不知不覺間，產(chǎn)生了些改變——

　　她，似乎開始接受，眼前這個(gè)少年將會成為自己生命中，不可缺失的一部分了。

　　垂眸，她吁了口氣。

　　“阿慈，你可好些了？”李世民也不管旁邊大翻白眼的長孫無忌，急匆匆奔入房中之后，衣裳一撩，就搶了她身邊的位置去。

　　長孫慈動了動頭，輕輕勾唇，一笑：“多少。不過眼下重要的，不是這身子……”

　　“不是這身子是什么？”頭一回，李世民對著她皺眉：“你別管別人了成不成？先管好你自己，成不成？”

　　難得見他這般疾言厲色，長孫慈很是錯(cuò)愕，心里也頗有些微暖。只是心口下那塊冰，并不是這么容易就化了的。于是，她只是挑眉笑笑，繼續(xù)看著哥哥，正色道：“下毒的人，不是公主?！?p>　　這句話就像一記驚雷，震得房中半晌無人作聲。

　　好半天，李世民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你，你倒也不必為她說好話……”

　　“我從來不會為她說好話——無論是因?yàn)槭裁丛??！遍L孫慈淡淡道：“或者說，我這輩子都不會為她說好話的。二哥哥?！?p>　　她這句“二哥哥”一出口，李世民便立刻知道，長孫慈所言，全出自本心。

　　長孫無忌卻有些困惑了：“你這丫頭，如果不為她說好話，那……下毒的難不成還有別人？”

　　“是?！遍L孫慈看了眼柴紹，剛一猶豫，李世民便領(lǐng)會了她的意思，抬頭看看柴紹：“嗣昌，你幫我把個(gè)門兒罷！”

　　柴紹雖然性情粗豪，卻也不是個(gè)蠢的。見著他們?nèi)齻€(gè)這樣的舉動，自然明白是有些事需要瞞著自己。

　　他雖覺得被隔在了外面，倒也沒有什么怨言，點(diǎn)點(diǎn)頭，老老實(shí)實(shí)地離開了。

　　他剛一離開，長孫慈便轉(zhuǎn)頭，看向李世民：“二哥哥，你要小心皇后?！?p>　　這句話一出口，李世民也好，長孫無忌也罷，都只覺得一盆冷水當(dāng)頭澆下，全身冰冷，竟是好半時(shí)不能言語。

　　皇后？

　　蕭皇后？！

　　好半晌，長孫無忌才從無限震驚中回過神來，看著自家妹子，訥訥道：“可……可她為什么……”

　　“因?yàn)樗枰尪绺绺绺?，去恨公主殿下。借刀殺人，便是這個(gè)意思?！遍L孫慈輕輕地喘了口氣，病懨懨的臉上，泛起兩朵不健康的紅。

　　李世民看得心頭一緊，不愿再讓她多費(fèi)心神，于是自己垂首沉思片刻后，便想透了內(nèi)中緣由：“如今宮中，蕭皇后雖名為六宮之首，但宮中財(cái)庫大權(quán)，卻有一半兒被公主把持在手中。有皇帝的偏愛，即便她只是一個(gè)七八歲的小孩子，皇后也無法從她手里拿走些什么。所以真的論起來，這位公主殿下，反而是咱們皇后娘娘的心中大忌?！?p>　　“錢從來都是個(gè)好東西……”長孫無忌深吸口氣，只覺得胸口一陣陣地冰冷：“何況，如今皇后有心要幫太子穩(wěn)固朝局，進(jìn)一步扶起太子。自然她是要手頭寬裕的。就算不是這樣，她身為六宮之主，財(cái)庫大權(quán)卻被一個(gè)小孩子給分了去，她自然也不開心的。”

　　“泥人兒尚且還有三分土性兒。何況皇后本就對公主不滿。”李世民點(diǎn)頭，皺眉：“只是我不明白，為什么非得這個(gè)機(jī)會？越國公何等威勢，這樣的事情若是牽扯到他兒媳中毒一事中，只怕不能善了。”

　　“因?yàn)樗緛砭蜎]打算善了?！遍L孫慈長長出口氣，睜開雙眼，看著李世民憂心關(guān)切的眼神，一笑：“二哥哥，哥哥，這次我進(jìn)宮幾日，又中了這毒，算起來，也不虧——好歹是看明白了一件事。原來這朝中最希望早些換了新天的，竟然就是咱們這位皇后娘娘……”

　　再一次地，李世民與長孫無忌，被長孫慈帶回的消息，震得無法出聲。

　　而這一次，連李世民都不能顧及她的身體，失聲問：“你怎么……”只可惜，他剛問一半，門外就傳來了柴紹的招呼聲：“高舅母！”

　　李世民聞聲，深吸口氣，將剩下的話全都咽到肚子里，回看了長孫無忌一眼。長孫無忌會意，起身去迎接自己的母親與舅母。

　　而坐在榻邊的李世民也相當(dāng)乖覺地起身，依依不舍地看著長孫慈。

　　長孫慈看著他，淡淡一笑，做了一個(gè)口型示意。

　　李世民心中一動，剛要再問，高氏妯娌已匆匆奔入，在他與長孫無忌的問好聲中，已向前抱住了長孫慈。只留下李世民站在原地，略有些艷羨地看著抱著那個(gè)少女的高氏妯娌。

　　……

　　是夜。

　　長孫慈房中。

　　一日的熙熙攘攘，終于還是告下了一個(gè)段落。疲憊不堪的長孫慈躺在床上，半閉著眼睛，回想著今日種種。

　　一點(diǎn)清涼之感，撫上了她的額頭。

　　她緩緩地張開眼，看向旁邊一臉心憂的花蕊，勉強(qiáng)笑了笑，才低聲道：“說過，叫你好好休息的……你的腿……”

　　“無妨，白日里李二公子已經(jīng)托了孫神醫(yī)給看了。說是錯(cuò)位的骨頭已然長起了一些。要想長好，過段日子需得打折重接。”

　　花蕊說這些話兒的時(shí)候，神態(tài)很平靜，完全不像一個(gè)未及笄的小女童。打折腿，重接，這樣血淋淋的事情，似乎在她的眼里，便如發(fā)髻散了，再重新綁起那般輕松。

　　“就沒有別的法子么……”長孫慈輕聲，隨即沉默。好一會兒，她才又低聲道：“即便如此，你也該好好愛惜自己的。”

　　花蕊不說話了——她突然想起，李世民曾經(jīng)對她說過的那些話。

　　她停下手，艱難地張開口，剛想說些什么，長孫慈突然便又開了口：“不過，我也沒資格說你——為了母親與舅母，我這次，算是把咱們倆的性命，撂在了刀尖上了?！?p>　　“小娘子別這么說?；ㄈ镄母是樵浮：螞r，小娘子妙計(jì)，如今不但所求如愿，連夫人與舅夫人之險(xiǎn)，也已解除了，不是么？”花蕊柔聲勸道。

　　長孫慈卻苦笑一聲，看著帳頂，雙目盡是茫然之色：“解除？若是真的解除了，我今日又何必以身受這一毒呢？若是真的解除了，今日我又何必去請李二哥哥替我入宮中收拾干凈首尾呢？花蕊……影衛(wèi)之事，眼下看來皇后娘娘早就懷疑到了舅母與鮮于氏身上。甚至就是舅舅與母親，也被她一并列與了懷疑范圍之中。

　　所以，此番珠兒之事，龍睛珠之事，與我中毒之事……都一樣……

　　這，還只是個(gè)開始啊！”

　　一聲細(xì)細(xì)長長，又輕輕悠悠的嘆息，飄散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