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感激歸感激,私情歸私情。楊淑玉卻從來不覺得,這次是長孫慈幫了她一把:“是嗎?也許她也只是希望,與淑玉相安無事呢?”
提及長孫慈,楊淑玉眼中,再沒了半點兒溫情脈脈的色彩,反而淡淡地籠上了一層算計,一層打量。
她緩緩踱步到李世民身側,同他一道看著水面,輕聲道:“哥哥此番進宮之前,應該聽說了。皇后娘娘在你來之前,剛剛找過我?!?p> “不奇怪?!崩钍烂褚琅f背負雙手,表情淡淡:“扯進了越國公父子,此事便非同小可。她身為一國之后,理當要設法保住陛下多年籌謀,來之不易的終局?!?p> “她的籌謀是不是為了父皇,淑玉不知道。但她不會傷害父皇,淑玉知道。所以……”楊淑玉抿唇一笑:“所以我沒有為難她。相反,我還幫了她一把。”
“你幫皇后娘娘?你能幫她什么?”李世民冷笑。
“可多了呢!比如說,我告訴她,那個崔瑥之的真實身份,便是被她關在彩繡院中的崔家小娘子的親弟。而他此番假裝凈人混入宮中,便是為了設法營救那位崔家小娘子……而就在她為了一己私欲,找我來興師問罪之時,那個崔瑥之,應該也已經(jīng)有所動作,準備將其姐姐救出宮中……”
楊淑玉一臉天真,笑容無邪,說著一樁樁,一件件聽起來叫人驚心動魄的事:“又比如說,我告訴她,我的身世,她雖不喜,卻也斷然不能拿來當成危脅我的把柄——只因她那個好兒子齊王殿下,也有一樁致命的事情,犯在了我的手中……”
她說完,緩緩地又向著李世民靠近一步:“再比如,我也明確地告訴她——我與元和哥哥之間的事,就只是我與元和哥哥的事。她若想利用長孫慈來打擊我。那么我便是再如何不喜長孫慈,也一定會讓她知道,讓父皇換個太子,斬個齊王,其實不是什么難事……”
她每說一句,李世民都只覺得周圍從水面吹拂而來的寒風,冷上一分。
直到最后,他感覺到了那股從她身上散發(fā)出來的,徹骨奇寒。
“你又何必如此……”李世民終于是意動色變,搖著頭,對她嘆息:“她到底是你的嫡母。這些年來,她在宮中,也待你不薄。若非她一力維護,便是陛下再如何寵愛你,你也難活到現(xiàn)在的……”
“那又怎么樣?”楊淑玉呵呵一笑,挑眉看著面前的少年:
“當年若非元和哥哥在太子哥哥處得知了真相,及時趕來救我,我如今,只怕也將與我的母親、我那其他的陳家姐妹一般,變成了一個后天石女!
元和哥哥,我當年才五歲??!
一個五歲的小女孩!性情未定,品德未知,連身形還沒長成的時候??!
她便能斷出我與我那外祖母一般的不堪,一般的禍國妖妃么?便要將我身為人妻人母的權利,活生生地給廢了么!
她憑什么如此待我?
她又怎么敢如此待我?
賢淑蕭后?哈哈哈……她若真是賢淑,當年父皇斬我外祖母,又強納我母之時,她為什么不站出來攔著?
為什么還要替父皇跑去大臣們面前,歌功頌德,只為了順利地納下我母親呢?
她又哪里賢德?她又哪里淑和?!”
似是多年沉寂的死火山突然噴發(fā)一般,楊淑玉尖銳的恨意,帶著她的質問聲,打破了她溫婉動人的假相。
李世民無言以對。
楊淑玉卻也并沒有想要他可以對答的意思,只是糾結著一張精致動人的小臉,嘿嘿地笑道:“也對。元和哥哥是不能說她不好的……畢竟天下間的人都說,我外祖母是禍國妖妃,害了前陳,讓我外祖父成了昏君……可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楊淑玉一臉困惑不解地看著李世民:“那又如何?我皇祖不是活下來了么?我皇祖不是成了一代明主了么?那么便是我外祖母真的做錯了,我外祖父也將天下拱手相讓了?。坎皇敲??為什么,為什么每個人還是扯著我外祖母不放呢?他們是真的心疼前陳么?他們是真的心疼我外祖父么?他們是真的心疼前陳亡國么?不是!根本不是!”
楊淑玉猛地一甩廣袖,冷聲恨道:“他們只是想看我外祖母死!他們只是需要一點茶余飯后的談資!”
李世民愕然,看著面前狀若癲狂的楊淑玉:“你……你居然這樣……”
“當然要這樣想,不然我怎么說服自己呢?元和哥哥,若是你是我,你要怎么說服自己呢?”
楊淑玉勾唇,凄然一笑:“你的生父,因自己私存妄念,不能納你的親外祖母為妃,于是便否認自己的錯誤,反稱其你根本恨他入骨的外祖母為禍國妖妃,將其斬于劍下。轉頭又將你的生母當成替身,納入宮中為妃,卻不準她自承雙親。你生下之后,便也因此被迫改認他人為母親,日日對著自己的母親叫姨娘。甚至在你的生母死后,你還要時刻擔驚受怕,面對著自己身份可能會曝光的恐慌。這,還不是最糟糕的事情?!?p> 她低頭,輕輕一笑,拿袖子掩住嘴角,只露出媚態(tài)十分的眼角眉梢:“最糟糕的事情,便是你的繼母在你年方五歲時,便要對你下藥,要讓你以后無法以女兒之身,享受男女歡悅的美好,享受孕育子嗣的美好……
她為了要讓你活生生地變成一個不男不女的石頭,非人的怪物,甚至將待你若親生的姨母也送上了絕路!
而你的親生兄長們,卻為了保證你將來不會成為所謂的禍國妖妃,明知你身陷絕境,卻偏偏還口口聲聲地說著為了什么天下大義,為了什么江山社稷,攔著那個想要奔進宮來救你于危境的人!要斷掉你最后一點生機!”
楊淑玉說到最后幾個字,已然是殺意侵骨,怨毒蝕心。
李世民怔怔地看了她片刻,最后,低下頭,不動聲色地嘆了口氣:“這么多年了,你不能放下嗎?已經(jīng)過去的事,何況你也并沒有真的傷著,不是嗎?”
楊淑玉瘋狂地看著李世民:“哥哥!是你救了我!若非是你甘冒違抗后命的大險沖入我宮中來,砸了那碗藥,救下我,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失了為人妻為人母的權利了!元和哥哥,你不懂……你不懂!你不懂!于一個女子而言,你救的是我身為女子,存活于這世間的根本?。?p>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