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梅香,對郭占金來說,無異于失掉他生命的全部,他整個的灰暗的生命和他那失魂落魄的靈魂都不知道該往去何處游蕩,生命存在的全部價值也不知道在哪里能夠找到。
眼前那顆碩大無朋的綠色的樹冠就像一個憂郁的老人一樣,正神情憂傷的耷拉著腦袋,無可奈何的嘆著氣。一陣清風吹過,老桃樹那淡淡的憂傷和著郭占金滿腹的幽怨在風中飄蕩,了無歸依。
曾經(jīng)他們邂逅在桃花盛開的美麗季節(jié),在那每一個風淡云輕的日子里,那每一個碧水長天的月色中,他們用最柔弱的情愫撥動著彼此炙熱的心弦,用滿懷的深情愛戀共同演奏了一曲天長地久的戀歌,而這一切,就將要被這無情的現(xiàn)實打滅。
“占金,走吧,到山頂上去,還想再和你一起爬一次山,我們到最高處,遠遠的再看一次我們的大山,再看一次這滿山的松,楊和這爛漫的山花。”
“梅香,你想什么呢?”郭占金隱隱的有些害怕。
“我想和你在一起,想做你的女人。”梅香空洞的眼神望著前山,獨自向前走去。
“梅香,我不想害了你?!?p> “你走不走?!?p> “我走,可是我不能那么干?!?p> “我偏要?!?p> “梅香,那樣你以后怎么見人,吐沫星子能淹死人的。”郭占金緊緊的跟著梅香越走越快的腳步。
“沒有以后了,以后還不知道在哪兒呢,我只要現(xiàn)在?!泵废闼椭鴾侠锏囊粭l小路轉(zhuǎn)入了樹叢中,向深處走去。郭占金此時六神無主,他害怕梅香尋了短見,緊緊的跟著。
“梅香,梅香,你慢一點,聽我說好嗎?!惫冀鹁o走了幾步趕上去,拉住了此時一心求死的梅香,抱在懷里,說:“坐一會兒吧,我們能在一起的時間真的不多了,梅香,聽我說,死也容易,一閉眼就沒了,可是,你想過家里的父母和弟弟妹妹們嗎,我們活這么大容易嗎,怎么能輕易的作踐了自己的生命呢,聽話,我們可能這輩子做不了夫妻,但只要我每天還能見到你,就足夠了,這就是我們的命?!惫冀鹚坪跻呀?jīng)想通了,“再說了,我就不相信我們永遠都這么窮,咱們一起再想辦法好不好?!?p> “你那個爹,別說是沒錢,就是有錢也是不可能往你身上花的,你趁早死了那條心吧?!?p> “我也是成人了,如果他真就那么偏心眼,我就單過?!?p> “你可以一個人過,我呢,想起朱貴,我就沒法兒活下去?!泵废阏f著又眼圈紅紅的:“占金,你就那么不稀罕我,我主動送給你都不要。”
“不是,梅香,我不想因為這個,我怕以后讓人們看不起你,讓他們家人欺負你,那家里那些女的一個個都如狼似虎的,那樣了,你嫁過去不是活受罪?!?p> 梅香抬頭從樹叢的枝杈間望著斑駁的蔚藍色天空呆了半晌,緩緩的說:“希望,希望,活著就還有希望。好吧,聽你的,這大概就是我們的命?!泵废阏f著話雙手捧過郭占金的頭,輕輕地由上而下?lián)崦菑埧∏蔚南莸哪橗?,深情凝望,兩行熱淚齊刷刷滾落而下:“占金哥,我舍不得你,我舍不得你啊?!闭f完,兩片香唇向郭占金的臉上貼了過去。
苦澀的淚水與酸澀的汗水糾纏在一起難舍難分,他們用最執(zhí)熱的真情共同演奏了一曲凄美的戀歌,是那樣的如泣如訴,如醉如癡。
兩個人抱頭痛哭,久久不愿意分開。
可是,遠處喊聲陣陣,此起彼伏。
挨了打的朱貴灰頭土臉,血呼啦擦跑回家,進門就邊哭邊罵,還跳著腳的和他媽撒潑:“郭大桿子,王八蛋,就見你爺爺頭皮軟,多會兒想欺負就欺負,嗚嗚,叫你們趕快定下,趕快定下,就是不聽,你們就是不著急,哎呀,現(xiàn)在人家兩個人在一起了。”
“兒子,這是又讓那個窮棍兒打了,看看看,血和了泥了,疼死了,你莫非是個死人,還能總叫他打?!敝熨F媽心疼的直叫,兩只手在朱貴的臉上不住的比劃,卻不知道該在那里下手。
“我沒看見他,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看見哇,我能打過他?!敝熨F委屈的說。
“你自己忍住疼洗洗,這個主媽給你做,我去找他家大人去。”朱貴媽一出院門就大嗓門哇哇的開始罵街了。
占金的爹正和村里的幾個老人在墻根底下歇涼。聽見朱貴媽一口一個‘帶犢子’的罵著,就知道又是占金惹禍了。
一個老人善意的說:“又惹下母老虎了,你快去叫他媽來說說下情話,打勸打勸,去家里看看打的厲害不,好話多說點兒。”
“他媽的,一點兒也不給你不省心,一輩子盡給他屈鞋底了?!闭冀鸬酒饋?,擠出難得一見的笑臉,對朱貴媽說:“來福媳婦兒,消消氣,消消氣,他媽在他姥爺家了,我這就給你找個?!?p> 一轉(zhuǎn)身那張煙青的臉馬上又陰沉了下來,黑著個腦袋借著個機會躲是非去了。
占金媽在前面流著眼淚邊走邊喊,朱貴媽在后面破口大罵,再后面還跟著一大伙看熱鬧的人們。他們聲勢浩大的一隊人已經(jīng)越過了河溝,向進山的小路上走來,喊聲,罵聲,在空曠的山里此起彼伏的回響。
這是郭占金的家人正在朱貴媽憤怒的罵聲中找來了。
沒有時間了,梅香收拾好散亂的頭發(fā),再一次深情的擁吻了她最親愛的占金哥,然后微笑著說:“走吧,我也算知足了?!?p> “梅香,我出去,你翻過去從東面回李家村吧,記住,人是活的,世界上的事兒不是一成不變的,聽話,他們不能把我怎么樣?!?p> 梅香走了,走的很慢,很慢。望著她瘦小的身影,郭占金的眼淚再一次模糊了視線,直到那個模糊的影子消失在郁郁蔥蔥的山林間。
擦干復雜的眼淚,他往回走,眼神里充滿了不舍,幽怨,還隱隱的有一股子憤怒。
回想這幾個月以來,落下的是痛苦哀怨而又無奈的眼淚,而即將飄零的是彼此繾綣難舍的心。
生命還有幾次可以重來,就此割舍一段真情無異于死過一回。那份難舍的情,那顆飄零的心在桃花村,在大山里,在老桃樹下纏綿,留戀卻無所依存。
白白的活著,那么的無力,那么的無奈,那么的無用。
梅香在獨自在爬上山頂,望著滿眼的翠綠,發(fā)了一下午的呆。
從此,梅香將所有的心事折疊起來,存放在心房最深處那個最秘密的角落里。于每一個萬籟俱寂的月夜,每一次桃花盛開的春天,每一個想念到心痛的瞬間,偷偷地拿出來獨自含淚咀嚼那份難以割舍的癡情,每每心如刀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