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梅香正和兩個女兒在炕上玩,兩個孩子一到晚上就滿炕上跑,從東跑到西,又從西跑到東,好像玩的越瘋越高興,梅香一刻也不敢放松的看著,堵在炕沿上陪著她們高興的玩。
突然院子里吵吵鬧鬧的聲音聽起來特別嚇人。兩個孩子都嚇的躲進了媽媽的懷里,她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趴在窗戶上靜靜的聽。
過了一會兒,奶奶一路走一路哭一路罵的進來了:“就因為個你,你個撒野貨,你個人命由子,我小子要是沒事怎也好說,我小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休想活出我的家門,你都兩個孩子的媽了,還當你是個大姑娘了,你要臉不了,懂得甚叫婦道不?”說完坐在炕上大哭,哭完繼續(xù)大罵。
兩個孩子嚇得跟著大哭,梅香緊緊的抱著孩子不撒手,心如一團亂麻,感覺就好像自己真的做了錯事一樣,任奶奶怎么罵都不還嘴。
是呀,自從郭占金下山以來,她發(fā)現(xiàn)不管她在哪里干活,郭占金都會出現(xiàn),就像一個幽靈一樣躲都躲不掉,而且一有機會就會說些奇怪的話,這讓她好害怕。
一開始,她也不想招惹是非,但因為在一起躲雨的事,雖說被村里人傳的沸沸揚揚,自己的內(nèi)心確實也有一些微妙的變化,似乎沉寂多年的情感又在蠢蠢欲動。后來她甚至總是希望郭占金出現(xiàn)在自己的視線里,也總是希望于空虛的時候可以聽到郭占金二胡的悠揚。
整整一個秋天,看著郭占金干農(nóng)活像玩一樣的瀟灑,再看看朱貴,那個又吃力又笨拙的樣子,她無數(shù)次的想象自己的男人應該就是那個樣子,可僅只限于只是想象而已。
其實自出嫁以后這么多年,一直都是生活在想象中,直到躲雨的那一天才真正現(xiàn)實的有過一次親密接觸,那也只是一次擁抱,一次可以回味咀嚼很久很久的擁抱。
如果不是打架的事情發(fā)生,事情會怎樣發(fā)展,梅香不敢想。
當孩子們都哭乏了睡去的時候,梅香緊張的蒙著棉被徹夜未眠。她擔心朱貴,朱貴會不會真的死了,死了這兩個孩子可就沒有爸爸了,以后還不得讓老太婆給吃了。她還擔心郭占金,會不會被抓起來坐牢,如果朱貴死了,他還可能被槍斃。
想一想都害怕,這些真的都是因為我嗎?我什么都沒干啊,我有那么罪虐深重嗎,以后還怎么有臉出門啊。
一夜輾轉反側,瞪著兩只怎么也閉不上的眼胡思亂想到天微微發(fā)明。
天就快亮了,她掀起窗簾的一角,玻璃上厚厚的一層美麗的冰花正靜悄悄的綻放,六個花瓣的,八個花瓣的,整齊的連細小的絨毛都公整的對稱,還有的像桃花,有的像羽毛,有的像竹子,形態(tài)各異,紋理清晰,不禁令人驚嘆,天工如何可以巧奪。
梅香嘴對著冰花哈了幾口熱氣,雪白的冰花立即變成了一個圓圓的透明的鏡子,用手輕輕的摳掉鏡子上的薄冰,外面麻麻糊糊,三星還在,側耳細聽,安安靜靜,大概沒事兒吧,要是死了,早就應該回來了,這都一夜了。
提了一晚上的心終于放下了一小截,腦袋瞬間像灌進了鉛一樣,沉重的搖搖欲墜,如果自己可以聽到的話,肯定是砰的一聲倒下去的。
不知過了多久,梅香睡的正香的時候,外面鬧哄哄的人聲將梅香驚醒。她掀起窗簾一看,院子里進來了很多人,來不及細想發(fā)生了什么事,梅香急忙起身,穿好衣服,就要出去。兩個女兒嚇得大哭,梅香急忙給大女兒桃花解釋:“桃花,聽話,和妹妹趴在窗臺上看著媽媽,媽媽看看你爸爸怎么了?!?p> 桃花一下子好像懂事了很多,不在纏著媽媽。
還沒等梅香開門,奶奶已經(jīng)重重的過來砸門了,還沒好氣的叫罵著:“開門,多會兒了還不起,別人滾油燒心了,你倒睡的歇心?!?p> 梅香急忙開門,三四個人已經(jīng)將朱貴抬進來了。
“梅香,醫(yī)生說了,問題不大,就是腫的厲害,你每天給熱敷上,過幾天消了腫就沒事了?!敝靵砀:谏樁诿废?。
“兒子,你給媽好好的養(yǎng)傷的,梅香,你給我伺候好他,甭叫我看見你再欺負他,我們的眼睛里可不再揉沙子了?!闭f完,老太婆氣狠狠的瞪了一眼梅香。
“媽,沒事兒,你們都出去吧,我想睡覺。”朱貴有氣無力的皺著眉頭說。
所有的人都出去了,梅香望著一臉疲憊臉色蒼白的朱貴,心里也很難過,她輕輕的掀起被子一瞅,嚇得目瞪口呆,媽媽呀,這是什么呀。
雖說隨著生產(chǎn)隊的解散,朱來福不再像以前一樣可以作威作福了,但人家還是隊長,身邊還有不少人在圍著轉呢。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一個村就是一個天下,這個天下的老子就是朱來福,一切老子說了算,等過幾天分地的時候老子再跟你們算賬。
差點兒打死朱貴,那簡直就是在老子的頭上動了土。
郭占金的媽媽同樣一夜沒合眼,他擔心兒子,十冬臘月的一夜能躲在那里,除了在家里,在那里都會凍成冰棍兒。她還擔心朱貴會不會死掉,死掉了,自己的兒子就是殺人犯,也是會槍斃的。
第二天一早。
她跟老伴商量:“你說咱們現(xiàn)在該怎么辦,去看看朱貴,跟朱來福說說下情話,這事兒肯定沒完,你說怎辦呀?!苯辜钡恼冀饗屃髦蹨I慌里慌張的滿地亂轉。
“怎辦呀,都是你的好兒子惹得禍,我說的當初就應該把他送人就對了,你非舍不得,現(xiàn)在好了,問我怎辦,我能知道怎辦,我就知道我今年一年又白受了,等的陪錢哇。”
“你盡說點兒甚話了,年輕人打架沒深淺,我那兒子夠仁義的了,我當媽的對不起孩子,當初要是咬咬牙給把梅香定上,現(xiàn)在哪有這事兒了,你還說這么不想聽的話。”
“你也承認了哇,我早就看他不正常了,還提醒過他朱來福不是好惹的,那個腦袋大概叫驢踢了,老虎的屁股摸了一回又一回,真是服了他了,怎辦呀,一會兒就知道了。”
“不是叫你想辦法了嗎?!?p> “我有甚辦法了,已經(jīng)打了,那就砸鍋賣鐵的陪哇,我現(xiàn)在是擔心分地的時候,朱來福報復一下,那就全完了?!?p> “我二哥去哪兒了?”占金的妹妹占林呆呆的說。
“去哪兒也比讓朱來福找見好?!闭冀饗尪寄伊艘痪?。
“自古以來,好漢做事好漢當,回回有本事惹事兒,沒本事擦屁股,真是服了他了?!?p> 一家人正說著話,院子里跑進來幾個小孩子,緊接著,吵吵鬧鬧的聲音由遠及近,果然朱來福的老婆一路破口大罵的進來了,后面還跟著一群看熱鬧的人。
朱貴媽顧不上擦掉嘴角的白沫,紅著眼睛在院子里找了一根長棍子,掄起來,咣,咣,咣,隨著英雄的朱貴媽手起棍落,占金家的門窗玻璃銀花綻放,玻璃碴子四處飛濺,清脆的響聲在朱貴媽憤怒的嚎叫聲的伴奏下奏響了一首無比壯觀的交響樂——朱夫人發(fā)飆曲。
樂曲進行中,朱夫人扔掉棍子,搬起石頭,進入堂屋,哐,哐,哐隨著一聲沉悶,二聲脆,三聲破的奏響伴隨著汩汩的和聲,水一地汪洋。
接下來高潮迭起,朱夫人又大秀舞姿,手起盆落,腳起碗飛,搟面杖橫掃,杯盤盡碎,隨著各種不同音符的不斷奏響,占金家的大小盆子,杯盤碗碟,都用生命成就了朱夫人激情的樂章。
樂曲暫歇,余怒未消的朱夫人又進入里屋,咆哮著就要去抓占金媽的臉,占金媽淚流滿面,嚇得躲在老漢的身后抖做一團。這時,老伴用他的煙桿擋了一下,朱夫人又張牙舞爪的向老漢的臉上抓過來,占金爹向后閃過。
這時,聞聲趕來的老舅柱子分開看熱鬧的人群跑進屋,從后抱住朱夫人,硬給拖了出來。
朱夫人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用最惡毒的語言咒罵郭占金:“槍崩了腦袋的呀,你死不回家門的,老娘饒不了你們,甭叫老娘知道你在哪兒,逮住就送你坐大獄……?!?p> 惡毒的咒罵聲不絕于耳,朱夫人坐在冰冷的地上,雙眼發(fā)紅,嘴角白沫翻飛,突然她四肢不住的抖動,雙眼向上一翻,直挺挺的躺在地上,氣死了。
眾人七手八腳的將朱貴媽抬回家,至此朱夫人的獨奏專場演出完美落幕。
當然經(jīng)過大隊及公社干部的調(diào)解,占金媽賠了朱貴一些錢。
因為劉助理已經(jīng)是公社的黨委秘書了,聽說很快就要升了,在劉秘書的關注下,朱來福想報復郭家的目的流產(chǎn)了。
畢竟,在這個螞蟻般大小的村子里,你是老子,而在上級領導的面前,你就是個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