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柴米油鹽的瑣碎中匆匆走過,不留下半點痕跡,不知不覺的郭占金已經到面粉廠四五個月了。
郭占金干活從不懂惜力,也有眼力勁兒,有時候老板想不到的他都能想到,一天從早忙到晚,從不問老板多要一分錢。
老板大概覺得郭占金可靠,就留下他全權處理這里的事兒,自己又到同城去干別的更大的生意去了,而且老婆早已陪著孩子到市里上學去了。這個大大的院子里,一到晚上就只剩下郭占金和秀芬兩口子了。
面粉廠還有另外兩個工人,因為老板不在,他們并不想買郭占金的賬,偷奸耍滑的常常不好好干活,還經常勸郭占金說:“這又不是你家的買賣,用得著操那么多的心嗎?”
“既然老板信任我,我就拿這是自己家的買賣做,可能虧點兒力氣,但我不虧良心?!?p> 郭占金三十歲的年紀,正是力量的巔峰時期,干活總是自己先上,且從不喊累,兩個工人看在眼里,雖心里恨得牙癢癢,但空有偷懶的心,卻也不好意思偷懶了。
有時候他們想趁設備出了問題請假出去轉一會兒甚至一時半會兒好不了還能休息一兩天,這在以前是常有的事兒,可郭占金總是一頭扎進那堆爛鐵里,自己反復的琢磨,問題最后總是能順利的解決了,常常是省時又省力。一個年級稍微大一點兒開玩笑說:“你簡直就是個萬能型人?!?p> “本來也不復雜,只要用心點兒就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惫冀鹌届o的回答中常常帶著自豪的滿足感。
郭占金的誠懇與勤勞讓兩個想偷奸的工人由開始的不服到最后的服服帖帖。偶爾,老板過來的時候,他們還在老板的面前告狀似的說了郭占金不少的好話。
為此,老板還偷偷的塞給郭占金不少錢,說;兄弟,這是獎金。
小日子在勤勞的汗水中過得無比的滋潤。在此期間,梅香其人連同這個名字只能在郭占金的夢里時不時的出現,就像現實的結局一樣,在夢里也從來不是追不上就是轉眼之間消失不見了,徒留一凡遺憾。
一天晚上,郭占金關好院子里所有的門窗回來的時候,見秀芬竟在床上躺著呢,占金以為秀芬不舒服,伸手摸摸秀芬的額頭,不燙啊,他輕輕的搖搖秀芬問:“秀芬,你怎了,哪兒難受呢?”
“也不知道哪兒難受呢,就是好像有點兒軟,等你的中間就想躺一會兒?!毙惴覒醒笱蟮奶芍f。
“要緊不,明天到醫(yī)院看一看?”占金關切的問。
“不用,我要是病了,可不能是這么簡單,不是說,久病成醫(yī)么,我的病我自己知道?!毙惴夜室庥诛@得輕松了些,其實她真的有點兒不想動。
第二天,郭占金一如既往的忙。
秀芬自己悄悄的來到了礦區(qū)醫(yī)院,因為她自己隱約覺得一件令她既高興又害怕的事情就要發(fā)生了。她忐忑不安的等待著結果,緊張的心突,突,突的就要跳出來。
一拿到化驗單,秀芬就急忙跑到醫(yī)生辦公室。醫(yī)生是一位很溫和的中年女人,她看了一眼化驗單,微笑著說:“恭喜呀,你懷孕了,好好保養(yǎng)吧,你的身體有點兒單薄,再增加點兒營養(yǎng),盡量不要做劇烈運動。”
“醫(yī)生,我,我能行不,我有心臟病,我們老家的醫(yī)生說我不能生孩子的?!毙惴壹雀吲d又緊張的說。
“是嗎,我聽聽。”醫(yī)生拿起聽診器,為秀芬檢查了一下身體,然后長長的出了一口氣,說:“怎么說呢,也不是不能生,月份大了,心臟的負荷是會增加的,只要密切監(jiān)測,發(fā)現負擔重了的時候就盡快結束妊娠,是不會有危險的,當然,你如果自己害怕不想要,現在正是流產的合適時機,你自己考慮考慮,也和家里人商量商量?!?p> “醫(yī)生,我想要,我全聽你的,你說什么時候過來檢查,我就什么時候過來,只要能生下孩子就行?!毙惴蚁裼龅搅舜缶刃且粯?,流下了激動的眼淚。
“不用回家商量商量?”醫(yī)生又問了一遍。
“不,我想要這個孩子,因為他們都說我生不了孩子,我以為我這輩子有不了孩子了,看著別人家的孩子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眼紅,現在我終于有了自己的孩子了,就是死了也要生?!?p> “沒那么玄乎,以后一個月來一次讓我看看,一定要來記住了嗎,回去吧,告訴你的家人,他們會為你高興的。”菩薩般和藹的醫(yī)生大姐笑瞇瞇的說。
秀芬從醫(yī)院出來,快樂的就像撿了錢一樣,她想跑回家,趕快將這個好消息告訴占金,可醫(yī)生說,身體不好得好好的保養(yǎng)著呢,不能跑。
中午已經過了,郭占金不見秀芬在家,連飯也沒做,他自己搟好面,向窗外忘了一眼,還不見秀芬回來,他急忙跑出門外張望,只見秀芬正邁著四方步慢慢騰騰的往家走呢。
郭占金又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問:“去哪兒串門去了?”
“一會兒再告你。”秀芬頭一歪,嘴一撇,很神秘的樣子,郭占金卻并不在意因為秀芬經常像個孩子一樣愛使點兒小性子。
中午休息的時候,秀芬見郭占金并不追問,終于忍不住了,他扒拉著占金的腦袋說:“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今天去醫(yī)院了,醫(yī)生說,我懷孕了,還說我能生呢。”
像個晴天霹靂一樣,這個消息嚇得郭占金一下子從床上爬了起來,“你說什么?你,你懷孕了?你不要命了?”
“怎么不要,命也要,孩子也要要?!?p> “醫(yī)生說你不能生孩子,你忘了?”
“這兒的醫(yī)生說我能生?!毙惴彝ζ鹁髲姷念^堅定的說。
“不行,趕快處理了,我不要?!闭冀鸺绷耍悬c兒生氣的大聲說。
“就不,孩子是我的,就不處理,你不要我要,死了都愿意。”秀芬說著委屈的哭了起來?!八械娜硕颊f我像個騾子一樣就一茬了,我要讓他們看看我有孩子了,是他們都瞎了狗眼了?!贝藭r,這許多年以來,受到的蜚語流言排山倒海般的一齊向心頭涌來,秀芬終于不用低著頭像做了沒理的事一樣忍受了,她委屈的,卻也痛快的放聲嚎了起來。
占金急忙又摟著秀芬的肩不住的安慰著。他知道秀芬嫁給他是出于無奈,因為所有的人都認為秀芬生不了孩子了,而且還是個花錢的無底洞,所以所有的人都拋棄了她。今天當她知道自己還能生孩子的時候,憋屈了多年的苦水終于可以吐出來了,而且還能吐的干干凈凈。
她越哭越厲害,占金本來想勸她打掉的,卻也覺得秀芬可憐的很,算了吧,既然醫(yī)生說能生就生吧。
日子一天天過去,郭占金小心翼翼的就像照顧了個玻璃人一樣,什么活也不讓她干,一點氣也不敢讓她受。但還是隨著月份的長大,感覺秀芬越來越吃力。他一下也不敢讓秀芬離開自己的視線之內,可就在這個時候,家里來電報說繼父去世了,很無奈,秀芬離不開自己,天寒地凍的又不能帶著秀芬一起走,只好缺席了對繼父的最后一點孝心。
1983年的新歷年剛過,隨著胎兒的長大,秀芬覺得一天比一天費力,甚至走路都得不住的歇息。
才六個月,孩子啊,一定要堅持呀,醫(yī)生說實在不行,七八個月就可以剖腹了,她撫摸著自己的肚子,兩顆大大的酸酸的淚珠跌落在肚子上,摔成了幾瓣,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心正在隨著孩子的長大而裂開,一瓣,兩瓣,自己只要一動,那顆憔悴的心就會嗤啦一聲往開裂一點,聽說裂成四瓣就活不成了。
喉嚨里哽咽著,卻不敢哭出來,因為,她需要節(jié)省力氣。半靠在床上,秀芬用手輕輕的撫摸著肚子。
孩子啊,堅持一下吧,媽媽和你一起加油。
于是,秀芬很少走動,她只靜靜的感受來自腹內的欣喜與悸動,然而對她來說喜悅與恐懼并存,就在膽戰(zhàn)心驚的等待中,他們迎來了又一個淺綠色的春天,也迎來了一個新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