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早晨最是寒涼,細碎的白霜層疊鋪在宮墻上,寒北抬手輕輕擦掉辛潤發(fā)上一顆晶瑩的露水,“主子,要不我跑快些,再去拿個手爐來?!?p> “別”辛潤忙搭住寒北的手“不可這樣,現(xiàn)在這個手爐到了殿里也是不能用的,不可太過張揚,現(xiàn)在才秋末,切忌招人話柄。”
寒北睨了眼四下,小心道“不過是個手爐,不值錢也不稀罕,這個時節(jié)也該到了用手爐的時候了?!?p> 寒風漱漱的刮著,帶著一陣又一陣的涼意直入肌理,辛潤攏了攏披風“別人用了你沒用,至多笑你窮酸。別人沒用你用了,各種言由都可找來說你。你可明白?”
寒北暗暗嘆了一口氣,這樣的日子如懸崖上走鐵索,隨時可能墜入深淵,還要堅持許多年,簡直不是人過的。
沒幾步便到了未央宮,寒北忙給辛潤整理了發(fā)飾和衣裙,迎來的小婢聰慧,看了一眼略略思索后行禮“給辛婕妤請安”后起身道“婕妤請隨奴婢來。”
入了宮門,是幾方極茂盛的花圃,靠近殿門前有一圃很是燦爛的菟葵,看土色前不久應該是翻新過,只是這菟葵的顏色...說不準,就是覺著顏色哪里不太對。
入了殿門,上首坐著一個極為單薄的人,不知是太過瘦小,還是衣服的緣故,有些撐不起來。小心行禮輕聲道“嬪妾辛潤給皇后娘娘請安,嬪妾來晚了,還請娘娘治罪?!?p> “快些起來,日后都是自家姐妹,無需客氣的。”秦昭柔柔弱弱的聲音響起,讓人聽得不真切。
霎時辛潤便明白了,為何第一眼便覺怪異,不止是皇后身材嬌小撐不起這衣服,還因她的言語及其做法也是達不到皇后之位的。之前聽說過皇后是膽子很小又極為親厚的,親厚倒是應證了,她所言一點兒也不符合皇后身份。至于膽小...還未看到?!岸嘀x皇后娘娘體恤?!陛p輕攙著寒北起身,小心拉了拉衣裙。
之前的小婢便上前為她引了位置,稍稍落座,就聽得門外輕快的腳步聲,抬眼看去,是一個頂漂亮的女子,俊秀的臉上笑意不減,使這陰冷的天氣也多了幾分顏色,通身的貴氣避無可避,是尋常人家調教不出的樣子。細細端詳了一會兒應是貴妃晏冉沒錯了。
起身行禮“嬪妾辛潤給貴妃娘娘請安?!?p> 晏冉身居貴妃,平時也頗為跋扈,稍稍俯身向皇后行了一禮便坐在下方首位,對著眼前行禮的女子細細觀看,眉眼間極為溫順,清新淡雅的妝容也不覺太過奪目,一雙有些發(fā)紅的手在暖和的殿里升起絲絲涼氣,大致來說還算順眼吧。“過來”
辛潤聽出了是對她說的,起身向前走了幾步,再次欠身行禮,晏冉將手爐塞到辛潤手里“回去后記得還回關雎宮來,這是本宮父親命人特質的,不燙手。”
皇后瞪大眼睛不明所以,辛潤也是有些愣神,想到貴妃并不似旁人說的那樣嬌縱,這番應是說明了沒有與她為敵的意思吧。隨即握住手爐行禮“嬪妾謝過貴妃娘娘體恤,回去后便差人送還關雎宮?!?p> “入座吧?!标倘教鹗滞髬汕我粨],接過小婢呈上的茶呷了一口“皇后娘娘宮里的茶不錯,香氣馥郁,如蘭在舌。”
秦昭笑笑“你自小便識得人間好滋味的,得你一句夸贊,也是這茶的榮幸了。”瞧著晏冉一貫都是囂張的,君上有了新寵,位份也是如今宮里僅此于她的,為何她一改往日作風,竟沒有為難眼前這個新寵,莫不是有意拉攏?可惜安嬪是個不開竅的,不能為自己所用,只能盡快找?guī)讉€新晉妃嬪結伴,才不至于落了下風。
晏冉笑意盈盈將茶盞置于小桌上,左右看看問道“安嬪不來了么?”
秦昭往宮門的方向看了一眼“平日里她都不大愛出來的,今日這樣的天氣,估計身子不爽利犯懶也是有的?!?p> 話音才落,一小婢便領著孫歆硯進了宮門,她本是不愿意來的,僭越些說,在座的都是自家人,偏偏各自心里都有計較,最是麻煩??墒蔷狭⒘隋鷭澹粊淼脑捜蘸笥謶{白讓人嚼舌根,只好壓下心中煩悶前來。
進殿給高位的皇后和貴妃請了安,得了準便起身向眼前這個清新雅致的妃嬪請安恭賀,原以為她會是下一個梅湘合,畢竟位份高一些,可這個女子完全出乎意料,眉宇間盡是平和坦蕩,笑意淺淺,妝容也是得體,不經意間就沒了心頭煩悶。
辛潤忙起身握住孫歆硯的手臂“姐姐無需多禮,嬪妾不過是運氣使然,日后還需要諸位娘娘提點才是。”
孫歆硯不覺在心里暗嘆,進退有度,言談舉止大方,如此才情入了宮,也是可惜了。
看著殿前宮人灑掃院子,修剪花枝,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幾句,縱使茶香四溢也枉然,架不住各自面和心不和,沒一炷香的功夫便各自告退了。
孫歆硯特意放緩了腳步待辛潤前來,現(xiàn)如今這宮里唯一一個想交好的人,可能只有她了。
辛潤自小察言觀色,哪怕是家中獨女,也習慣了謹小慎微的生活,所以她明白孫歆硯的眼神,是和善的。快步在宮門口告辭了貴妃便急匆匆向孫歆硯趕去。
長街濕滑,快到身邊時一個趔趄差點摔了,孫歆硯和寒北忙扶住她“你跑慢些,摔了夠你疼好一陣的?!?p> 辛潤喘著氣笑得開懷“知道姐姐故意等我,不好拖時間的。”
聞言,二人相視一笑,似是多年未見的家人,無需掏心掏肺的力證自己,便知道此情可長久。
言談間才知孫歆硯才十七,還小辛潤一歲,可是孫歆硯只圖安穩(wěn),性子寡淡,顯得年長一些。辛潤也不顧這些,挽了孫歆硯的手臂,避開人多的地方一直走走停停,與孫歆硯聊得不亦樂乎,兩人自小就沒有可以一起談論的朋友,此番是卸下了心墻,傾盡所有的訴說著。若是宮里有這樣一個值得信任的人,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寒北和玥梔尾隨在后,頗受主子的影響,言語漸漸熱絡。
京城的秋末與冬日是一樣的,黑夜來得很快,兩人都已忘了沒用過午膳,恰巧棠安著急忙慌趕來向孫歆硯行了禮,喘著大氣對辛潤道“主子可讓奴才好找啊,君上召您今夜侍寢,不必到養(yǎng)心殿,在咱們永寧殿里侯著就行。主子快些回宮準備著吧,現(xiàn)下各宮已在傳膳了?!?p> 初入宮在自己寢殿里侍寢?孫歆硯和辛潤皆是心頭一顫,從未有哪個妃嬪初次侍寢是在自己殿里的,哪怕是位份最小的也都會送去養(yǎng)心殿。孫歆硯緊了緊辛潤有些冰涼的手“別怕,未到前路,怎知禍福?”
辛潤也知自己身份,哪有計較的資格,嘆了一口氣便對孫歆硯一笑“明日我再去清彥殿小坐?!币庠诟嬖V孫歆硯不必擔心。
孫歆硯點點頭,瞧著她轉身離去,玥梔上前道“娘娘,辛婕妤似乎與您是一樣的?!?p> “是,我同她都是一樣的,前路,也都是一樣的?!彼c宮里大多嬪妃不都是一樣么?一樣要接受君上的左顧右盼,一樣要守著長夜漫漫的寂寥,但凡入宮者,誰又逃得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