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币魂囁缓鹬?,趙正龍再次從夢中驚醒。
前世和今生臨死前的景象,幾日內(nèi)不斷在夢中重復,每次都是哪毀天滅地般的紫色雷霆,每次夢到都是那樣可怖。
生死之間有大恐怖,“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古人之語,唯有親身經(jīng)歷,才有深刻體會。
這日趙正龍終于能下床行走,自受傷之日起,第一次蘇醒見到父母和李老大夫,已經(jīng)昏迷了三天三夜。
而自蘇醒那日算起,到如今能下床走動,又過去七日。
七日內(nèi)趙正龍每日頭腦渾渾噩噩,也不愛說話,每日沉默寡言。
嚇得林照母親時常以淚洗面,又請李老大夫過來診視,李老大夫仔細把脈檢查后,告知林照父母。
言及小公子到底是孩童,受到驚嚇,神魂受創(chuàng),不必驚慌,過些時日自然恢復云云。
期間水源府林氏各脈族人聽聞家族神童,小舉人林照受傷,都備厚禮過來探望。
林照的祖父、祖母更是每日來房中親自看視。
林照從小聰慧,能舉一反三。自蒙學以來,讀書專注認真,過目不忘,又長于思考。
為人處世也跟小大人一般,彬彬有禮,聲名漸漸傳達郡府,被人譽為”林家千里駒”!
其相貌更是長得俊俏無比,極得家人喜愛,祖父祖母視之為掌中珍寶,百般疼愛。
真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
林照祖父林萬成在事發(fā)當日,看到天生聰慧的孫兒如此模樣,大發(fā)雷霆,不僅僅將林照父親林仁仲重重責斥,更將當日隨從林照出游的書童,及四個護衛(wèi)當場執(zhí)行家法,重懲以儆效尤。
書童差點被藤鞭打死,四個護衛(wèi)也各自受到鞭傷,之后更是統(tǒng)統(tǒng)驅趕出府,不再錄用。
林照的祖母自見著林照的模樣,就當場落下淚來,慌的林照父母也每日為年事已高的祖母擔心不已。
聽聞林府小公子,聞名州府的神童林照,因雨天受雷擊臥床養(yǎng)病,水源府與林氏交好的達官貴人各自派人攜帶重禮前來探視。
卻都被林老太公以“大夫叮囑,不得見風”為由,拒之林照房門以外。
當然探病只是由頭,拉近與林府的關系才是本質。
探視之人當然不會強求,都是留下禮物,再由林照父親接待,誠懇感謝云云。
林照所在家族,世代書香門第。
自祖上林遠公創(chuàng)立水源府林氏一脈,世代皆有文人才子出世。
在大武朝中,中舉入仕者不在少數(shù),最輝煌時期是第三代,在大武朝中有著“一門四進士,叔侄三翰林”的輝煌。
時至今日,水源林氏已傳至第七代,按照輩分“厚近仰玉萬,仁志文朝克。為維元丕振,奕世紹公侯。詩書裕后仲,定立棟梁才。”已經(jīng)傳至“志”字輩,林照按照族中排輩,應叫林志照。
詩書傳家之大戶,族規(guī)必然森嚴,一舉一動皆有規(guī)矩,也使得水源林氏越發(fā)壯大,是州府數(shù)一數(shù)二的高門大閥。
林氏子弟在朝中為官者甚眾,隱居鄉(xiāng)野卻聞名灌耳者也不在少數(shù),又聯(lián)姻于其它各大家族,人脈關系交錯,使得水源林氏在整個大武國都是一方大族。
林照從小到大的經(jīng)歷,清晰的在腦海里浮現(xiàn)。
相比前世的自己,這具身體的前主人從小到大,太過于優(yōu)秀!
回憶兩個月前鄉(xiāng)試,成為聞所未聞的十二歲舉人,并高中解元所造成的轟動,水源府各方宴請不斷,贊美之詞不絕。
大家都希望近距離接觸林照,能沾些文氣,時常被人稱頌為“活脫脫的文曲星下凡”。
趙正龍跟前世的自己比較,真是感覺學霸和學渣的差距都無法形容這種距離。
記得前世古代的大牛,也有十二歲中舉人的,似乎出自明朝,名字卻記不清是誰。
但貌似前世千年以降,能十二歲中舉人的也不過一二。
如此千年不世出的牛人,跟一個普通屌絲之間的差距到底多大?
趙正龍當年數(shù)學學的不好,實在不會計算。
但無論如何,這個十二歲的舉人已魂飛魄散。天雷之下,靈魂渣都不剩,被穿越而來的自己鳩占鵲巢,重活一世,難倒真是天妒英才?
這七日內(nèi),趙正龍時醒時睡,自己前世的記憶,這一世林照的記憶,交叉呼應。
前世的鋼鐵森林,朝九晚五,絢爛網(wǎng)絡文化,T桖拖鞋牛仔褲,網(wǎng)絡中自由無束,網(wǎng)游中斗天戰(zhàn)地。
這一世青袍長袖,羽扇綸巾,詩詞歌賦,禮法森重,丹青水墨,拄杖虛行。
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慢慢交匯,融合進記憶之海。
趙正龍看著每日忙前忙后親手照顧自己的林母;每日盡管眉頭緊皺,背負雙手,雙目卻一直關心看著自己的林父;每日來看望自己的祖父祖母一對老人家。
每個人見到林照都是疼愛之情溢于言表。
但理性的大腦,清楚知道這是前身的父母、爺爺奶奶,在情感上實在無法做到立即接受。
身體中時常還傳來一陣陣的酸麻痛癢,如同有個無形的大蛇游走不定。
趙正龍明確知道這是有電流依然蘊藏在自己體內(nèi)。
至于為何將近十日依然有電流在體內(nèi)游走,卻是不明所以。
不過連穿越重生的事都在自己身上發(fā)生了,再發(fā)生點離奇的事情,也沒有什么好稀奇的!
在貼身丫鬟蘭兒的扶持下,趙正龍緩步走于床前。
臥床十日,腿腳走路都感覺有些不靈便。
這具身體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大的問題,只是皮膚灼傷,手臂和頭臉黑呼呼的,實在是礙于觀瞻,趙正龍決定就不出去嚇人了。
之前腦子渾渾噩噩,趙正龍完全沒法清醒的考量目前的處境。
透過敞開的窗戶,窗外是青磚鋪就的庭院,旁邊是精致的花園。
花園的邊沿也是青磚砌起,空間有各色大瓦做成的鏤空圖案。花園中有不知名的各色花卉,天氣雖然漸漸轉涼,卻依然有部分綻放。
旁邊有個涼亭,涼亭兩邊有茂密的綠色藤蔓,順著青竹桿蔓延而上,最后在涼亭頂部覆蓋成片。
亭子里有張青石圓桌,圍著青石圓桌放置了四個圓凳。
趙正龍在蘭兒的扶持下,跨出屋子。
另外一個丫鬟梅兒早就在亭子下圓凳上放置好了軟墊。
趙正龍看著旁邊的兩個小丫鬟,都是十五、六歲大小。
蘭兒圓臉俏麗,性格活潑;梅兒身材修長,卻是個鵝蛋臉,小小年紀,做事很是周全沉穩(wěn)。
兩個丫鬟已經(jīng)服侍林照兩年多,都是在林府嬤嬤們充分調(diào)教后才調(diào)撥過來,年紀雖小,做事倒是勤快機靈。
加上之前的書童靈棋,共同照顧林照讀書和生活起居。
之前的林照雖然年紀幼小,但天賦異稟,靈智非凡,又讀書入昧,一舉一動皆有章法,兩個丫鬟和書童對于小少爺很是敬畏。
趙正龍朝著兩個丫鬟擺擺手,示意自處不用服侍,蘭兒和梅兒乖乖退下。
慢慢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幾番下來,趙正龍慢慢平復思緒,頭腦逐漸清明。
這是趙正龍前世的習慣,每逢大事、急事需要靜心時,通過吐納呼吸,能快速平復心情,保證頭腦快速恢復清明。
趙正龍雙拳緊握,指甲深深陷入手心,直坐于圓凳,脊挺如槍,雙目直視花圃,雙目幽深。
前世的記憶不由涌上心頭,幼小的孩子,共擔人生風雨的老婆,慢慢老去的父母,一直愛護自己的大哥和姐姐。
一陣劇烈的痛苦不由自主涌上心頭,這股痛苦來自靈魂深處。
身為人子,無法盡孝;身為人夫,無法盡心;身為人父,無法盡教。
這種痛苦讓人無法呼吸,無法反抗,無法解脫。
這一世林照的記憶如同高清連續(xù)劇,劇情豐滿,人物清新,情節(jié)多彩。
可對趙正龍而言,連續(xù)劇就是連續(xù)劇,不會因為穿越成為另外一個人,而陡然讓內(nèi)心接受這一切,多么希望這是一個電影,一個連續(xù)劇,一場夢!夢醒時分能再次回到生活的原點,看到可愛的孩子,看到親切的家人。
可這不是一場夢,這是現(xiàn)實,現(xiàn)實的殘酷,在于不管你是否愿意在情感上接受,現(xiàn)實就是現(xiàn)實,不接受也得接受。如同道德經(jīng)所云: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
一個雖然已經(jīng)四十歲,飽經(jīng)世事的靈魂都難以承受的痛苦,沒法言語,沒法訴說,沒法大聲吶喊。
只能壓抑在心底!
趙正龍緩緩低頭,垂下雙目,讓自己不由自主流下的淚水隨著秋風而去。
無論如何,本能的反應,讓他不愿意被人看到自己的痛苦。
寒蟬凄切,秋風漸起。
院中左側有個高大的銀杏樹,片片黃葉隨著秋風緩緩飄下,落地無聲。
趙正龍的眼神透過逐漸稀疏的銀杏樹枝,看向湛藍的天空,天空深邃無盡。
雖然林照的魂魄已煙消云散,半點不留,但既然占了人家身軀,就要承擔其中因果。
一切都無法回到過去了,趙正龍這個名字也會深深埋葬在心靈深處。
不管多么痛苦,不管多么難以接受,新的世界開啟了,新的人生開啟了,再不會有趙正龍,只有一個林照。
正是: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