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丫被阿耶趕了出來,客堂里還剩幾個近親,坐在那兒攀談,李家二姑娘的哭鬧他們隱約也都聽到了一點(diǎn),因此見主人家的人一出來,就都紛紛站起來要走了,春丫連忙上前去送,一邊挽留:“二娘、三娘,幾位嬸嬸,再多坐一會子吧?!蓖炝糁?,人就都到了院門口,一個兩個三個,走的一個也不剩。好好的喜事,辦成了這樣。
客人都送走了,春丫不敢回內(nèi)堂,就拿了個竹筐,預(yù)備去溪邊打草,一邊囑咐兩個弟弟,李春朝和李春陽,讓他們進(jìn)去告訴一聲客人都走了。
她背著竹籃走出大門來,卻也有些漫無目的,此時正值金秋九月,到處深綠鵝黃,李家莊剩下的好草不多了,都在西邊溪畔,春丫便背著竹筐往溪邊走,一路上不斷遇到一些莊里人,都含笑跟她打聲招呼,跟她道聲恭喜。
春丫走到那橫穿整個大莊子的溪邊,這條大溪將整個莊子一分為二,所過之處,沖刷出一條深溝陡澗,隔開東西兩邊的這條深澗,總有兩人高,平常莊上人有抄近路過澗的,在澗內(nèi)一處土坡下踩出崎嶇不平的兩道泥梯。此時春丫也就是順著這泥路下到澗底,再爬上對面的泥梯,到對面去。
這一條溪澗,分開了李家莊,也將李家人分了開來,李家本是當(dāng)?shù)卮笞澹χβ目傆惺畮字诉€在這邊,但是在李家莊,李家人分澗東邊的和澗西邊的,澗東邊的李家人就是春丫家這支,人都老實(shí),忠厚本分務(wù)農(nóng),家中最貧寒,而澗西邊這支,雖然也大多在務(wù)農(nóng),可是家道卻比東邊李家富庶的多,因此兩邊雖然同樣姓李,是沒出五伏的近親,除了過年祭祖之時,平時走動卻是不多的。
今日,春丫就是到這西門李家這片來打草,撿柴,因?yàn)檫@條溪澗在李家莊誰也不屬于,都可以來拔草撿柴的。
春丫背著籮筐在澗底走著,澗底并沒有多少荒草,露著白石,兩邊是被水沖刷的黃色的泥壁,她就順著“泥梯”往對面澗上走來,一邊攀著,一邊拔澗壁上垂下來的草,堪勘將及拔滿半框了,她卻因發(fā)現(xiàn)澗壁上有一叢小紅酸棗而停下了手,秋天了,酸棗半紅半青,看著已經(jīng)十分誘人,不由得忘記了腳下的危險,攀著草伸手去夠那酸棗兒。
然而澗陡草滑,她胳膊又短小,一不留神,腳下就踩脫了,將“泥梯”踩塌了半邊,整個人也支持不住,身體猛然向下一頓,就向下滑去。
她猛然驚叫了一聲,這叫聲好似驚動了旁邊的人,澗頂上就有一道腳步聲加快了兩步,很快來到她掉落的這里,往下一看,一個小子模樣的孩子背著草筐,一只手抓著藤蔓荒草,正在澗上往下一點(diǎn)點(diǎn)的滑,那人就一伸手,猛然抓住她的手腕,然后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又抓著她的胳膊,提著她的兩肩,將她慢慢的,很沉穩(wěn)的提到了澗頂上。
一到澗頂上,那人很快的將她放了下來,責(zé)問道:“你是哪家的?好好的為何到這澗里,很危險知不知道?”
這人口氣嚴(yán)厲,面如黑石,春丫弱弱的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卻認(rèn)識,是這李家莊下游的杜家莊里的先生,姓杜名如晦。
杜如晦在這一帶名望很高,因?yàn)樗谴筇魄靶┠晟儆械闹辛伺e卻不做官的,四方游歷一番之后,他回到故土杜家莊落腳,只以教附近的子弟讀書為生。
杜如晦做先生久了,青年的面目上積累了一種深重的威嚴(yán),令人望而生畏,使他原本俊逸的面目古板了不少,添了不少歲數(shù)。此刻他就是這樣一副訓(xùn)學(xué)生的模樣訓(xùn)斥著春丫。
“杜、杜先生,我,我來打草,不小心滑了?!贝貉镜皖^說,兩個腳趾頭不由得摩擦一下,剛剛從澗壁上往下滑擦傷了,胳膊手腕因?yàn)楸欢湃缁尢嵘蟻恚藭r也隱隱的疼。
“你家大人呢,你是哪家的?”杜如晦又問,一副要追責(zé)到底的模樣。
“我、我阿耶姓李。”春丫只說。
“姓李……”杜如晦正沉吟,忽然澗邊又走過兩個人來,見了杜先生,都過來問好,見春丫提著筐站在那兒,又都問是怎么回事。
杜先生就將事情前因后果說了一遍,末了問兩人春丫是何人家的孩子。
“她阿耶是李厚才,東邊李家的?!逼渲幸蝗苏f,這人按照輩分春丫得叫他叔,是西門這邊的親戚。
“原來是他家。”杜如晦沉吟,“杜先生,怎么有空到莊里來?”另一人又問,杜如晦教學(xué)甚忙,等閑不大到李家莊走動的。
“有點(diǎn)事,到陳家去一趟?!倍湃缁拗徽f。
“哦,他家,過了澗往東去,那兩棵大桑樹下就是他家了?!蹦侨酥更c(diǎn)道,陳家也就是陳旺家,是杜家莊的外來戶,全莊只此一家。
春丫見杜如晦只和莊人說話,料也無自己的事了,就悄悄的拿了筐,準(zhǔn)備往西邊山坡處走,那里還有些荒草,想必能打滿筐。
“你!回去不可再過澗了,往下游繞著走!”杜如晦卻是會過臉兒來,很嚴(yán)厲的叮囑了她一句。
“我、我知道了,杜先生?!贝貉久c(diǎn)點(diǎn)頭,就靜悄悄的往南走了。
到了坡邊,打了兩把草,見那杜如晦也辭別了兩人,飄然往前去了。
到了天色薄暮,日色西墜地時候,春丫才終于打滿了一筐草,背著籮筐順著那長澗往下走,找平緩地方過澗,杜如晦的話在她耳邊響著,豬草筐也太沉,她只有往下走了。
又過了頓飯的功夫,她才重新出現(xiàn)在溝澗另一邊的地面上,蹣跚的往位于楊樹林下的家里走去,杜如晦要去的那個陳旺家和她家實(shí)際就隔著個楊樹林子,陳家有兩個小子也在杜家祠堂里讀書,至于杜先生為什么要去他家,她就不知道了。
將及要到自家所在的巷子時,沒有見到二姊春華出來迎接的身影,也沒看到李春朝、李春陽兩個弟弟在門首玩耍,她走到家門前,聞到酒肉的香氣,家中乒乒乓乓的,似乎炒菜正熱鬧,而隔著門墻,院內(nèi)她的母親李張氏恭敬又和氣的聲音傳了出來,在說:“杜先生,這兩個小子若是得先生收下,我們莊人操勞一輩子,也就有個指望了?!?p> 她父親李厚才的聲音:“杜先生,請這邊來洗把手,屋里坐?!?p> 杜先生?那杜先生竟在自己家里?
春丫愣了愣,費(fèi)力的走上臺階,推門走了進(jìn)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