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兩個先生用唱的形式一齊喊出來,鈸想起,鑼鼓響起,所有人都嚴肅的跪下,旁邊站著看的大人和小孩,在堂屋門前大方桌的左右兩旁各坐著一個先生,桌子上擺著經書,一個先生拿著鈴,一個先生拿著木魚,念的經是《太上救苦經》,樂器停下,兩個先生開始念:
爾時,救苦天尊:
遍滿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諸眾生,得離于迷途,
眾生不知覺,如盲見日月,我本太無中,拔領無邊際,
慶云開生門,祥煙塞死戶,初發(fā)玄元始,以通祥感機,
救一切罪,度一切厄,
渺渺超仙源,蕩蕩自然清,皆承大道力,以伏諸魔精,
空中何灼灼,名曰泥丸仙,紫云覆黃老,是名三寶君,
還將上天炁,以制九天魂,救苦諸妙神,善見救苦時,
天上混無分,天炁歸一身,皆成自然人,自然有別體。
本在空洞中,空洞跡非跡,遍體皆虛空。
第一委炁立,第二順炁生,第三成萬法,第四生光明,
天上三十六,地下三十六,太玄無邊際,妙哉大洞經。
皈命太上尊,能消一切罪。
……
“跪——”鑼鼓響起,鈸響起,嗩吶吹起來,鈴搖起來,木魚敲起來,這聲音在夜晚響徹云霄,驚動了睡覺的動物,攪擾了月亮,也吵醒了星星。這些樂器一響,里面的哭聲又是一片,連續(xù)哭,“跪——”,連續(xù)跪,唱完一段換一個方向跪,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經一直唱,人一直跪,一直哭,哭到后半夜,經的聲音有些小了,跪的人困得東倒西歪,哭的人也沒有聲音了。
經重復著唱,一直到凌晨,人也是一直跪倒凌晨,法事才算結束,林家是漢族,一晚上就行了,在村里還有些少數民族家里,更隆重一些,一個法事也要做上三天三夜。請上這些做法事的要花上五六千塊錢,再加上跳舞表演的這些人一共算下來沒有一萬二很難請到,在村里,結婚有不辦喜酒的,但是這死了人,就一定要辦喪事,就算沒有這些錢,借都要借來把事情辦完才算圓滿,要花上這些錢給那些死去的人超度,讓他們靈魂歸天時再看一下歡樂的表演。
第二天早上,吃一頓早飯,就要把老人抬上山了,將棺材用很粗的繩子捆綁著,十多人一起抬,一些人在兩旁,一些人在前后,分均來抬。這埋葬的位置可是算命先生事先就看過的,埋在哪比較好,只要算命先生說埋在哪座山,再遠也會有人去,我跟著王蓮到山上去砍柴的時候,山林里、山腰上、山頂上,都有墳堆,有些修砌得好,有些只是一個土包,我一直都好奇,這些山林里離人居住的地方比較遠,何況還是山上,沒有一條寬闊的大陸,都是自己找路上山,他們怎么把棺材抬上去的?埋人埋在哪,村里人都是有講究的。
十幾個人抬著金元容的棺材往南去,再西上,到了大馬路之后一直往北走,再從路口出往東北方向下行去,多數人已經挖好坑在那菜地那等候,埋在三塊地的最下面一塊,那塊地下面是一條有一米寬的河溝,水到人多腰部,嘩啦啦地流,河溝邊水草和一些小樹苗茂盛,郁郁蔥蔥,對面全是稻田,綠油油的,已經在抽穗了,遠處傳來路上老者趕牛的聲音。
“嘿喲,嘿喲,一二三,起?!边@是抬棺材的那些人一齊加油把棺材抬放到坑里。然后一起填土,一兩個小時,一個墳包才堆起來,把墳堆周圍用青石砌起來,完完整整的,前面立一塊大碑,碑上刻滿了家族的名字,還把墳前的一塊土地鋪成水泥地,把那些花圈,花環(huán),房子,洗衣機,電視機,音響,沙發(fā)等等全部堆在面前,一些燒掉,一些堆在墳包上。
便結束了喪事,等到幾天尸體腐爛,發(fā)出比死蛇死耗子還要狠的惡臭時,過路的人還要罵上幾句,吐幾泡口水,也就遺忘了這個老人家?,F在埋在土里的比較少了,都是火化了,留下一堆骨灰。村里比較偏僻,還沒有實施這么到位,上次有一人到村里開會說,之后要進行火化,那些老頑固們聽了都驚慌,幾個人圍在一起竊竊私語,表情全是恐懼,“這人苦了大半輩子,死了都不能有個全尸,這圖什么?”“就是就是……”
晚上,弟兄姊妹坐在老房子的火堆邊商量一下這個錢怎么平分的事情,老爺子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動不動,靜靜聽著,一會兒又拿起煙筒抽煙,煙霧繚繞在他們幾個人之間,孩子們都在各自家中已經熟睡。
“今年我姐不回來怎么算?”林英笑著說。
“她沒回來也要算進去,這是她的義務,沒回來也就算了,就應該讓她多出一些,我們在家好歹忙前忙后的。”
場面一下安靜了下來,最害怕就是這樣,我趴在王蓮腳邊,安靜時我抬眼看了一下四周,老爺子把臉別到一邊,沒有看向誰,“她沒有回來就算了,現在也聯系不上,她那份我來出?!崩蠣斪訃烂C地說。
“小年沒回來就算了,我們幾個平分就行?!?p> “我也可以?!绷治湔f。
商量好之后,就把那些送來的禮又各自平分,每家?guī)状脖蛔?,幾匹毯子,分得清清楚楚,王蓮和林東偉將東西搬上去,林文輝和張?zhí)m青把東西也搬上去,老房子里只剩下三個人林家強、林武、林英。老房子的燈光依舊昏暗,燈泡已經被柴火煙霧熏得和臘肉一樣焦黃,聽到牛在牛圈里扯著牛草唰唰唰地咀嚼著,在灶房旁邊建了個牛圈,后面開了一扇門,牛從那出去,牛糞也從那出去,堆在林東偉以前的偏房處,偏房那也只剩下一個空灶頭在那,牛就不在外面院子旁的那個牛圈了,那谷草很干巴,最近忙得沒有人給它去割新鮮的綠草,它眼睛睜得很大,依舊清澈如水,僅有微光找到它那邊,它的眼睛依舊發(fā)著光,眼睫毛倒影在眼里,里面寫滿了故事,這頭牛更老了,它的動作沒有以前麻利了,走路慢悠悠,身上的牛毛又硬又粗,平時它總是靜靜看著這家里的任何一個人,嚼著老草,嘴角是白色的殘渣泡沫,偶爾發(fā)出一聲沉悶而巨響的哞一聲。
夜很靜,蟬不停鳴叫,這一晚真舒服,夜晚牛又開始吃草,唰唰唰地響,老爺子起來又給它添了一些,它看著老爺子,使勁嚼著,老爺子拖著鞋子回去睡覺,墻壁上的蜘蛛掉下來又爬回去,在不停知網,橫梁上都是蜘蛛網,還有蟑螂,偷偷摸摸跑出來找吃的,在灶房的廚灶旁努力找一點掉落的事物,誰能想到這個惡心的東西也是個良藥,樓上的老鼠像在競賽一般奔跑,發(fā)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啃咬著玉米,樓上的陳包谷已經被它們咬得稀碎,我走到堂屋去,與一只往下爬的小老鼠對視,我們一動不動,然后趕緊掉頭躲起來。我的身體已經長大了,但是那個狗洞依舊適合我鉆出去,我從老房子鉆了出去。
今晚很黑,沒有月亮,但是天空還是有一點點灰蒙蒙的白,這對我來說都已經足夠了,我走在馬路上,河溝的水潺潺,這水的聲音清脆,像水滴在玉壺上那樣干凈清脆,我知道是只有這樣干凈的水才能發(fā)出這樣的聲音,里面雜質少,發(fā)出聲音時自然就輕快,現在河流早已不見,就算有也是而成的,現在林文輝家旁邊就有一條溝渠,原本那條溝渠比人臉都干凈,后來林文輝把做豆腐的那些污水全往那溝里排,亮的水變?yōu)鹾诘乃?,泥也是灰黑色的淤泥,我之前不小心踩了一腳,渾身發(fā)臭,現在在村里這么大的地方,也找不到一條干凈河流,也沒有河流存在了,這些河流的來源是個湖,現在那湖修了水庫,建了魚塘,不見什么水出來,下面也沒什么河流了。
我一直順著路往東南小跑,又跑一會兒,往東上,到大馬路,我前面有個黑影踉蹌過去,我沒看清是誰,我跟在他后面,他不打手電筒,一直往前走著,像喝醉一般,我的好奇心驅使我一直跟著他往大馬路上去,他小跑一會兒又走,又跑又走,他帶著那頂熟悉的黑色針織帽,穿著黑色衣服,我走在他旁邊,看了他一眼,鼻子上那顆大痣一下讓我知道他是誰,是林昊天,金蓮鳳的男人,林家強的哥哥,林一叫他大爺爺。
我跟著他一直朝著西北方向走去,他沒有看我一眼,我不知道他一個人到底要去哪,他從家里出來?還是沒有回去,我跟著他來到了湖邊,這湖就是下游那些河流在的主要來源,夜晚從湖面上吹來風,風比較大,吹得對面山上的樹木枝椏沙沙作響,黑夜下的湖水很黑,這水極其不干凈,里面有死魚的臭氣,有爛鞋子藍衣服發(fā)出的臭氣,還有男孩女孩的尸體發(fā)出的臭氣,尸體被小魚大魚撕咬著吃,骨頭不剩,還有男人女人的尸體的臭氣,這里面葬送了多少人的性命,湖旁邊禁止游泳的指示牌銹跡斑斑,字跡模糊,多少人都無視這個牌子,都偷偷跑到里面去游泳。
林昊天在看什么!汪——汪——汪,我朝著他大叫,他突然回過神來,突然雙腳發(fā)軟,跪在地上,然后轉過頭看著我,朝我爬著跑過來,“大黃,大黃,你今天要是不叫醒我,我就死在這湖里了,這野鬼多,被鬼帶路了,走快回去,你就了我一命?!?p> 他跟著我一起往家回,我們走得很快,幾乎是小跑,我才發(fā)現他滿臉都被抓得全是血跡,像是山上的那些刺抓的,大晚上怎么遇到這些不干凈的東西!我回了我家,他回他家了。
我自己開門進灶房去,在灶房里的火堆邊趴著,這不是火坑,在平地上燒的火,我雖然閉著眼睡覺,可隨時警惕周邊,耳朵和嗅覺都很靈敏,眼睛更是沒得說,不管什么靠近這個家我都會努力狂吠。
生活又恢復了平靜,林一繼續(xù)回學校上課了,而林英沒有急著出去打工,林一上完課每天都下去陪著她一起玩,她從小喜歡林英這個小姑。
這段時間林東偉和王蓮沒有種菜了,豆腐也沒怎么做,林東偉出去了,去幸福鎮(zhèn)了,跟著自己的小舅子做門窗生意,在老太太去世后一星期,小舅子王周來打電話說那邊需要人手幫忙,問他愿不愿意去,林東偉便想著試一試,便出去了。
王蓮和孩子們在家,等到他安頓下來之后,再接我們這一家人過去,我也是家里的一份子,還有我的小黃兒子,我并不知道那邊的林東偉過得怎么樣,但是每次家里的座機響起,話筒里傳來的聲音都很溫和,并且?guī)в凶孕牛謻|偉出去以后,林一的生活更快樂了,她不用每天放學回家就在房間里做數學題,林一數學不好,那時候林東偉給她買了很多數學題,她想和王蓮去砍柴,偷偷出去被發(fā)現,又被逮著回來,現在她沒有這樣的煩惱了。他交代林一好好學習,期末好好考,等到她二年級讀完,暑假之后就帶她到鎮(zhèn)上讀書,林一聽到要出去讀書極其興奮,她在期末考試如愿以償考了第一名,這個暑假就要離開這個帶給她歡樂的學校了。
這個學校有一棟大教學樓,一層五個教室,三層高,左邊還有一層三間的教室,對面還有兩間,一間教室,一間辦公室,那時候學生真多呀,老師也有好多,還有從其他地方調來的年輕老師,學校充滿著歡聲笑語,這個學校是林一最歡樂的地方,后來從林一走了之后,大家也開始陸續(xù)轉學了,這個學校學生越來越少,一個教室都坐不滿,老師也改行務農了,還剩最后一個老教師,一邊務農一邊教書,這個老教師只擅長數學,還要教語文和美術,用著蹩腳的普通話教著學生讀,課堂下的學生捂嘴偷笑。
那天老房子里只有林英和林一,中午飯后,來了一個年輕男子,比林英大四五歲的樣子,林英二十一不到。
林英在掃地,林一坐在屋檐下玩耍,只聽到我突然狂吠,還有我的孩子們一起狂吠,林英拿著掃把急忙出來,林一已經在阻止我們來,他被嚇得不輕,剛才紅潤的臉色瞬間煞白,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么,站在原地,我看到他的胸脯起伏較大,但是他在強裝鎮(zhèn)定,看到林英的時候,他對著她微笑,這強擠出來的笑容很丑,他提著水果,遞給林英?!斑€記得我吧,前兩天來幫忙的李嘉豪?!?p> “哦,記得,記得,怎么又讓你破費了?!?p> “沒事。”
“你先坐這,我把這掃好再來陪你玩?!?p> “沒事,你忙你的,你在家真勤快。”
“你說笑了?!?p> 看他倆之間的眉宇,我知道這兩個人之前就有了一些心思,我聞到這個男人身上散發(fā)的荷爾蒙的味道,他的眼睛一直盯著林英,旁邊嘰嘰喳喳的林一他都不曾看一眼,目光全在林英身上,他和林英聊天時,還直接說林英這樣的人長得好看誰都想娶這樣膚淺的話,兩個人聊得很開心,越聊越上頭,中途林一被王蓮叫回去了,我在老房子藍門旁趴著。
李嘉豪說了很多好聽的話,把不諳世事的林英說得掩不住嘴角,他們說的很多,我也聞到了林英身上散發(fā)的荷爾蒙的味道,味道越來越強烈,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了,在屋檐下沒有看到兩個人的影子,我小跑著進去,我站在門檻處,沖進了輕輕關上房門的房間,林英和李嘉豪嚇得一激靈,立馬從床上起來,林英已經褪去了外衣,光著上半身的李嘉豪趕緊站起來,我朝著李嘉豪大叫,用嘴去咬他的衣服,這惹得林一的不愉快,他將我趕回家了,我也看到李嘉豪滿臉不愉快地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