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確定營中真的會派人尋找？”
蘇小義對孫茂的話還是不敢茍同。在這個視人命如草芥的時代，十萬大軍怎么會在乎一兩個未按時歸營的兵士？
這次征討西突厥，皇帝李治遣武侯大將軍梁建芳、右驍衛(wèi)大將軍契芘何力共同出兵，征召三萬府兵以及五萬回紇兵。聲勢浩大，旌旗蔽天遮日。不知會有生靈最終喪命在這個巨大的漩渦之中。區(qū)區(qū)一兩個普通兵士，應(yīng)該不會大費周章的再來找尋。
說不好已經(jīng)按戰(zhàn)死上報了。
孫茂和張三久倒是一點不擔心，自己未按時歸營，按照軍中慣例，火長今日正午應(yīng)該已經(jīng)帶領(lǐng)剩余的八人攜帶兵器出發(fā)尋找。一百余里的路，兩天時間怎么也夠了。
沿途有自己留下的暗記，只要挨過今晚，明日就安全了。
到時候自己再把蘇公子交給隊正，那就是大功一件。
從蘇小義干脆利落的給他處理傷口就看出來了，這位白白凈凈的公子醫(yī)術(shù)絕對比軍中那些醫(yī)戶高明了，甚至比那些眼高于頂?shù)尼t(yī)工都要厲害上幾分。到時候哪個兄弟挨了刀傷，就能多幾分活命的機會。
自己的腿現(xiàn)在似乎沒那么火辣辣的疼了，傷口處敷上草藥的地方絲絲涼涼的，像是有幾只螞蟻在啃食，有點癢。蘇公子說癢就對了。癢說明傷口正在結(jié)痂，新肉正在重新長出來，這是好現(xiàn)象。
傷成這樣居然還能保住腿，露出骨頭的地方還能重新長出新肉，這對孫茂來說完全就是神技。
隱士高人果然就像戲文里說的那樣，能醫(yī)死人骨活人肉。
如果自家的三個小子能有蘇公子身上一丁點的本事，就算他們老孫家出息了。也不知什么樣的高人能教出這樣的神醫(yī)。
蘇小義收回遠處的目光，嘆口氣，到底還是出狀況了，兩天多沒有吃一口鹽，眼睛看東西時間一長就覺得星星點點，這是身體缺乏鹽分的征兆。如果再這樣過上兩天，估計他連走路的力氣都會失去。
夜色降臨，巨大的銀河懸掛在穹頂之上，俯瞰蕓蕓眾生。
不敢有明火，這里距離西突厥大營雖然很遠，但是誰也不敢肯定是不是有像他們一樣未歸營的突厥人。
要對于突厥人來說，對付他們兩個殘廢、一個白面書生連軍中兵士都不需要，一個半大的突厥孩子就能輕松將他們射殺。
火堆忽明忽暗，映在三個人臉上，很適合講故事。謊言之所以是謊言只是你重復(fù)的不夠多，聽的人也不夠多。當你把一個謊言反復(fù)提及，聽的人足夠多，人類的本能就會促使他們相信那是鐵一般的事實。
這種潛意識的催眠需要時間。
把話題不斷的往自己想要的方向引，然后就在兩人的好奇聲中開始講述自己的來歷。
“家?guī)熥嫔蠟槲簳x名醫(yī)皇莆謐，因奸人陷害逃至山中。于荒野處潛心治學(xué)，醫(yī)治山民百姓不可勝數(shù)。前朝民生凋敝，百姓困苦不堪，匪盜猖獗，師父有心下山救百姓困苦。然奸邪者甚重，妄圖偷師技而弒長者。為避禍端，只得帶著我再次隱沒深山，從此決心再不出山。今年蝗災(zāi)、水患不斷，大災(zāi)過后必有大疫。為解百姓于水火，師父命我下山。至于他老人家，因為憂心過度，曾發(fā)誓再不見世人，此刻早已不知在何方云游。前些時日，聽聞此地殺聲震天，相比定是一場廝殺。身為醫(yī)者，自當來此救治傷患。只是不想迷失在這茫茫草原。要不是遇到兩位軍爺，只怕到現(xiàn)在還不知今夕何年。”
蘇小義說著雙手拱起，深深的彎下腰，給兩個人行了個禮，惹的二人趕忙閃躲。他們這些軍中殺才，行軍打仗在行，可干的都是粗鄙不堪的活兒，如何擔得起讀書郎的大禮？這是會折壽的。
誰不知道讀書人個個都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出口成章，下口萬言，那是能為天下師的人，能和蘇公子這樣的讀書人相遇已然是自己的造化，豈敢再受此大禮？
“公子嚴重了，我等微末之人如果不是遇到公子出手相救，早就曝尸荒野了，要謝也該我們弟兄謝你?！闭f著就要爬起來磕頭，被蘇小義給摁了下去。
古人就是實誠，動不動就磕頭，讓蘇小義很不習(xí)慣。男兒膝下有黃金，這也得看對面是誰。古人跪天跪地跪父母，跪師跪官跪恩人，好像跪的也不少。
蘇小義也不知道自己編的身世到底有多大漏洞，反正自己以后就是皇莆謐的傳人了。這位老大人醫(yī)術(shù)了得，在魏晉時期是出了名的神醫(yī)，那本《針灸甲乙經(jīng)》自己可是研究了無數(shù)個日夜，熬壞了多少個臺燈。而且魏晉以后其后人到底身在何處無人知曉。歷史上只字沒有。經(jīng)過了數(shù)次亂世，現(xiàn)在恐怕早就無據(jù)可查了。
“公子的師父果然是悲天憫人的、慈悲為懷，能有公子這樣的神醫(yī)在，我左武衛(wèi)折損的人定然能減少不少?！睆埲貌幌舱f話，一雙深陷的眼睛總是充滿憂傷，讓蘇小義倍覺郁悶。你這么丑，有什么好憂傷的？
還是孫茂解開了自己的疑惑，一個讓人高興不起來的解釋。
原來就在不久前，張三久的大哥死在了大營之中。雖然校尉大人大發(fā)慈悲，硬是拉開了太醫(yī)署的醫(yī)工來醫(yī)治，但是面對肚皮上一尺多長的傷口，他們實在沒有好的辦法。只能眼睜睜看著張三久的大哥緩慢的死去。
如果有個醫(yī)術(shù)高明的神醫(yī)在，或許他的大哥就不會死，起碼不會死的那般痛苦。到現(xiàn)在他還記得大哥指著自己的肚子說太疼了，然后身上流干了血。
當時如果蘇公子在，也許大哥能夠活下來。張三久的腦袋里突然冒出來這樣的想法，連他自己都奇怪自己居然異想天開。
苦笑一聲把這個可笑的想法趕跑。
就想孫茂說的，蘇公子如果身在左武衛(wèi)，起碼比那些混蛋醫(yī)工強。
火的好處是在這樣的寒冬能取暖，壞處當然也顯而易見，在這樣的荒原之上，幾里之外都能看到點點紅光。雖然蘇小義已經(jīng)盡量讓火堆沒有火苗，而是變成滾燙的炭火，但是依然吸引來了不速之客。
孫茂和張三久驟然起身，眼睛死死盯著不遠處，腰里的橫刀緩慢的拔出刀鞘，身體弓在一起，隨時準備沖出去。
剛剛有點結(jié)痂的傷口隨著兩人腿部力量的加大，一下崩裂開來，流出來的猩紅血液染紅了層層的麻布。
“有人過來！”張三久的耳朵很好使，蘇小義聽了聽，除了呼呼的風(fēng)聲什么也聽不到。
“突厥人，大約三人，沒有騎兵。”張三久瞧著遠處的黑暗說道：“孫茂，帶著蘇公子趕緊走，不要回頭?！睓M刀擋在胸前，準備隨時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