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醒來時,天,微微亮了。
在公園晨跑的人,來來回回,好奇的看著我父子兩。
張老頭坐在椅子的一角,時不時將他那唯一一件大衣,搭在我的身上。
我睡意朦朧的揉著眼,“爸,那叔叔,他回來了嗎?”
隨口一語,卻不見張老頭回答,等我眼睛清晰后才發(fā)現(xiàn),于張老頭的腳下開始,一地的煙頭呈圈形,圍繞在張老頭的腳下。
他緩緩側(cè)頭,我又一次看到了他那全是血絲的眼,里面不僅僅只是憔悴,還有一股怒火在眼目中燃燒,他問我,“昨晚睡得好不好?”
我點了點頭。
穿著環(huán)衛(wèi)工人服飾的老大伯,一瘸一拐的走到我爺倆跟前。
看著那一地的煙頭,很是嫌棄的說,“怎么做父親的?讓娃睡公園!”
老大伯其實是想抱怨地面上的煙頭,但卻說出了最為痛心的一句話,這句話使張老頭一屁股站了起來,他捏著拳頭,那雙手忍不住的打顫。
把老大伯嚇得,立刻掃完煙頭,頭也不回的跑開。
公園里的人漸漸多了,張老頭讓我提上口袋,他扛起麻袋,帶著我走出公園。
一路上,他一言不發(fā),低著頭往前走。
就好像很輕車熟路般,一直帶著我走,我好幾次問他,“爸,我們這是去哪兒?”
他依然不回話,我瞟向他的臉頰,看到那股怒火更濃烈了,也因此,讓我乖乖的閉上了嘴巴,跟在他的身后,屁顛屁顛的往前走。
不曉得是走了多久,不曉得穿過了幾個街口。
直到張老頭,扛著麻袋,帶著我走到那些平板房的后方時,才停下腳步。
我放眼看向前方,全是木板或是紅磚砌起來的臨時房屋,就這么坐落于工地不遠(yuǎn)處,里面人來人往,男性居多,女性少得可憐。
這些人,琳瑯滿目的灰塵,頭頂黃、紅,兩種顏色的安全帽。
我一直以為,就咱鄉(xiāng)下人下地的時候,會弄的滿身是灰,卻不曾曉得,在高樓廣廈之間,依然存在著這種默默無聞的職業(yè)。
他們來時,荒無人煙。
他們走后,萬家通明。
他們用體內(nèi)的血,塑造起一棟棟闔家歡樂。
這些人對我們的到來,絲毫沒多看一眼,就好似我和張老頭,也是他們其中的一員。
臨時房屋太多了,張老頭牽著我,還扛著麻袋,見人就問,“請問,劉二娃是不是住這里?”
有人會抬手指向房屋的深處,有人則搖著頭,表示沒聽過這個人,直到有位年長的老輩帶著我爺倆,走到房屋最里面時,才指著那獨立的一間四面透風(fēng)的房說。
“劉二娃就住這,他起碼有一個月沒回來了,你們是他的誰?”老輩很是好奇。
張老頭摸出包里的香煙,遞給老輩,并將事情來龍去脈告訴了老輩,大爺聽后,嘴里的煙可把他嗆得,我生怕他那一口氣提不上來,倒下去!
他說,“你傻??!劉二娃愛賭,前陣子都有人找上門來追債,你倒好,白給他兩萬!”
大爺還在說,我卻看到張老頭渾身上下,猛然一顫,就好似成為一座石像,頓在那連煙都忘記點了。
劉二娃的門,是大爺叫來兩位年輕的哥哥,將門給撞開的。
里面的瓶子、罐子、煙頭、方便面盒子,幾乎成堆堆起來,整個屋里臭氣熏天,我扶著門邊就吐了出來,這地方是人能住的?
“在外等著。”張老頭有氣無力的說出一句話。
在大爺極力勸阻聲中,他還是拿起了掃帚,將劉二娃的豬圈,里里外外給打掃了一遍。
我呢?
不比第一次進(jìn)村那么矯情了,縱然我想吐,但還是幫著張老頭給劉二娃的住處打掃出來。
爺倆有地歇息,坐在那已經(jīng)發(fā)霉酸臭的床鋪上,張老頭正要去數(shù)包里剩下的那些錢,不料,意外又來了。
那帶著白色安全帽的管理人員,領(lǐng)著幾位剛來報到的民工,二話沒說就走了進(jìn)來,就好像是他家一樣,指著干干凈凈的墻角,讓那些民工把隨身攜帶的物品放下。
張老頭急了,站起來就走到那人的面前,很是客氣的說,“領(lǐng)導(dǎo),這不是劉二娃的房間嗎?”
“什么劉二娃?他狗曰的不來上班,還把這地方當(dāng)他家了?唉...你們是誰?”
被反問,張老頭又一次將事情來龍去脈說了一次。
白色安全帽的領(lǐng)導(dǎo),并未憐憫我們,也沒十分過分,允許我爺倆在這住兩天,跟三位民工擠在一起,看看劉二娃會不會回來。
這一等,就是足足兩天!
兩天里,我完全沒睡好,工地晝夜不分的施工,攪拌機下混泥土的聲響,聲聲入耳。
民工們沒有規(guī)律的作息時間,讓我這兩天,差點精神分裂,張老頭完全是強忍著、盼著、期待著劉二娃的出現(xiàn)。
不要求他兩萬塊,一分不少的還給我爺倆,哪怕還一萬塊都好。
我爺倆,渾身上下,就剩下一萬塊不到了,算死也只有九千多塊了,路費,加上路上購買七七八八的物品,那一千塊就像海里冒了一個泡一樣。
九千塊要租房,還要買生活用品,還有我的報名費,還有我開學(xué)之后的開銷!
可能嗎?
玩兒呢?
第三天...
推開房門的,不是劉二娃,還是那白色安全帽的管理人員。
他說那句話的時候,似乎有一種幸災(zāi)樂禍的感覺,當(dāng)然,樂禍?zhǔn)菢穭⒍蕖?p> “別等了,快走吧,劉二娃死了。”
一聽這話,張老頭幾乎是從地面上彈起來了的,“死...死了?”他的雙眼,瞪得如同燈籠大小。
“對啊,這孫子,拿著騙你的兩萬塊,又跑去賭,賭的更大了,不僅給你兩萬塊輸光了,還欠了更多的錢,債主找人砍他,在醫(yī)院重癥室搶救了一天,沒救過來,死了?!?p> 那一刻,張老頭好似墜入了深淵。
我看著他,左手拖著麻袋,右手提著我的衣衫,埋著腦袋,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我在后面,一點一點的靠近。
一直到了工地外,那小賣部前,他才停下腳,看著玻璃柜上的座機,沉默了好久好久。
后來,他拿起電話,撥通了一串號碼,里面先是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那人在電話那頭一直在罵,罵的極為難聽,張老頭就一直聽著他罵。
直到電話那頭,被人搶了過去,傳來了一道女聲。
老頭的聲音,再也沒有了往日那種剛強,只有三個字,“幫幫我!”
電話那頭,李香輕聲問,“你們現(xiàn)在,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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