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黃昏
再說,小禹送走唐懨后,立馬回去取了那份“新年禮物”,轉(zhuǎn)身就要去公安局報案。心里雖急,卻還記得小心用袋子裝起盒子,以免再度破壞指紋。但腳還沒邁出辦公室,就見老趙捧著茶缸等在門口,正等著他呢!
小禹雖然不敢不聽老趙的,但心思都在那個盒子上,他滿腦子都是唐懨剛剛害怕、失神的表情,老趙對他說了什么,他竟半句沒聽進(jìn)去。
見到小禹反常的樣子,老趙也停下話來,只瞇起眼睛看著小禹。他往后靠在椅背上,慢慢的拿杯蓋攆著茶杯里的茶葉,低著頭抬眼看他。心想這倒是有點(diǎn)意思,平時兔子似的家伙,一碰到唐懨的事情,突然就變成狼狗了。
他緩緩的說,“我比你更知道你Boss的事情,我都沒急,你急什么呢?況且她還是我徒弟呢!”
小禹這才緩過神來,聽到老趙的話,臉上竟然燙了。
“趙老,盒子這個事情你怎么想,為什么不讓我去報警?”
老趙沉默了一會,看到盒子里的東西和唐懨的反應(yīng),老趙已經(jīng)猜到肯定是跟她的過去有關(guān)。唐懨不曾瞞他,所以她病過的事情,他是知道的,故事緣起也聽仙姐講過些。
他是信唐懨的,但生病的事情,也實(shí)在不宜外傳。如果是其他行業(yè)或許好些,又偏偏律師是個靠腦子的職業(yè)。他是知道唐懨的病癥的,平日里工作上那些壓不垮她。她這個人,輕待自己,對別人卻格外用心,有些奉獻(xiàn)型氣質(zhì)。做著這份工作,對她是一種補(bǔ)償心理,她招架的來。
但是別人可不會這么想,她這么年輕取得這些成績,同行里也不是沒有眼紅的。要是有人拿生病的事情做文章,恐怕她以后很難在同行間立足。到時候,想繼續(xù)做辯護(hù)律師就難了。
只是這個“盒子”的事情一鬧,怕唐懨過去的事情也得放到臺面上。所以老趙怎么都得壓住這只炸了毛的,想辦法暗中調(diào)查才好。
“你Boss可有交代你拿著盒子去做什么?”
“沒有,可是...”小禹當(dāng)然是聽不進(jìn)去。
“她自己那么大主意的人,沒說讓你干什么,你就急急忙忙的要去辦,萬一她心里不是這個想法,你不就自己專斷了嗎!再說了,就這么個小東西,沒有別的證據(jù),我們當(dāng)一回事,但又不是炸彈、刀子什么的,人家警察沒準(zhǔn)當(dāng)個笑話!”
老趙仔細(xì)觀察小禹的表情,好像有些說動了,趕緊拿樣子繼續(xù),“我已經(jīng)是推了出去的事情,留在這里幫忙的了。但要是有什么著急的,或者辦不好的,還得把她早早的叫回來,她也安靜不了幾天。你還不麻溜的趕緊把你Boss交代你的工作先辦起來才是正經(jīng)!”
被老趙的話一說,小禹剛才那點(diǎn)沖動勁已經(jīng)被澆滅了一半。老趙說的也在理,幫Boss把這邊的事情處理好,她才能放心休息兩天,等她回來再商量怎么處理也行。光想著這些,連招呼都沒打,就怏怏的低著頭要出去...
“盒子留下!”老趙又說到。
小禹看了眼手中的盒子,有氣無力的放在了老趙的辦公桌上。
老趙眼見的小禹拖著鞋跟走了出去,才放下心來,他拿起桌上的盒子,想起里面的東西,若有所思...
*
城市的另一角。
天色一寸一寸的暗了下來,男孩推開房門,除掉一身的偽裝,站在鏡子前面。
他望著鏡子里的自己開始不可抑制的笑起來,一邊笑一邊卻流露出痛苦的神色。他走的每一步都在自己的計劃中,離目標(biāo)也越來越近了。
她倉惶離開時的表情,他見著了。他怎么舍得放過這樣的機(jī)會呢,送了禮物,他就躲在地下車庫的隱蔽位置,只是沒想到那么短的時間就等到了她。
和他預(yù)料的一樣,她那張本來不露喜怒的漂亮臉蛋上,終于有了越來越多別樣的表情。
只是,還不夠!
他不過是把她結(jié)了痂的傷疤輕輕撕開了一個角,真正疼的還在后頭。
那些生不如死的日子里,他全靠想著這些撐了下來。一個12、3歲男孩能想到的,所有最殘忍手段,血腥的也有,下作的也有。多少次夢里,自己泡在血海里面,形容已經(jīng)是個野獸的樣子。
仇恨像熾烈的巖漿,在他的血管里流竄,幾乎要從里面把他都焚凈了,他也想要解脫。
后來,他終于想明白了,往外面?zhèn)亩际瞧と?,要她性命,也不過是給了她個痛快。只有把她拖下來,讓她跟自己一樣,讓她看看自己活著的地獄是什么樣子。
他回頭看了一眼小桌上擺的照片,這是他們一家去普吉島度假時,在酒店陽臺上拍的照片。
他不情愿的穿著母親給他買的,印著我愛普吉島的T恤。跑過去按下了自動拍照的開關(guān),在倒計時的滴滴聲中,跌跌撞撞的撲向母親懷里。母親在身后溫柔的笑著,一頭柔軟的秀發(fā)在陽光和海風(fēng)間飛舞。他閉上眼睛,仿佛還能回憶起那種味道,母親剛洗完的頭發(fā)在陽光下散發(fā)的香味。她的笑容干凈溫暖,就好像在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伸手環(huán)抱著他和母親的父親的頭像,被貼紙蓋住了。5年過去了,除了葬禮上,他沒再看過父親的照片。但他又怎么會忘,蒼白的膚色,高挺的鼻子,漆黑的眼睛,鏡子里的人就像是父親的復(fù)刻品,除了臉型像了母親,更秀美一些,余下哪一點(diǎn)和他不同?
這一點(diǎn),他小時候是最引以為傲的,當(dāng)別人稱贊“虎父無犬子”的時候,即使知道別人阿諛的意思多,也要得意好久。
但是如今,看著自己和他越來越像,他就覺得身上像是萬蟲啃噬一般,鏡子里面那個邪惡的影子就像要吞了他似的。
他蜷在地上,低聲痛哭起來,身上的痛癢不止,他撕扯開自己的衣服,用手抓撓起來。蒼白的皮膚下面,凸起的脊骨像是要穿破那層透明的皮膚似的。他感覺到有個黑暗粘稠的人影,要鉆進(jìn)自己的身體,和自己合二為一。
他滿是淚痕的臉上,又是怒又是懼,嘴角偏又扯著笑,竟也像分裂了一般...
*
再說,鹿山腳下,唐懨終于回到了自己家里。
仙姐一見到唐懨,顧不得放下手里的東西,一把把唐懨摟在懷里,結(jié)果濕濕的衣服甩了唐懨一臉。圍著唐懨上來的老人們,哈哈大笑,紛紛笑仙姐老來得子,見到女兒,笑的蜜都能滴下來。
于是仙姐先拉著這些鄰居,又是留飯又是倒茶斟水的寒暄了一會兒。唐懨趁機(jī)溜了上去,放下行李,進(jìn)房間舒服的洗了個澡才下來。
然而,就是仙姐準(zhǔn)備晚飯的光景,一家家的又是送蔬菜、瓜果的,又是站在灶臺旁邊嘮幾句的,好不熱鬧。
唐懨看著這樣的景象,想著仙姐一個人在這里也并不孤獨(dú),倒是放下心來。跟著在柜子里翻攪翻攪,找出仙姐自己從后山野茶樹上摘炒的茶葉泡了,拿個小椅子坐在旁邊,悠閑的喝起茶來。
家里本來就是租的農(nóng)居,仙姐當(dāng)初忙著要住進(jìn)來,只把樓上兩間屋子找人重新收拾了,樓下還保持著以前的樣子。房子和別家有點(diǎn)不一樣,村里大多數(shù)都拆了老宅子重新建了,看起來和別處的農(nóng)居并沒什么區(qū)別。
只有畫家租的那套山里的,和唐懨家的還是原來的老宅子,留下一些有趣的樣子。
唐懨家到現(xiàn)在,有一半墻任然是以前最早的時候石頭壘的,只是后來從里面用鋼絲網(wǎng)加固了,又把墻刷干凈了。小院子的圍墻也是石頭壘起來的,半人多高。院子里面以前留下的咸菜缸子被仙姐洗干凈種了睡蓮,近路的那片墻下,種了一排翠竹。這幾年,唐懨不在家,仙姐更有時間把院子、堂室收拾的干凈、雅致。所以,盡管要走上幾步,村里面的,也都喜歡來這個院子竄門子,大家一起坐在紫藤架子下面,嗑嗑瓜子、聊聊天。
房子二樓是仙姐和唐懨的兩間房間,朝著小溪和山的一側(cè),有一排美人靠。加固了以后,坐在這里小瞇一會兒,才真是依云枕溪,別有一番自在。
不過這都是現(xiàn)在。剛住進(jìn)來那時,廚房竟然還是燒柴火的,廁所也單獨(dú)一個建在院子里。也是這幾年,唐懨工作以后,找人慢慢修了房子,讓仙姐住起來更方便、舒服一些。
想當(dāng)初,生活又不便,又要24小時不離身的照看唐懨,仙姐真真是不容易的。生著病的唐懨,不講道理,惹人煩厭的時候,當(dāng)然也是有的。但是現(xiàn)在回想起來,卻從沒有仙姐抱怨、煩悶的樣子。
她只記得,仙姐從灶底取了灰,跟唐懨兩個互相抹了個大花臉的樣子。每到臘月,就開始忙前忙后的準(zhǔn)備過節(jié),院子里曬上各種臘腸、腌貨。還有每次從山里找到一顆野柿子樹,挖到一顆蘭花苗,或者院子里長出一顆雞毛菜的時候,仙姐就樂呵呵的直說來對了地方...
“唐懨,吃飯啦!”
熱騰騰的飯菜響起,還有仙姐的叫喚聲打斷了唐懨的思緒。她趕忙坐到飯桌旁,香噴噴的吃起飯菜來。
仙姐舉著筷子半天沒動,只笑瞇瞇的看著唐懨,看她做出一副吃的很香的樣子,心里往下沉了沉,面上卻不動聲色。
她怎么會不知道唐懨,平時里最正常的樣子,也就是一副死氣沉沉的樣子,要不是腦子放空,送兩口飯菜就不肯吃了。再不然也是話少的,臉上不肯多一點(diǎn)表情的。
她越是裝出一副精神的樣子,就越代表有心事。而且現(xiàn)在又不是什么節(jié)假日,仙姐從上次進(jìn)城里小住了幾天,就發(fā)現(xiàn)唐懨精神不好,就一直擔(dān)心著。這次看她突然回來,就更加肯定,唐懨一定是遇到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