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36
張?zhí)梦闹两穸紵o法合上眼睛。
因為他只要閉起眼睛,耳畔就會似有似無地傳來那熟悉的喚聲。
“老爺!”
“老爺?”
張?zhí)梦膹暮紒y想的愣神中被喚起,張柳氏小心翼翼地伏在他身旁,臉上盡是憐惜。
“到家了....”張柳氏輕聲說道,張?zhí)梦慕柚昂熥拥目p隙,看了看已經(jīng)漆黑一片的天色,糊里糊涂地應(yīng)了一聲,“唔,到家了!”
張柳氏先行下了車,門上早有兩三個身強力壯的下人上來接應(yīng),連帶坐在下人車上的夏老三一起,輕手輕腳地預(yù)備著把張?zhí)梦慕酉萝嚒?p> 原本那套褂子早在牢里折騰的不像個樣了,還好張柳氏隨身帶的有新衣物,卻只能先披在身上,因為此時的張?zhí)梦娜耘f沒能從謝寶勝那槍中清醒過來,一路行回賒旗鎮(zhèn),都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張?zhí)貌⒃谝慌裕驹谒钠洪T口,黨蒼童和幾個西商頭面人物,都齊齊地看向張?zhí)梦摹?p> “張老板得好生將養(yǎng)一段時候了,縣衙那水牢,太折磨人了!”黨蒼童長舒了一口氣,此去南陽城,好賴把張?zhí)梦泥駠魅私o接回來了,也算是大家伙沒白費這么大事。
張?zhí)貌宦方o這些個西商大佬們各種陪笑臉,笑的臉都僵硬了,還好這天也是一日比一日暖和,下馬歇了一會也就緩過神來了。
黨蒼童等人見張?zhí)梦暮枚硕说鼗氐搅思议T口,也算是安了心,便齊齊辭去了。
張?zhí)貌退麄冞h去了之后,才趕上跟前來,剛好張?zhí)梦脑趲讉€下人和夏老三的攙扶下從車上下來,小張氏見是個空兒,也湊到跟前攙著一支胳膊做樣子。
張柳氏卻沒這個作秀的心,張?zhí)梦拇藭r尚在迷瞪著,她這個大夫人卻還得料理一個更重要的事兒。
四兒的尸首,就在最后那輛車上。
雖然這個結(jié)果,在張柳氏心中,不是沒算到過??僧?dāng)這血淋淋的一幕真發(fā)生在眼前的時候,任是個人,都不能不揪心。
那么近的距離,謝寶勝看上去一個痩干的小老頭,怎么就能親自下的去手。
當(dāng)那“呯”的一聲響起,人高馬大的四兒就那么直挺挺地栽倒了,哼都沒哼一聲。
血,就順著他的腦袋瓜子往下淌,謝寶勝的馬褂上濺的一片鮮紅,可他連眼都沒眨一下。
張柳氏看著停在大街上的那輛馬車。
去的時候,四兒還是個活蹦亂跳的人,坐在車頭旁邊,轎廂里坐著倆丫鬟,一路時不時還逗悶子,回來的時候,可就剩他一個人躺那兒了。
冰涼冰涼地躺那兒了。
張柳氏下意識地從懷中取出手帕,沾了沾臉上不知是露水還是淚水,慢慢走過去。
張?zhí)貌戳丝丛谛埵蠑v扶下走進院子去的張?zhí)梦?,無奈地冷笑了一下,轉(zhuǎn)頭跟上張柳氏,“嫂嫂現(xiàn)在就要去么?我跟著一塊吧!省的那婆娘撒潑!”
張柳氏遲疑了一下,四兒那媳婦她是見過的,挺簡單的一個人,每日除了漿洗衣服帶帶娃,別的也沒見怎么出來瞎逛,不至于吧?
張?zhí)貌姀埩喜粦?yīng)聲,料想她是猶豫了,也不辯解,徑直走到車跟前,沖著那車頭喝道:“走,跟我去四兒那,跟緊得!”
四兒是張?zhí)梦牡馁N身長隨,也是家生子,自幼便跟了張?zhí)梦牡模瑥執(zhí)梦拇脖葎e的下人寬厚的多,在挨著張家大院沒多遠的地方給他置辦的有個臨街鋪面,前面是個漿洗鋪子,后面有兩間小瓦房,一個當(dāng)住的,一個當(dāng)伙房,也算是張家下人里獨一份的了。
張?zhí)貌R車陪著張柳氏緩緩來到四兒的家門口,早有話多的人將事帶到了。
四兒的婆娘看樣子也不似沒見地的主,早早的就領(lǐng)著四兒的兒子站在門口候著了。
張柳氏見了這娘倆站在這黑燈瞎火的門洞口,心里又是一陣抽搐,她定了定神,走上前去,話還沒說,四兒那婆娘倒是利索的很,按著四兒的兒子撲通一聲就跪下的。
“主子奶奶不用說了,俺都知道了!”四兒的婆娘聲音雖然小,張柳氏還是辯得真的,想必已是嚎哭過好幾回的了,嗓子都快發(fā)不出聲來了,“四兒自己個造的孽,他是爺們,就該自己扛著!犯不著拖累主子老爺!”
張?zhí)貌緛磲j釀了許久了臺詞,軟的硬的都有,沒成想四兒這婆娘這么理事兒,倒整得他沒話說了,他在暗地里瞅了瞅張柳氏的表情,輕咳了一下緩緩說道:“四兒是個好樣的,沒給咱老張家丟份兒!他的身后事,張家管了,你好生照看兒子,缺什么只管張口!”
張柳氏長嘆了一聲,原本也是想著好生勸慰的,如今這娘倆齊刷刷地跪在跟前了,卻不知話從哪說起了,猶豫了半天,轉(zhuǎn)臉跟隨身丫頭吩咐道:“這邊有什么需要,及時報我,四兒的工錢照結(jié),跟賬房說,每個月再從我的例錢里....”
“不用了,主子奶奶!”四兒的婆娘直起身,黑漆漆地也分辨出臉上什么表情,只是帶著哭腔輕聲說道:“主子待我家男人不薄,前頭攢的錢也夠我們娘倆過日子了!”
張柳氏遲疑了一下,這天色眼見著也就過子時了,在這門外再辯下去也怕四鄰間笑話,便不再吱聲了。
張?zhí)貌膊辉冈诖吮P磨久,見兩下不吱聲了,便吩咐倆下人搭把手,送四兒的尸首回屋了。
四兒的婆娘看來是個要強的主,愣是沒當(dāng)面嚎起來,也就是見到四兒蒙著白布被抬下車的時候,捂著嘴哼了一聲。
張柳氏心中像倒了醬料鋪似的,五味雜陳,失神地轉(zhuǎn)身便往老宅走,都忘了跟張?zhí)貌獣宦暋?p> 等張?zhí)貌@邊看著下人把四兒的尸首送回屋,又撥了兩個精明能干點的老媽子過來招呼后事,那邊又安排人天明了按老規(guī)矩去尋鋪子買香燭紙裱等一應(yīng)物品,折騰了老半天,才意識到這個嫂嫂已經(jīng)回老宅了。
張?zhí)貌嘈α艘宦?,將辮子繞脖兩圈,尋了個沒人地,慌慌張張地把內(nèi)急解決了一下,這才舒坦了許多。
望了望天色,再有一個時辰天都要放亮了,索性也不回宅子了,徑直去了棲鳳樓。
張柳氏失魂落魄地回到屋子,張?zhí)梦脑缱屝埵瞎瘴魑萑チ恕?p> 張柳氏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走馬燈似的回看著今天發(fā)生的事,咋就跟唱的戲文一般,一切都是那么假呢?
想著,想著,也就睡著了。
寂靜的夜空中遙遙地傳來了一陣陣低沉的哀嚎,也不知誰家碰上了難心事,又是誰人白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