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天看了看老趙，回味了幾秒這種有點哄孩子似的語氣，露出一個微笑。
他并不急著分說，只是轉頭朝宋哲看了一眼，“我擔心毛子一個人在教室里看書不方便，你去看看他吧，要是他要回爺爺那兒，你就把教室門鎖了?！?p> 宋哲點點頭，立刻就起身了。
許天這才回過頭，用一種精明而通透的目光和老趙對視著。
老趙當了一輩子的村長，自然也是個明白人，當即反應過來，許天這是有意支開宋哲。
“娃子，你有話想和我說？”
許天點點頭，也不閃爍其詞，“是，宋哲脾氣沖動，口無遮攔，他沒有壞心，但我不愿意讓他在場，免得他心直口快得罪了您?！?p> 老趙笑笑，“不礙事，宋哲這孩子心性挺好，就是氣性太大，也不打緊，我挺喜歡這孩子的?！?p> “那就是了，一個人，只要心地不壞，哪怕偶爾做一兩件錯事，還是討人喜歡的，同理，村民們有些事情，做錯了不要緊，只要愿意改正就是了。您知道這件事里，我真正在意的是什么？”許天目光如炬，炯炯有神地直視著老村長。
老趙竟被他眼神里的氣勢壓下一截，自覺弱了幾分，“娃兒你說?！?p> 許天微笑，道，“國家安排我們支教扶貧，難道真的是要我們來改善村子貧困落后的？不是的，一個地方的經濟發(fā)展，看的是國家的大規(guī)劃，要一筆筆款子到位了，才能真的落實。那么，我么支教扶貧，做的是什么？是要人們即使身處貧困之中，也不要忘了努力向上，這個精神層面的事情?！?p> 老趙有些似懂非懂，他對于支教扶貧，是一知半解的，他的重點和理解，一直都停留在淺層意義上。
“我來這里到現(xiàn)在，做的事情，也算有目共睹，連毛子那樣的孩子都看得出來，我來是為了好好帶動村子發(fā)展的，可是村民們，就因為我不給他們做飯，覺得我不是一個好的老師。這是個我沒辦法負擔的罪名，也是一種傷人的定論?！痹S天的語氣很客觀，單刀直入，沒有什么情緒，也因此更顯得有說服力，“我答應過，孩子們如果來上課，我可以保證他們不餓肚子，但是，這不等于我有大把時間，可以給任何人家做廚師，石羊村一百戶人家下來，如果挨家挨戶都讓我做飯，我還有時間精力好好教孩子們念書嗎？這就好比，國家派了人來發(fā)展經濟，承諾了每家每戶都會給一定的補助，會花一定資金幫大家提供更便利的生活，這錢或許不會發(fā)到手里，是用來修路或者開發(fā)其他土地的?？墒谴蠹抑灰缅X，不要開發(fā)，拿到錢的后果就是，揮霍一空，繼續(xù)一貧如洗，這樣的扶貧，又能有什么作用呢？”
老趙原本又叼了一顆煙，聽許天說到這兒，老臉一紅，前些年國家來經濟扶貧時，確實發(fā)生過不少類似的事情，甚至他也是要錢不要發(fā)展的其中一員——當然，他并不是貪財，只是覺得那才是真的實打實的利益，許天此刻一說，他覺得臉上都發(fā)燙，他放下了手里的火柴和土煙，囁嚅說道，“你這個娃兒，厲害得很……”
許天一笑，“不是我厲害，而是道理本身很犀利。趙老村長，我是窮地方出來的，我的家鄉(xiāng)，并沒有比石羊村好多少，對于更好生活的向往，我也有，對于錢的渴望，我也有，可是，一個人如果腦中空無一物，思想沒有深度，縱使擁有了財富，也不會很長久，思想貧瘠，精神文明的落后遠比沒有錢來得可怕。我真正在意的，是村民們這種費盡心思想要占小便宜，占不到又去指黑為白的行為，孩子們在這樣錯誤的人生觀指導之下，耳濡目染，長大后仍然如此，那國家要怎么發(fā)展？”
老趙先前覺得許天小題大做了，這會兒忽然明白了，他才是那個錯的離譜的老糊涂。
一個孩子，都能看得如此通透，他怎么就一直沒明白？
“許老師，你說得太對了。我之前，從來沒考慮到這么多?！崩馅w有些激動，所謂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這句話他雖然不知道，但這感覺，他是的的確確有的。
他從前一直管許天叫娃兒，但此刻，他覺得站在自己面前的，不只是一個年輕人，不只是一個“娃兒”，而是一個能讓他這把老骨頭都茅塞頓開的，真正的老師。
“村民們的思想工作，就交給我吧?！崩馅w拍了胸脯保證，同時他又有幾分緊張地對許天說，“許老師，你可別嫌棄我們石羊村的村民們不懂道理，回頭去了別的村兒。”
“我來這兒的目的沒達到之前，您趕我走，我也不走?！痹S天笑笑，起身離開，“那跟大家溝通的事情，就拜托您了。”
老趙一個勁兒點頭，目送許天離開了家門。
老趙的媳婦春梅走了出來，看了看自家男人，“許老師怎么走了呢？我還以為他要來這兒吃頓飯呢。”
“這個年輕人，是個寶啊?！崩馅w半天后才回過神來，深深嘆了口氣，“是咱們身在福中不知福了?！?p> 先前A大的那個老師說這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思想有深度、做人有覺悟，老趙現(xiàn)在算是領教到了。
正琢磨著，老趙桌子前的電話冷不丁響了起來。
老趙接了電話，正是A大的李嵐老師。
“李主任，您好您好，我這兒剛剛還和許老師聊了兩句呢，他真的是個難得的好老師?！崩馅w在電話里把許天大夸特夸一陣子，只聽李嵐在電話那頭有些無奈嘆了口氣。
李嵐聽老趙夸贊許天，當然是心里高興的，不過她還是淡淡說了一句，“我說，這趙老村長，許天確實是個少見的好孩子，就算放眼我們整個A大，像他這樣十項全能，還謙虛謹慎不驕不躁的，還是少?！?p> 話頭一轉，她又道，“我們這兒還得往你們村送個老師，多少也是因為許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