鯤之大（一百三十七）
爻靈抱著孩子，望向天空，雷聲轟鳴，遠(yuǎn)在天邊，又像近在眼前，雨幕模糊了視線。
厚重的云層中，西王母乘著白虎與龐大的白鯤對峙，兩人周圍都涌動著一股強(qiáng)大的氣流，風(fēng)雨在氣流附近飛舞旋轉(zhuǎn)。
西王母飛身而起，掌心凝聚一道金光佛印，從上空飛速落下，佛印將白鯤蓋住。
一時(shí)間，他的身體像被泰山壓頂，無法動彈，雙眸絕望的看向竹林方向，眼底溢出淚水。
佛印落下，他就會打回原形，從此就是無知無覺的一條魚了。他卻不甘認(rèn)命，一定要拼盡全力最后一搏。
白鯤張開大口，混沌之力源源不斷從身體內(nèi)放出，試圖與佛印全力一擊。
兩股強(qiáng)大的力量碰撞，云層激蕩，四方天地有一瞬間的寂靜，除了漫天大雨和無數(shù)破碎的金光，聽不見其他聲音。
白鯤悲啼一聲，身子從上空墜落，靈力潰散，身體迅速變得透明，落到地面時(shí)，如一片飄蕩的柳絮般輕薄無力。
轟的一聲，白虎跌落到地面，雙翼折斷，西王母身上血跡斑斑，臉色孱弱蒼白，受了重傷。
西王母看向華旭的眸光中，卻沒有了黑色煞氣，此刻恢復(fù)了往日的清明仁慈。她撐起身子，慢慢走到華旭身邊，神色愧疚，伸出手，將掌心靈力送入華旭體內(nèi)，維持他元神不散。
爻靈瘋狂拍打著結(jié)界，這時(shí)，因華旭靈力大大減弱，結(jié)界竟被她拍碎了。
沖到華旭身邊，見到他的樣子，雙腿軟的站不住，淚水沖出眼眶，顫抖著手將他扶起來抱在懷里。
襁褓里的小魚兒原本正在哇哇大哭，此刻意外的停止哭泣，睜大眸子在父母臉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似乎是感受到離別將至，要將他們的面孔牢牢印在心里。
華旭動了動手指，擦掉她的眼淚，“別哭?！?p> 爻靈搖搖頭，“阿旭，我不哭，你會好的?！?p> 華旭笑了笑，沒有說話。
爻靈將額頭貼著他的額頭，“阿旭，等你好了，我們就帶著小魚兒去人間，我們一家人會一起度過每一個(gè)除夕節(jié)，直到我們都白發(fā)蒼蒼?！?p> 華旭依然笑著，無限溫柔，“好?！?p> 爻靈還在說話，可是他已經(jīng)沒力氣再聽下去了，一陣擋不住的疲憊從心底里溢出，他閉上眼，想牢牢地睡一覺。
爻靈抱著華旭，抬起頭望向陰沉的天空，雨點(diǎn)落在臉上，冰涼刺骨。
天地?zé)o聲，只有爻靈的無助和絕望。
華旭的身體開始消散，爻靈視線模糊，只能徒勞的將他抱得更緊，卻無法抵擋這令她心碎的現(xiàn)實(shí)。
西王母輕輕嘆口氣，對爻靈道，“靈兒，你先放開他，若是元神徹底消散，就來不及了。”
聞言，爻靈抬起頭來，“大人，你有辦法救他？”
西王母沉默片刻，沒有接話，在爻靈緊張的目光下，她才道，“我不能救他，但是你能?！?p> “我能嗎……”
“你有沒有想過，你的元神在剛才被赤焰魔尊撞碎了，但你卻為何仍沒事？”
爻靈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并沒有因?yàn)樵衿扑槎眢w消散，似不可置信的喃喃道，“是啊，這是怎么回事......”
“這是因?yàn)?，你的真正元神并非長明燈?！?p> 爻靈震驚道，“怎么會？我分明是佛祖座下的一盞燈，您親口告訴我的......”
“我曾說過，你本是佛祖座下一盞長明燈，因日日聆聽佛音修出靈識，我念你天性純善，慧根深厚，便將你帶回靈山，助你修行。但我卻未說過，你成為長明燈之前，是長在我靈山竹林中的一株千年并蒂竹。一日，我在林中打坐，神游五行之外，睜眼時(shí)，千年已過，卻偶然見到腳邊不知何時(shí)冒出的一顆小竹筍，且是千年難遇的并蒂竹。我用靈力將你灌溉長大，成為一株修竹，后來，將你制成長明燈置于佛祖座下，望佛音能開你五竅，通你五識，有一天能替我執(zhí)掌上陽宮三千明燈，度化人間怨氣。因此，你的由來，最初，便是靈竹?！?p> 爻靈吶吶不能言，還在消化這個(gè)從來不曾知道的事實(shí)。
“可......大人，我是靈竹和救阿旭有什么關(guān)系？”
“作為并蒂竹，你生來便有兩條性命，其中一條，因長明燈破碎而逝去，還剩下一條，便是你現(xiàn)在這凡人之軀，若你肯舍去，便能救回華旭。”
“你是說，以命換命？”
西王母心有不忍，只輕輕點(diǎn)頭，就轉(zhuǎn)過身，眺望層云涌動的天空。那股魔煞之氣此刻被她施法壓制，卻仍在體內(nèi)沖撞，她深吸口氣，手指點(diǎn)了胸口大穴，將涌上喉頭的腥甜堪堪止住。
爻靈看一眼小魚兒，又看向華旭，對西王母道，“大人，我愿意?！?p> “你想好了？”
“嗯，請大人動手吧?！?p> 西王母回頭，伸手撫摸爻靈的頭頂，半晌，沙啞道，“好孩子，我知你鐘情于他，不愿看著他死，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他醒來，得知你為了救他而舍去自己的性命，讓他如何承受？”
爻靈淚如雨下，哽咽道，“大人，我知道，活著的人比死去的人更痛苦，可是，如果換做是我躺在這里，命在旦夕，他也會毫不猶豫的舍棄自己的性命救我。如果生離死別是我們注定無法逃離的宿命，那我愿意把生的機(jī)會留給他。我相信，有小魚兒陪著，他會堅(jiān)強(qiáng)地活下去?！?p> 良久無言，無邊雨幕下，西王母的表情模糊不清，那雙曾經(jīng)關(guān)照六界生靈的眼睛，此時(shí)此刻，籠罩著無邊無際的痛苦。
她心知造成這樣無可挽回的悲劇的人是自己，爻靈卻絲毫不提此事，更無半點(diǎn)怨憤，這叫她甚至更加無法面對自己，面對爻靈。
半晌，她對爻靈道，“今日這事，是我一手造成，靈兒，稍后我會替你救回華旭，但是你不該因?yàn)槲业倪^錯(cuò)枉送性命，我也會設(shè)法救你......所以，你不必難過，你只需要好好睡一覺，等你醒來，一切都不會改變......”
西王母的聲音漸漸消失，爻靈閉上了眼睛，沉入一片靜謐的黑暗沼澤。
三百年后，靈山上陽宮。
爻靈睜開眼睛時(shí)，西王母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一種難言的心痛攥緊了她的心臟，掀開被子，跳下床，赤腳朝西王母的寢殿跑去，推開荒廢了三百年的大門，一切陳設(shè)都破舊不堪，唯有西王母的臥房還依稀如舊。
一副畫像從墻上飄到她的面前，西王母悲憫的眼神望著她，聲音直達(dá)她的心底。
“靈兒，你心里一定有疑惑未解，醒來后一定會來尋找本座，只是，到時(shí)候本座無法繼續(xù)在上陽宮等你，不要擔(dān)心，也不要難過，本座并未圓寂，只是肉身寂滅，元神在西天梵境修養(yǎng)。”
“你是不是想知道，本座當(dāng)初到底做了什么，為何你還活著？”那副畫像上的人笑了笑，面目栩栩如生。
“那日，你睡著后，本座將你的元神抽出，救下了華旭，只是他受到重創(chuàng)，需在蓮池中修養(yǎng)三百年方可蘇醒。你失去靈竹元神后，本該消散于六界，本座為彌補(bǔ)自身罪過，便用半生靈力為你重塑元神，因此，你才可安然無恙的來尋找本座。切記，你現(xiàn)在元神初成，不可再傷了根元。一切因緣際會，皆是天地法則，此后，好好的與你所愛之人過日子，不必惦念本座?！?p> 聽完這番話，爻靈不知不覺已經(jīng)淚流滿面，視線模糊中，畫像已經(jīng)自行燃燒，頃刻就在爻靈眼前化成飛灰了。
望著指尖的一點(diǎn)煙塵，爻靈愣了好久，才記起華旭此時(shí)怕是已經(jīng)蘇醒了，她朝著西王母的臥房叩拜三下，便提步往外走。
落日晚霞，蓮池內(nèi)萬千荷花郁郁紛紛，湖面如鏡，碎光點(diǎn)點(di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