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雙劫(二百二十五)
破屋中,一只通體散發(fā)異光的九色蛛吐出紫色蛛絲,順著房梁爬下,詭異的紅眸貪婪盯著地上僵硬的尸體。
八只長著倒刺的蛛腳落地的一刻,九色蛛變得異常巨大,張開血口,倏地沖向尸身。
這東西早已經(jīng)修出靈性,大概是認(rèn)出這具尸身是渾厚的魔氣化成,吞了魔氣,修為瞬間大漲。
它閉上眼睛,再睜開時,紅色魔瞳變得極其妖異,絲絲縷縷魔氣在猩紅的眼珠中游竄。
它吐出蛛絲,在屋子中細(xì)細(xì)感受著什么,不一會兒,嗅到一絲還未消散的仙氣,頓時興奮的發(fā)出詭異的嘶嘶聲,循著仙氣的方向一路追尋過去。
魏然帶著小竹和純兒回到村子中,已經(jīng)是晌午。
太陽的光芒被阻擋在陰沉的云層之外,天空仍灰蒙蒙一片。
村子里死了太多人,怨氣和煞氣十分充沛,滋養(yǎng)了許多魔物,就連以腐骨為食的寒鴉也變成了低等魔物,通了靈智,為了追求更多的力量而相互廝殺。
地上隨處可見死去的寒鴉尸體,烏黑的羽毛被風(fēng)一吹,打著旋兒,化為魔氣消散在空中。
將小竹安置到她之前和孟章生活的屋舍。
進(jìn)門時,他看見院子里懸著的一塊木匾有些愣神,那是前一世孟章和茵竹在人間住了三個月的院子,有個簡單的名字,看得開小筑。
那時的茵竹還是個天真活潑的孩子,整日黏在他身邊,喊他師尊,而他一心向道,道心堅(jiān)定,從未留意過小竹明媚的笑容后,小心隱藏起來的心思。
翌日,小竹被純兒的哭聲吵醒,一睜眼,就見到他哭得紅腫的眼睛,鼻子也紅通通的,不停吸著氣。
她心疼壞了,抱起孩子,“純兒,怎么哭了?”
說話間,門被人推開,魏然從外面走進(jìn)來,看到她抱著孩子,沒出聲,將手里的粥放到桌上,然后靜默的看著母子倆。
純兒眨一下眼睛,長長的睫毛下滾下一串眼珠,奶聲奶氣地說,“阿爹呢,純兒想阿爹了?!?p> 小竹想解釋,動了動嘴,不知道該怎么告訴孩子,你父親回不來了。
魏然看見她不停顫抖的睫毛,知道她心里難受,不由抿緊唇。
失去父親,對一個幼小的孩子來說,是根本無法接受的事。換了任何一位母親,都難以對著懵懂的孩子說出這么殘忍的事實(shí)。
“阿娘,純兒想去找阿爹?!?p> “你阿爹,”她嘴唇翕動,聲音弱得幾乎聽不見,“他……不會再回來了……”
純兒眨一眨眼睛,困惑的望著娘親,“為什么阿爹不會再回來了?”
她在心里嘆口氣,想告訴他,你阿爹死了,可是看見純兒懵懂天真的目光,她到底不忍心讓純兒這么小就面對這個殘忍的現(xiàn)實(shí)。失去至親之人的痛,她一個人承受就好。
沉默良久,她對純兒說了個謊言,“純兒不是想做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嗎,你阿爹說,等他在海外仙島為純兒尋訪到厲害的仙師,就帶純兒去拜師學(xué)藝。等純兒學(xué)會了一身本領(lǐng),就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p> 純兒想到自己的夢想,眼睛亮晶晶的,也忘記了哭,眨巴眨巴眼睛說道,“真的嗎,阿爹要給純兒找厲害的師傅了?”
小竹親親他紅撲撲的小臉,笑道,“嗯,真的,純兒的話,你阿爹一直記著呢?!?p> 純兒笑嘻嘻的在她懷里蹭了蹭,或許是昨夜太思念父親,沒睡好,這會兒大大的打了個呵欠,上下眼皮一搭,就在小竹懷里睡了過去。
待她把孩子放到床上,蓋好了被子,魏然將桌上的熱粥給她端過去,“你一天一夜沒吃飯,餓了吧?”
小竹掃一眼冒著熱氣的白粥,不為所動,冷冷地推開他,“我不餓。”
她起身推開門,朝院子中的水井走去。
看得開小筑被孟章的結(jié)界保護(hù)的很好,即便他已經(jīng)不在了,結(jié)界消失,由于陣法殘留,一般魔物仍不敢靠近這里。
院子里的花草樹木生機(jī)勃勃,院子外一條溪流緩緩流淌,發(fā)出清凜的水聲。
小竹拎起水桶,將它掛上井繩,正要往下拋水桶,一只修長素白的手握住井繩,“我來吧?!?p> 她沒有回頭,一股子惡氣從心底躥出,甩開那只手,“我這里簡陋,怕玷污公子尊身,公子還是趕緊走吧。”
她冰冷的話讓他一愣,下意識收回了手,砰地一聲,水桶砸入水中。
他沉默的看著她。
“你還在生氣?”
“我沒有生氣?!?p> “你在生我的氣。”
“生氣?”她覺得好笑,“你認(rèn)為我是在生氣?”
“小竹……”
他抿了抿唇,眼中倒映出她帶著恨意的目光。
半晌,他啞聲道,“你還是恨我?!?p> 她不愿說話,冷笑一聲,推開他,伸手去拽井繩,沉甸甸的水桶一點(diǎn)一點(diǎn)往上挪。
見她拉得吃力,魏然動了動手指,下意識就想去幫她,可她挺直脊背,不吭一聲,只給他一個拒人千里的背影。
風(fēng)聲刮過黑瓦,發(fā)出嗚咽般的響聲。
小竹提著水桶,慢吞吞地往廚房走去,魏然立在院子里,盯著她的身影。
她站在屋檐下,回過頭來,望一眼灰色的天空,一行寒鴉拍著翅膀擦過殘留的結(jié)界,嘶啞的叫聲刺破耳膜。
像是想到什么,她身子抖了一下,水桶落到地上,水花四濺。
她喃喃的說了一句,“我不該把他留在那里的。”
說完便慌張的朝院子外跑去。
這一刻,她自責(zé)的眼神刺痛了他。
他知道她在說什么。
也知道她要去找什么。
那間破屋里有孟章的尸身,昨夜走的匆忙,他沒有來得及帶回孟章。
想到這里,他比小竹更加自責(zé)。
當(dāng)初入魔域,就是為了找回孟章,哪怕只是尸骨。
他答應(yīng)她的話,還是沒能做到。
他追上去,拉住小竹的胳膊,“小竹,你不能回去?!?p> “啪”的一聲,她用力打掉他的手,“滾開!”
他擋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投在她眼里,變成比鬼魅還可恨的東西。
“我讓你滾……滾??!你聾了嗎?”
“小竹,”他柔聲道,“外面太危險,你先回去,好不好?”
小竹一心只想回去找孟章,即便是尸體,臭了爛了,她也要把他帶回來。
誰都不能攔她。
魏然驚愕地看見,她忽然湊上來,一口咬住他的肩膀。
他悶哼一聲,沒有躲避,站在這里讓她咬。
牙齒陷進(jìn)肉里,帶著十足十的恨意。
要生生啃掉他一塊肉才罷休。
他聞到血液的鐵銹味,捏緊手指,從齒間溢出一絲溫柔的笑意,“要是累了,就休息一下,換邊肩膀繼續(xù)咬?!?p> 只要你不往外跑,咬死我都可以。
不知過去多久,小竹抬起頭來。
見他無動于衷的眸子平靜的看著自己,她伸出嫣紅的舌尖,一點(diǎn)點(diǎn)舔去嘴角的鮮血,像是品嘗著他鮮血的美味。
他靜靜地看著她的舉動,臉上沒有表情,心臟卻一下,一下,跳動得愈發(fā)劇烈。
她冷冷睨著他,“死的人,怎么不是你。”
“……對不起?!?p> 每次讓她傷心難過,他都會下意識說這句話,說了很多次,他自己都覺得這句話很蒼白。
“對不起?”她怨毒道,“如果我殺了你最愛的人,再說一句對不起,你就不會痛不會恨了嗎?”
他無言地垂下眸。
事已至此,他無論說什么,都彌補(bǔ)不了對她的傷害。
他不敢看她冰冷的眸子,柔聲道,“你留在這里,我去找他?!?p> 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他轉(zhuǎn)身時,一縷淡淡的松柏清香從他蒼青色的衣袖中傳入她鼻中。
呼吸一滯。
這是和夫君身上如出一轍的氣息。
分明熟悉得讓她想掉淚,此刻卻更像一條冰冷的毒蛇,沿著鼻孔鉆入她肺腑,她冷得肝膽俱顫。
對著他的背影,她道,“我殺不了你,是我沒用。待尋回夫君,你就走吧。滾得遠(yuǎn)遠(yuǎn)的,這輩子,我都不想再看見你?!?p> 他背脊僵硬,良久,才啞著聲音道,“……我不會走,但我會離開你的視線?!?p> 不看見,她是不是就會好受一點(di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