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天族軍營點起了星子般的篝火。
主帥大帳,魏然挑起帳簾踏步而入,彼時,賬內圍坐著一圈人,左手邊是太子長琴,右手邊是溟幽,高尋。
幾人都各懷心事,帳篷內安靜得只剩燭火跳動的聲音。
見到魏然,長琴從自己的思緒里抽身,邊伸出手去搭上他腕間脈搏,邊關切道,“如今你體內沒了神龍元神,只靠著鯤鵬元神撐到現(xiàn)在,看你臉色這般不好,應當好好休息?!?p> 魏然輕拍他的手背,“無礙?!?p> 長琴一皺眉,還要勸,卻見他將視線轉向了溟幽和高尋,“你們怎么在這里?”
高尋冷哼一聲,沒接話,溟幽淡聲道,“自然有事商議?!?p> “何事?”
“魔尊已除,六界已定,我答應你們的已經(jīng)做到,你們答應我的,是否也該履行了?”
魏然蹙眉,回頭看向太子長琴,眸中閃過一絲不解。
長琴道,“你離開的這些日子,發(fā)生了一些事,本想找個機會跟你說說,但今天既然提到了,我也不瞞你。為了助你降服魔尊,為了救下你和小竹,以及緣空的命,我不得不與溟幽做了交易……”
魏然道,“可我和小竹好好活著,緣空他……”
說到這里,他忽然頓住,片刻后,有些顫抖的閉上眼。他和小竹活著,但緣空并沒有,那孩子是為了救小竹而死,如果能有機會讓他回來,長琴必會不惜一切。
長琴苦笑了一下,道,“緣空這個傻小子,之前為了讓我們順利逃出萬魔窟,就早早和溟幽做了約定,當一切平定后,我們須得讓溟幽坐上天地共主的位子……”
“什么?”魏然以為自己聽錯了。
“是的,你沒聽錯,”長琴苦笑道,“那小子先斬后奏,問都沒問過我們,就私下干了這么一件蠢事?!?p> 他也不想想,天地共主豈是溟幽這樣一個無德無才的宵小之輩能覬覦的?
“但是事已至此,如果沒有溟幽暗中相助,我們很難在這么短的時間封印魔尊?!?p> 從幫助緣空籌謀偷盜四樣天地至寶開始,到提供給他們封印魔尊的辦法,乃至天族不費一兵一卒就成功降服魔族,不得不承認,若非溟幽暗中周旋,事情的發(fā)展極有可能失控。
魏然再度睜開眼,對溟幽道,“所以你來,是要我們兌現(xiàn)承諾了?”
溟幽一笑,“當然?!?p> “六界各有主宰,我等不過庸碌之輩,恐怕沒有那等通天本事,能將天地共主之位搶來給你?!?p> 高尋怒道,“少他媽廢話,你這時候想抵賴?沒門!”
溟幽拉住高尋的袖子,用眼神示意他少安毋躁,然后轉身對魏然微微一笑,語速不徐不緩的說道,“這一層我早替你們想好了,因此也早就把那些冥頑不靈的家伙給鏟除了。”
魏然蹙眉不語。
太子長琴倏然道,“你這話什么意思?”
溟幽慢悠悠伸出五根手指,笑道,“六界中,有五界的統(tǒng)治者,都已死在我的刀下,群龍無首,不足為懼,只剩下一界,”他抬起眼,目露寒光,“便是天界,你們只需說服天帝,讓出帝位,對我俯首稱臣,我便可穩(wěn)坐天地共主之位?!?p> 太子長琴好半天沒說出一個字,溟幽竟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就對其余五界痛下殺手,將統(tǒng)治權捏在手中。這等殺伐果決的酷厲手腕,儼然一個亂世梟雄。
魏然道,“如果我們不愿意呢?”
“不愿意?”溟幽放聲,開懷大笑,笑了一陣,瞳孔驟縮,陰測測地盯著魏然的眼,“我便血洗天庭?!?p> 長琴不可置信道,“你忘了答應過緣空什么?答應過我們什么?你若想坐上天地共主之位,前提是,簽訂和平協(xié)議,立誓予六界太平,蒼生安定!”
溟幽兀自失笑,“是啊,我是說過,正因為我說過,所以我才來此與你們商議。如果你們按我說的去做,我保證天下太平,什么事也不會有,但如果你們做不到,那就是你們爽約在前,就別怪我背信棄義在后了?!?p> 帳外不知誰吹響了軍號,雄渾蒼涼的調子驚飛了棲息在老樹上的一排寒鴉。
安靜的帳篷內,忽然起了一聲輕微的咳嗽聲,魏然定格的身體才終于有了反應,他朝內帳走去。
林小竹在床上躺了好半晌,方才醒來,聽到外帳中有人談話,她側耳聽了良久,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理了個清清楚楚。彼時借故將魏然喚進內帳,便是想將自己的想法說給他聽一聽。
“小竹,還有哪里不舒服?”魏然把著她的手腕,又用自己的額頭貼上她的額頭,“還有點兒燒,你再多睡一會兒,捂一捂汗?!?p> 小竹搖了搖頭,拉住他的袖子,將臉頰靠進他懷里,輕聲道,“方才你們的話,我都聽見了。”
“嗯?”魏然垂眸看著她。
小竹想了想,道,“雖然我也覺得緣空那日所為,確實有欠考慮,六界才從一個火坑中出來,轉眼又被推進另一個火坑,不管怎么想,都是蒼生之難。但是,緣空那日所為,實屬權宜之計,他或許只是太想救我們出去了,才會在無奈下與溟幽合作。溟幽是個怎樣的人,他又怎會不清楚?只是,前無路后無門不得已而為之罷了。”
“你叫我進來,就是為了替緣空說話的?”魏然伸手捏了一下她通紅的鼻尖,笑道,“我知道他是不得已而為之,我也沒有怪他的意思。”
小竹將那根作怪的手指扒下來,捏在手中把玩,吸了吸鼻子,道,“其實吧,如果不是時間倉促,或許對付魔尊,還有別的更好的法子,不一定就需要同溟幽合作,但事情發(fā)展到今天這一步,即便我們不想登上溟幽這條船,我們也已經(jīng)登上了?!?p> “嗯,所以呢?”魏然饒有興趣的看著她,等著她說下去。
“所以啊,我在想,不如將錯就錯,我們就看一看這條船要開往何處去?”
“溟幽此人心機深重,又心狠手辣,我擔心,若真讓他坐上那個位子,該將蒼生置于何地?”
“你說的對,他心狠手辣,心機深重,還剛愎自用,狡詐多疑,這樣的人,根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除了權勢利益,天下蒼生又算得了什么?但有一點,你可能不知道……“
“我們小竹愈發(fā)聰明了,竟還能知道我不知的事?”魏然笑著捏一捏她粉白細嫩的的臉,“說來聽聽,讓我也長長眼?”
“再是冷酷無情的人,也一定會有弱點,只要找到他的弱點,就能控制他?!?p> “弱點……”魏然摟緊了懷里的人,閉上眼,似在回憶什么,輕聲道,“難怪之前赤焰魔尊明知隨意移動,會加劇無妄海水的反噬,卻還要拼命游去找你,他那時大概是覺得,有了你,就能要挾我放過他吧?!?p> 小竹抬起眸,眸中映入魏然心有余悸的臉龐,他是在后怕嗎?怕什么?怕失去自己嗎?許多話堵在心口,最后卻什么也不想說,只將臉頰貼進了他的胸膛,小手繞到后背輕輕拍著,如哄孩子一般輕聲哄道,“沒事了,沒事了,我已經(jīng)沒事了……”
魏然睜開眼,目光停在她臉上,幾秒失神,才繼續(xù)方才的話題問道,“你這般說,便是知道溟幽的弱點所在了?”
小竹點點頭,道,“是沈湄?!?p> “沈湄?”
“嗯,你還記得我們在彼岸城所見的那個老人家嗎?”
“記得。”
“那你還記不記得那個老人家說過,沈湄和南宮炎本是親梅竹馬,兩情相悅,卻中途被恩公王家之女破壞的故事?”
魏然點點頭,“記得。”
“其實這個故事里的沈湄,和溟幽為人時所愛的女子是同一人,他幾千年來收集龍骨,荼靡胎石,火靈丹和《天行策》,為的不僅僅是天地共主的位子,很有可能,也是為了這名叫沈湄的女子?!?p> 魏然想起曾從高尋嘴里套出的話,問道,“如果溟幽心之所系的女子是沈湄,那影沐又是怎么回事?”
小竹斂眉沉思一會兒,道,“如果說那個彼岸城里的女子是沈湄的轉世,那么,有沒有可能,影沐也是沈湄的轉世?她們根本就是同一個人?”
魏然道,“有可能?!?p> “所以啊,既然我們知道沈湄是溟幽最致命的弱點,那么就不用擔心會被他牽著鼻子走了,我們可以先答應他的條件,然后伺機而動,如果他真做了危害蒼生的惡事,我們就可借沈湄好好牽制他一番?!?p> “可是此舉……”
“我知道你在可是什么,你擔心冥幽不是那般重視沈媚,愿意為她舍棄一切……但眼下也找不到更好的辦法,我們可在他之前找到沈媚,從沈媚身上尋找突破點,或許有辦法牽制冥幽……雖然此舉實非君子所為,不過這有什么關系?溟幽都這么小人了,我們何必還要用對待君子的方法去對待他呢?”
“……那,便按你說的做。”
魏然從內帳走出,對溟幽說道,“如今天下方定,民不聊生,我不希望再大起干戈,因此,為蒼生計,我會兌現(xiàn)你與緣空立下的承諾,天帝那邊,我和長琴自會去說服,但,有一個條件?!?p> 溟幽摸著山羊胡道,“什么條件?”
“在那之前,你得先表明誠意?!?p> 話音剛落,高尋就暴躁道,“你還要誠意?你還要什么誠意?!我義父紆尊降貴來找你,就是他媽最大的誠意!”
“尋兒!”
溟幽一聲厲喝,高尋氣鼓鼓的將頭扭向一邊。
溟幽道,“我不知那丫頭與你說了什么,讓你如此快就改變心意,但不管如何,我這一趟算是來值了。既然你要誠意,那我便給你誠意?!?p> 說罷,袍袖一展,對魏然攤開手道,“把火靈丹和荼靡胎石交出來吧,我這就救回那小子的命?!?p> 魏然看一眼太子長琴,長琴點了點頭,“給他吧,緣空,只有他能救?!?p> 魏然捏了個訣,頃刻間,火靈丹和荼靡胎石就出現(xiàn)在眼前,溟幽收起兩樣東西,來到緣空的尸體前,然后運轉上古禁術,開始凝聚緣空的魂魄。
半盞茶后,緣空睜開了眼睛,漆黑的瞳孔里,由最初嬰孩般的懵懂茫然,在看清所有人的臉后,變成劫后余生的震驚和喜悅。
眸子在所有人臉上轉過一圈,最后定格在一張分外熟悉的臉上,他還沒開口,淚就先流了出來,“義父,還能見到你,我就算死了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