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地產(chǎn)的會議室里,小張顯然比之前的匯報要老道了一些,有重點,有主題地匯報著近期市場調研的一些發(fā)現(xiàn),時不時還發(fā)表一些自己關于地產(chǎn)界未來的觀點。王明一邊聽著匯報,一邊看著奕晨,并努力從奕晨的表情中,想要悟出些什么。奕晨心不在焉地聽著,沒有贊同,沒有反對,沒有表情。
突然秘書從外面跑了進來,在奕晨的耳邊說了些什么,奕晨仿佛被電擊般,從凳子上蹦了起來,臉上抑制不住激動的神情,她伸出一個大拇指,對小張說:
“嗯,進步非常明顯,干得不錯,繼續(xù)努力。”
然后環(huán)顧四周,對大家說:
“大家繼續(xù),我有點急事,要先出去一趟,王經(jīng)理,你來主持接下來的會議吧?!?p> 看著奕晨匆忙離去的背影,大家都不明白怎么回事,不過從老板的神情可以看出,后面應該有好事發(fā)生。王明興高采烈地站起身,動員大家不要多想,立足本職工作:
“奕晨總肯定是去忙至關重要的大事去了,大事定,則萬事不愁,我們做好我們該做的,晨光的未來不可限量。”
奕晨回到辦公室,在電話里表情興奮,語調平靜地說:
“嗯,好的,我一定準時到,真不知道該如何感謝你……好的,再見?!?p> 傍晚六點正,奕晨的車子行駛到約定酒店的門前,嘉城在那里等候,二人見面后,稍作寒暄,便進入停靠在酒店旁邊的嘉城的車子里,汽車隨即啟動,大約1小時后,車子到達回歸人在地球的基地,在基地外圍大概2公里的地方,道路上有警戒崗哨和關卡,憑借嘉城的特殊車牌和身份證明,他們順利通過關卡,駛入內部。
首先映入奕晨眼簾的,是電視里多次看到的那個黑色建筑群,建筑群由大大小小的立方體構成,高低錯落地堆積起來,這種建筑奕晨的地產(chǎn)公司曾經(jīng)想要建造,開發(fā)為工業(yè)風的藝術商業(yè)項目,但因為材料工藝問題,一直達不到奕晨的要求,所以遲遲沒有推進。眼前的這個建筑,簡直符合奕晨關于那個項目的所有預期,她發(fā)自內心地嘆服。
在建筑群后方的半山腰處,??苛巳毅y白色水母狀的飛船,它們看起來半懸浮半???,長長的尾巴似乎在隨風飄搖,三艘飛船呈一字排開,足有5公里長,這使得前面這些暗黑色建筑物被映襯得特別袖珍,仿佛孩子們的積木。隨著嘉城的汽車開到旁邊,能發(fā)現(xiàn)這些建筑物一點也不小,最小的立方體都足有一個體育館那么大。
嘉城在基地內的小路上開了大約3分鐘,在一個立方體的旁邊停下,周圍不遠處有一些回歸人行走,不過都沒有注意他們。嘉城帶著奕晨走下汽車,到達立方體側面一個入口處,入口的上面掛著一個圓形標識,上面寫著一個“玄”字。
讓奕晨頗感意外的是,這么重要的地方,竟然沒有安全檢查,搜包搜身,也沒有層層機關,各種門禁,這里感覺就像是一個廢棄的廟宇,人們可以自由出入其中,自由來去。
從入口進去之后,是一個白色地板白色墻壁的通道,大概20米長,通道盡頭有個藍色光霧屏障,奕晨在光霧前停住,看著嘉城,似乎在問:我們走到死胡同了嗎?
嘉城停下腳步,對奕晨說:
“他們的確很厲害,這個是光霧門,沒有實體,但比實體更結實,可以識別出有害物體和無害物體,有害物體會被隔絕在外面,無害物體則允許通過其中?!?p> 奕晨笑著說:
“那我屬于有害物體還是無害物體呢?”
嘉城做思考狀,懇切地說:
“你屬于可愛物體?!?p> 奕晨臉上泛起一絲微紅,指著嘉城的鼻子說:
“油嘴滑舌,這些年學壞了哦。”
嘉城哈哈一笑,讓奕晨看著自己示范,然后倒退著,進入了藍色光霧。奕晨毫無猶豫,也跟著走了進去。
穿過屏障,眼前頓時變換了摸樣。
金屬質感的集裝箱不見了,周圍是蘇州園林般的景致,有溪流,有假山,有庭院,有草地,還伴隨著泉水和鳥鳴聲,站在她面前不遠處石階上,正是地失本人,他微微點頭示意,開場道:
“歡迎尊貴的李奕晨小姐光臨寒舍,陋室蓬蓽生輝?!?p> 奕晨點頭回禮:
“不敢不敢,能被邀請來這里,是我三生有幸。”
地失笑了笑,做了一個手勢,邀請奕晨和嘉城隨他走。三人從庭院的石頭小路,進入另外一個庭院,這里有一個中式圓桌,主位上,坐著一個老人,老人大概七十多歲,穿著一身類似漢服的裝扮,頭發(fā)和胡子花白,猛一看,有姜子牙的既視感,之所以說姜子牙,因為這個老人看起來實在和大多數(shù)平常見的老人不太一樣,仙風道骨的勁頭,也許回歸人的老者都是這樣,也許回歸人位高權重者才會這樣,奕晨完全不了解。
老人見奕晨走了進來,站起身,和藹地笑了笑,自我介紹道:
“老夫名玄氏,是地失和空失的父親,今天舉辦七十壽辰家宴,能邀請到奕晨小姐,實在榮幸?!?p> 奕晨來到這個陌生又神奇的地方,本已有些眩暈,遇到此情此景,更是有點不知所措,她面露尷尬,又故作鎮(zhèn)靜地回禮道:
“老先生邀請,晚輩受寵若驚,不知道您今天過壽,空手唐突而來,實在失禮,還請多多見諒?!?p> “哪里哪里,能賞光前來,老夫就非常高興了,禮品這些,在我們回歸人這邊,不需要的,哈哈?!?p> 大概是看出了奕晨的尷尬,玄氏趕忙解圍。
“對,你們地球的那些繁復縟節(jié),在這里不適用,邀請你來,就是讓你見識一下真正的回歸人,嗯,你們是這樣稱呼我們的吧,看我們是如何生活的?!?p> 地失說話的樣子,和他的動作一樣,頗有元首范兒,一言一行,都讓旁邊的人不敢忽視。
“哈哈哈”,
突然爆發(fā)出一陣爽朗的笑聲,是在圓桌側面就坐的空失發(fā)出,他看起來一點也不仙,大概一米八的身材,略微消瘦,穿著一身GAP的T恤,就如同地球上普通大學里的一名學生??帐樽约旱拇笮ρa充道:
“我說大哥,你邀請人家來,還一幅領導人的樣子,你不是常教導我要因地制宜,看場合說話么,你這種氣勢,比在戰(zhàn)艦上還威武啊?!?p> 地失略顯嗔怒地看了看空失,沒有回應,扭頭對奕晨說:
“這個沒正經(jīng)的是我弟弟空失,他擅長游手好閑和惹禍,大概是害怕他在客星上闖禍,所以父親專門把他也帶來了?!?p> 空失隨即聳了聳肩,撇了撇嘴,向奕晨做了一個無辜的的表情。
玄氏給了兩兄弟一個暫停的手勢,讓他們停止嘴戰(zhàn),隨即招呼奕晨和嘉城就坐,五個人落座后,他從口袋里拿出一個手機狀的透明玻璃平板,在上面操作了幾下,幾秒鐘后,院子后面就飛出了一排無人懸空機器球,這些機器在桌子上放下菜品,灑下調料,甚至是噴出火焰加熱,不一會兒,濃郁的香味就散發(fā)出來,色香味俱全,讓人食指大開。
嘉城兩眼放光,不由贊嘆道:
“這絕對是在地球上皇帝都享受不到的美味,此情此景,只應天上有?!?p> 玄氏哈哈笑了笑,示意大家開餐。
大約20分鐘的寒暄和進食后,大家就餐的速度緩慢了下來,玄氏放下筷子,喝了一口杯中的米酒,開口說話:
“正如奕晨和嘉城你們二位看到的,我們和你們,除了科技水平存在差異外,語言,口味,外貌,都沒有什么不同,但也不可否認,經(jīng)過了一千年的各自發(fā)展,我們的身份認同不一樣了。你們沒有外敵,不需要為生存而奮斗,你們對自我的認知,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地球統(tǒng)領者的姿態(tài),在你們的眼中,非我的一切都是資源,特別是奕晨和嘉城,你倆作為地球的精英階層,這一點更為顯著,你們這一生的核心目標和追求,就是資源的獲取、利用和分配。而早早離開地球的我們,處在更大范圍的宇宙背景下,從作為實驗室的試驗品身份開始,逐漸獲得了自主權,然后有限范圍內獲得了資源的使用權,共同開發(fā)權,并且同時以資源的身份生存,不能說我們對人類和宇宙的關系理解更為深刻,只能說我們扮演的角色更為豐富,這得以讓我們有了更為開闊的眼界去看待世界。書籍可以說是人類精神的濃縮載體,我讀過地球這兩個世紀的一些重要文學作品,從《月亮與六便士》到《阿特拉斯聳聳肩》,可以說,環(huán)境的封閉造成了人類思想不可避免的局限,人們普遍有一種妄念:自己是這個世界的中心?!?p> 奕晨目不轉睛地看著玄氏,思考著他說的話,對于這位更有閱歷,更有眼界的老者所言,奕晨像海綿一樣吸收著,全神貫注地體會著,她以往的審慎和批判,傲慢與自負,在此時此刻,蕩然無存了。
地失很滿意他老爸上面的言論,他面露驕傲,等待著玄氏把話題繼續(xù)下去,似乎前面就是沖鋒號,等待著他去沖鋒殺敵。
嘉城一直在觀察,看地失有什么反應,是高興還是不高興,看玄氏有什么動作,是否需要幫助,看奕晨有什么表情,是吃驚更多還是喜悅更多。
只有空失,似乎毫不在乎,喝著米酒,偶爾夾菜,仿佛他在意的只是這一頓大餐。
玄氏繼續(xù)說道:
“不過,懷有這種妄念的只是地球上的人類嗎?亦或者,這是人類人性中不可避免的東西?如同釋迦摩尼所說,妄念是貪嗔癡的結果,我們這些漂流在地球之外的人類,同樣貪念權力和安全,同樣憤怒失去和嫌棄,同樣迷信所知和所得。我們迷茫于地球,迷茫于星系,本質上來說,我們迷茫于當下。”
“老爸,你是不是米酒喝得太多了,怎么傷感起來了。”地失表情有些不悅,他放下杯子,拉了一下領口,清了清嗓子:
“有理想的人從不迷茫,自古如此,劉備,張飛,關羽,哪一個迷茫?沒有!因為他們有開國的理想。所以他們雖奔波一生,但活得充實,活得有價值。地球上的人們目前迷茫,是因為他們丟失了理想,他們以為地球就是宇宙的全部,這種短視讓他們喪失了理想,失去了信仰,失去了繼續(xù)上路征討的勇氣?!?p> “呵呵”,空失一聲冷笑,接過話語權:
“匈奴人就一直在路上,而且勇氣爆棚,但他們是造成了文明的進化還是文明的退化,似乎是學術界少有的無爭議地帶?!?p> “你這是強詞奪理,愚昧的史前人類的土地征討,怎么可以和當前星際時代的文明擴張相提并論?!?p> 地失辯駁道。
“往后再過一千年,你覺得那時候的文明會如何評價今天,再過一萬年,我們是否可以名正言順地成為史前文明?”
空失說話的時候并沒有看著地失,而是看著奕晨,他好奇的是這位陌生地球人類的反應,而不是他早已熟悉的哥哥的觀點。
奕晨聽著哥倆的爭論,起初覺得很有意思,逐漸地,她感覺這不僅僅是飯桌上的閑談和無謂的斗嘴,而是涉及到回歸人對地球人未來政策走向的重大利害,更要命的是,似乎回歸人內部并沒有形成一致的看法,這和之前地球人以為的情況完全不同。
她愈發(fā)慎重起來,對于每個說話的人,都投以禮貌地注視,微微地點頭,不做聲,不表態(tài),她此行的目的不是提出自己的訴求,而是了解回歸人,了解回歸人的需求和目的,這種商人的基本素養(yǎng),她深諳其理。
玄氏又一次叫停了兄弟的爭論:
“好啦好啦,你倆平時斗斗嘴就可以了,在貴客面前還這樣,有失風度了。對了,地失你不是要給奕晨介紹回歸人目前的科技和生活形態(tài)嗎?現(xiàn)在開始吧?!?p> 地失點了點頭,表情恢復了平靜,拿出了一個網(wǎng)球大小的圓柱體,放到地上,語音指令它開始演示,圓柱體的上空出現(xiàn)了立體電影畫面,介紹起回歸人的歷史和現(xiàn)狀。
大約晚上9點多,奕晨和嘉城帶著他們的所見所思,離開了這座本不該屬于地球的回歸人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