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波金自幼好打抱不平,頗有巾幗不讓須眉之勢。仰波金眼瞧著這廂王生大登科金榜題名、小登科洞房花燭,登時怒從膽邊生,誓為陳氏報仇問天討一個公道。
仰波金只是膚色稍深些許,長相本與漢人無大差異,又因旅居中原已久學了一口正宗官話,換上尋常娘子裝束任誰也看不出有何古怪。
仰波金扮作孤苦人家小娘子混進王生岳丈家中一售賣香包香囊的鋪子做活,一連兩月苦于沒有機會見到王生,暗自焦急。
道是皇天不負有心人,正待仰波金心急如焚之時,碰巧王生岳丈攜王生一同來視察鋪子。此乃仰波金頭一次見到王生,大約莫是厭惡之感先入為主,只覺王生好一個面皮文質彬彬、心中道德敗壞的偽君子。
王生其實進門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仰波金。本朝女子以膚白為美,講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均是柔柔弱弱病西施模樣,只消一對比,就覺這小娘子同別的姑娘都不同,有種別致之美。
這該怎么說呢?世人都是這樣,吃多了甜的,就想換換口味吃口辣的;吃多了酸的,也想偶爾吃幾口咸的。
仰波金注意到了王生暗地里的目光,心中嗤笑,面上做嬌婦人含羞模樣。
王生一瞧,這小娘子竟還在對自己眉目傳情,頓時心猿意馬。礙于岳丈還在身前不好逾矩,只好先私下里叮囑小私去打聽打聽小娘子姓甚名誰,家住何處。
王生回到家中,越想越覺得小娘子妙不可言,心癢難耐。小廝隨即回稟到,從香包鋪子掌柜處打聽到,小娘子夫家姓金,丈夫在城外莊子上替人做長工,常年不歸家。
王生一聽興奮不已,讓小廝記下了住址,不敢用府里的馬車和車夫,偷偷在外頭雇了輛車即動身前往。
王生心急如焚,右手撐著車沿,左腿用力一蹬就縱身一躍上了車。只覺得手上有些白色粉末,猜測是方才上車的時候不知怎的蹭到了臟污,王生正是邪火上腦的時候,隨意在衣裳上擦擦手便拋諸腦后不再理會。
卻說此馬車車夫其實是仰波金假扮,王生就此中了蠱毒卻不自知,前往小廝打聽來的金小娘子住處,卻發(fā)現(xiàn)已是人去樓空,問遍鄰人也不知其所蹤。王生黯然神傷,回到家中。
不日,王生發(fā)現(xiàn)背部長出一個小指甲蓋兒那么大的肉瘤,起先以為是蚊蟲所咬不以為意,后來肉瘤越長越大,王生也開始高熱不退、胡言亂語,再過幾日竟是下不了床了。
岳丈家替王生尋遍了名醫(yī),有見多識廣者知這是中了蠱毒,但除下蠱者本人,世上再無一人知曉解除之法。
正是七七四十九天時,那日王生幾個交情尚可的同僚相約前去探望王生,丫鬟引幾人入臥房,一打開門就看見王生不知何時七竅流血死在床上,雙手死死抓住床圍,蛆蟲在王生身上爬進爬出,死狀極其可怖。
初墨興致勃勃的表演完畢,自覺故事說得是繪聲繪色,比年幼時聽到的秀才公說故事好百八十倍不說,估摸著比起外頭茶館里的說書先生也分毫不差,正沾沾自喜著,扭頭一看,兩個丫鬟正跪在地上大哭不已。
初墨這才想起來她也是個可疑的蠱蟲宿主,復又一次慌亂了起來,哽咽著對著兩個丫鬟說道:“若是這回天意弄人,我熬不過去了,你們倆且放寬了心,我死前定會求夫人放你們出府,不會由得你們將來輕易被發(fā)賣了去?!?p> 絳兒一聽這話哭得更加厲害了,邊用手背不住的抹眼淚,邊嘴里含糊不清的表著衷心:“奴婢哪兒也不去!姑娘要是走了,絳兒隨后便追隨你而去,省得將來到了地下沒人伺候姑娘?!?p> 緗兒也連聲符合:“奴婢也隨姑娘去,將來黃泉路上也能讓姑娘有個伴兒,不至于孤孤單單被小鬼欺負了去?!?p> 初墨心里深受感動,沒想到這兩個丫頭對自己如此忠心,竟然愿意隨自己一道赴死。主仆三人跌坐一團,初墨和緗兒無聲低泣,絳兒嚎啕大哭,屋中是愁云慘霧一片,凄凄慘慘戚戚。
初墨凝了凝神,吩咐道:“去備水罷,我得好好洗洗,你們在旁替我好生瞧瞧,有何處不對勁的地方。”
沐浴的時候,初墨被兩個丫鬟上上下下翻看了一遭,從頭發(fā)絲兒到腳指頭的細微處都沒放過,在水里泡得皮都快禿嚕了,也沒能看出有什么異常來。
“許是還未發(fā)作罷?”絳兒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自言自語道。
緗兒偏頭瞪了她一眼,已是哭了好半天,眼眶紅腫。
初墨歪頭想了想,雖然兩個小丫鬟說要與自己同生死,畢竟還是不能誤了人家性命,還是將手中的銀錢好好分一分,打發(fā)倆人今后好生過日子去罷。
初墨唯恐自己時日無多,說不準什么時候就一命嗚呼了,想好的事定要速速去做。于是初墨急急忙忙從浴桶里怕了出來,匆匆讓丫鬟們給自己穿戴好,連頭發(fā)也顧不上用帕子絞干,快步走到墻角的一口木箱子旁。
這口箱子是桂姨娘生前所用的衣箱,平時不常打開。箱子以杉木為胎,面板上雕刻有花鳥,箱蓋上還鑲嵌有星星點點幾枚不大值錢的玉石,箱蓋與箱體扣合處有面葉拍子可上鎖,但初墨覺得她這兒反正人跡罕至,也就不用鎖了。
箱子里頭除了裝著桂姨娘曾經僅有的幾件貴重絲綢衣衫,還有幾件老爺賞賜的頭面首飾,初墨打算吩咐丫鬟偷偷拿出府去當掉,尚可換一些銀錢留待自己去世后供兩個小丫頭傍身。
兩個丫鬟識出了初墨的意圖,梨花帶雨的走過來幫她開箱。箱蓋重量尚可,其實初墨覺著自己一個人也能行,也不好拂了兩個丫頭的意,三人合力輕松將箱蓋打開了。
就在此時,好幾只碩大的肉色蟲子,就這么當著三人的面兒爬了出來。
絳兒和緗兒原是下鄉(xiāng)農戶出身,對蟲子見怪不怪;初墨經過這幾日群蟲亂爬的混亂,也練就了一副對著蟲子處變不驚的態(tài)度。一時間誰也沒畏懼,但三張臉上的表情都變了,抽噎中帶著驚嚇,驚嚇里伴著困惑,神色斑斕,錯綜復雜,甚是怪異。